聽著房遺直的話,饒是見慣了萬軍衝鋒這種大場麵的李道宗,在這一刻,竟都有些熱血澎湃。
這就是智慧的力量嗎?
陸鶴鳴接觸這個案子才多久啊,就不僅識破了他們多個衙門幾百人一天一夜都沒有識破的陰謀,更是直接把嫌疑人的範圍都圈定,甚至直接帶到了他的眼前!
怪不得那麼多人都崇拜諸葛亮,有智慧的人,真讓人沒法不讚歎!
他不由看向陸鶴鳴,便見陸鶴鳴輕笑道:“這不算什麼,隻要知道最後的判詞是偽造的,很容易就能順藤摸瓜,確定賊人的範圍。”
李道宗知道陸鶴鳴是在謙虛,畢竟他就完全沒想過還能這樣順藤摸瓜,他滿是高興的再度拍著陸鶴鳴的肩膀,道:“居功而不自傲,好樣的!我就知道沒有看錯你!陸校尉,你可真是本官的福星!”
說著,他振奮道:“賊人就在眼前,本官終於要抓住這個可惡的家夥了!”
“來人!”
他向外大吼道:“立即準備審問!本官一定要親自揪出他來!”
說罷,急性子的李道宗便直接快步走了出去,一息時間都不願耽誤。
房遺直見狀,也連忙就要跟出去:“李尚書,下官也來幫忙——”
“房郎中等一下!”
誰知他還未離開,就被陸鶴鳴叫住了。
房遺直疑惑看向陸鶴鳴,便聽陸鶴鳴道:“審問口供之事,李尚書一人足矣,房郎中與我還有其他事要做。”
…………
一刻鐘後。
幾匹馬奔行在長安城的街道上。
為首的兩匹馬上,分彆坐著充滿著讀書人氣質的刑部郎中房遺直,以及魁梧挺拔,壓的駿馬喘息的聲音都比其他馬匹厲害的陸鶴鳴。
在房遺直的建議下,為了不那麼紮眼,陸鶴鳴換下了囚服,穿上了房遺直為陸鶴鳴臨時找來的刑部吏員的衣袍,但吏員多數都是文人,體格瘦弱,遠沒法和陸鶴鳴相比。
所以陸鶴鳴穿著這身吏員服裝,便有如大人穿孩童衣袍一樣,渾身的肌肉將衣袍撐得仿佛隨時要爆開,給人一種儒袍暴徒的感覺。
房遺直每每看到這樣的陸鶴鳴,眼皮就控製不住的跳動,在他心裡,陸鶴鳴應該是高深莫測富有智慧的能人,可在他眼中,陸鶴鳴分明又是天生武夫的料,如此割裂的認知,他以前從未在任何人身上有過。
這時,陸鶴鳴似乎感受到了房遺直偷看自己的目光,他轉過了頭,道:“趁著趕路,房郎中為我介紹下你們對張成墨的調查情況吧。”
正所謂捉賊拿贓,以賊人目前的行事手段來看,陸鶴鳴不確定隻依靠審問,是否就能直接找出對方,而且即便即便找出了對方,可若沒有足夠的證據,他覺得對方也未必會老實認罪。
更彆說,現在他還沒有完全掌握這個案子的全部情況,沒有確定李泰的失蹤,究竟是巧合還是陰謀。
對案子的了解不夠充分,便有出現問題的可能。
所以,趁著李道宗審問的間隙,陸鶴鳴決定繼續調查,最後再與李道宗得到的結果交叉驗證,如此方能確保萬無一失。
而縱觀整個案子,唯一能確定與賊人有關的人,隻有判詞內容裡的張成墨,故此陸鶴鳴便讓房遺直帶他離開刑部,前往張成墨家宅調查。
房遺直的偷看被陸鶴鳴抓了個正著,不由耳朵發燙,他連忙咳嗖一聲,道:“張成墨就如那判詞上所言一般,是個拋妻棄母的賭徒。”
“他一天無所事事,天天泡在賭坊裡,輸了錢財,就去借,沒人借他,就賣掉妻女,妻女沒了,就殺害友人,偷盜友人的錢財,他母親重病,需要救治,他也不管,但凡手裡有一文錢,都要去賭……”
房遺直受過良好的教育,很少會在背後說一個人的壞話,但對張成墨,他仍是忍不住評價道:“簡言之,他就是個無情無義,沒有人性的爛賭鬼。”
陸鶴鳴見過太多這樣的人,神情十分平靜的點頭:“如此看來,確實該死。”
房遺直本以為如陸鶴鳴這樣的武夫,聽到這樣的人和事,會氣的哇哇大叫,恨不得自己親手解決這個禽獸,誰知陸鶴鳴竟然比他還要冷靜。
說話間,他們停了下來。
看著眼前院門敞開,庭院雜亂,充滿著破敗氣息的院子,房遺直道:“這就是張成墨的家。”
…………
陸鶴鳴走進院落,踩著滿地的荒草,來到院門正對的房子前。
這個房子共有三個房間。
一個廚房,兩個臥房,沒有待客的房間。
進入廚房,陸鶴鳴轉了一圈,發現廚房的地麵和灶台上都落了慢慢一層灰,水缸米缸皆空無一物,看得出來,張成墨已經很久沒有自己做飯了。
他推開中間房間的門,進入其中,便見這個房間地麵上也落了一層灰,上麵沒有腳印,房間除了木板搭建的床榻外,沒有任何家具,可以稱得上是家徒四壁,在床榻上散亂放著幾件補丁衣袍。
陽光照耀下,塵土在光線裡浮動。
房遺直道:“這是張成墨母親的房間,其母親一年前病死後,這個房間就空了,隔壁的房間是張成墨居住的房間,原本他生活還算不錯,有妻女陪伴,但現在……妻女早已被他賣掉,偌大的家,隻剩下他一人。”
陸鶴鳴麵無表情點著頭,沒有任何發表意見的想法。
他來到最後一間房,推開門,就見裡麵也落滿了灰塵,但明顯能看到灰塵上有著腳印。
“看來張成墨偶爾還是會回來居住。”陸鶴鳴道。
房遺直點了點頭:“輸的沒錢了,他就會回來。”
“然後呢?他不事生產,也不勞作,怎麼找吃的活下來?”陸鶴鳴詢問。
房遺直道:“偷雞摸狗,再加上找鄰居親戚友人借……不過這些年下來,大家也都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了,已經沒人借他了。”
“最終使得,半年前,他乾脆直接偷取友人錢財,但誰知被友人發現,而發狠殺了友人……”
說到這,房遺直看向陸鶴鳴,道:“當年他將其友人推下了懸崖,偽裝成了意外,直到這判詞的出現,我們才知其友人死亡真相。”
陸鶴鳴一邊聽著,一邊走進了房間。
剛一進入,他就看到了床榻旁地麵上的一些骨頭。
陸鶴鳴蹲下身,撿起地上的骨頭,仔細查看,道:“雞骨頭,上麵還殘留著一些肉,他吃的並不乾淨。”
“雞肉上沒有黴斑,仔細去聞沒有變味,說明扔到這裡的時間不久,現在是五月份,天色已暖,根據氣溫推斷,最多不超過三天。”
房遺直聽著陸鶴鳴的話,不由露出佩服之色:“陸校尉果真明察秋毫,我們調查過,前天晚上,他從賭坊離開後,在西市一家酒樓買了兩隻雞。”
“前天晚上?”
陸鶴鳴道:“昨天午時發生的案子,那就是發生案子的前夜。”
“對。”房遺直點頭。
陸鶴鳴眯了眯眼睛,他說道:“前天晚上張成墨賭贏了?”
房遺直點著頭:“沒錯,贏了點小錢。”
陸鶴鳴想了想,起身來到一旁的櫃子前。
他將櫃子掀開,便見裡麵正雜亂的放著一些衣服。
陸鶴鳴隨手翻了翻這些衣物,沉吟些許,道:“他平常輸多還是贏多?”
“輸多。”房遺直道:“賭坊的其他賭徒,對張成墨這太過沒有人性的行為也很不齒,所以有些人故意做局,除非張成墨運氣真的十分好,否則多數都會輸。”
“多數都輸……”
陸鶴鳴腦海中浮現自己來到張成墨家中的每一幅畫麵,看到的每一件物品。
這時,他又道:“有沒有詢問過賭坊,昨日午時,張成墨為何離開?”
房遺直道:“自是問了,但賭坊的人也都不是太清楚,往常來說,張成墨不賭到輸光了錢財,或者實在疲憊的不行,是不會離開賭坊的,但昨天午時,距離他去往賭坊,才半日而已,離開的著實有些早。”
說著,他看向陸鶴鳴,道:“當時我們調查到這些情況時,推測是鬼麵判官用了什麼方法,引出了張成墨,但現在看來,可能是那個模仿鬼麵判官的人引出了他。”
“不是引出!”
可誰知,房遺直話音剛落,陸鶴鳴就直接搖頭,斬釘截鐵道:“張成墨是主動自行出去的,沒有人引他。”
“什麼?”房遺直聽著陸鶴鳴的話,心中一動:“陸校尉難道發現了什麼?”
陸鶴鳴緩緩道:“如房郎中所言,張成墨手中有錢就去賭,但輸多贏少,那麼他必然過的十分拮據,想來餓肚子都是常事,更彆說吃肉了。”
“可房郎中也看到了,他扔下的雞骨頭,上麵都還剩著很多肉,這不符合一個常年不吃肉的餓肚子之人突然吃到肉的情況。”
“還有……”
他低下頭,看著櫃子裡的衣物,道:“剛剛我翻遍了所有衣物,發現這裡麵的衣物,都是秋冬的厚衣物,完全沒有現在這個季節能穿的薄衣物,而他雖窮,秋冬帶著補丁的厚衣物也都至少有件,夏天的衣物不可能隻有身上穿的一件,所以,這隻能說明一件事……”
他轉過頭,濃眉下的雙眼炯炯有神,充滿自信:“他將夏天的衣物打包帶走了。”
“他為什麼會帶走呢?結合他吃雞的反常行為,以及昨日午時的反常舉動,我想,隻有一個解釋……”
房遺直聽到這裡,不由屏住呼吸,內心頓時緊張了起來。
就聽陸鶴鳴緩緩道:“他得到了一筆橫財,暫時不用擔心錢財的困境,而他將衣物帶走,是他知道自己接下來不能回來,結合他後麵的失蹤,情況也就很明顯了……”
他深吸一口氣,沉聲道:“他知道自己會失蹤,換句話說,他的失蹤,是他故意為之的……”
“所以,最糟糕的情況出現了。”
“那封判詞,不是用來對付他的,而是用來迷惑我們的……”
“越王殿下的失蹤……”
陸鶴鳴的聲音響徹在破敗的房屋中:“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
“擄走越王殿下的,就是這個在判詞裡本該要被殺害的張成墨!賊人沒有親自動手,他連不在場證明都考慮到了,這樣看來,李尚書的審問,恐怕不會太順利。”
…………
破舊的房屋四麵漏風,東風吹動外麵的樹葉,沙沙作響。
房遺直聽著陸鶴鳴的話,饒是他已然有了心理準備,可內心也忍不住的掀起滔天波瀾。
內心的情緒起伏,比外麵那被風吹動的樹葉還要猛烈。
“竟真的是專門為算計越王殿下設下的詭計!”
“他連不在場證明都考慮到了!”
他眼眸神色不斷閃爍,大腦瘋狂轉動:“會是誰?誰竟如此膽大包天?”
“前隋逆賊?還是其他叛軍勢力?”
大唐從被李淵創建開始,到現在貞觀四年,基本上沒有過完全和平的時期。
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的路上。
即便隋朝覆滅,也還有很多割據勢力,有突厥這樣的大敵,所以對李唐皇室有仇恨的人不少。
陸鶴鳴搖了搖頭:“線索不足,沒法確定。”
見陸鶴鳴這樣說,房遺直也隻得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陸校尉,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他問道。
陸鶴鳴一邊環顧著破敗的房間,想了想,一邊道:“不知越王殿下昨日出行,是心血來潮,還是固定的習慣?”
房遺直道:“陛下很看重越王殿下,給他安排了很多老師教導,每個月隻有這麼幾天休息的時間。”
“也就是說……算是固定習慣了?”
“沒錯。”
陸鶴鳴指尖劃過滿是灰塵的床榻,道:“既然出行時間能夠確定,那有心謀劃,也就不算難事了。”
說著,他忽然轉過身看向房遺直,道:“你之前說,越王殿下去到西市時,正好遇到兩個商販為了搶顧客大打出手,造成了周圍的混亂?”
房遺直愣愣點頭:“沒錯,你是懷疑商販?但我們已經對商販調查過了……”
“不是商販!”
未等房遺直說完,陸鶴鳴就打斷了他:“是顧客!”
“顧客?”房遺直一怔,繼而迅速意識到了什麼,連忙道:“你是說,是客人,故意引起他們的爭搶,引發的混亂?”
陸鶴鳴直勾勾的盯著他,英武的臉上充滿著懾人的氣魄:“隻要熟悉越王的習慣與性格,就能提前知曉發生什麼事的情況下,他會如何做,可以說這一次越王能順利甩開護衛,這次的混亂功不可沒!”
“連張成墨都提前準備好了行李,提前從賭坊離開等待在那裡,這說明他們準備十分周全,已確定那時動手……所以他們絕不可能要靠運氣,讓越王玩鬨之心出現。”
“但你們已經詳細調查過那兩個商販,他們既然沒問題,有問題的,就隻能是引起他們打鬥的罪魁禍首!”
房遺直止不住的連連點頭:“沒錯,定是如此!”
“人呢?”
陸鶴鳴盯著他:“那些顧客呢?他們一定也是如張成墨一樣的同夥!他們現在在哪?”
然後,就見房遺直表情頓時尷尬了起來。
他見陸鶴鳴熾熱的目光盯著自己,不由移開了視線,低著頭,臉有些發燙道:“不知道。”
“不知道?”陸鶴鳴濃眉一挑。
房遺直摸了摸鼻子,道:“護衛一開始沒注意這些客人,隻顧著找越王殿下了,等發現越王失蹤,回去稟報,然後陛下命我們前去尋找……那個時候,商販打鬥早就結束了,那些客人,也早已離去。”
陸鶴鳴聞言,不由嘬了嘬牙齦。
“商販不記得那些客人的樣貌?”
“不記得了,畢竟西市人來人往,他們每天接待的客人特彆多。”
陸鶴鳴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這些大人物在選擇護衛時,難道隻看重拳頭大小,絲毫都不考慮腦容量?
明擺著那場混亂太過巧合,就沒想過先把那些人都控製住?
房遺直知道陸鶴鳴在想些什麼,他很想為那些護衛辯解,當時情況著實是太過緊急與複雜,連他也都是現在才知道那些客人有問題,那些護衛沒想到也很正常。
畢竟不是所有武夫,都和你一樣富有智慧,你才是武夫中的奇葩!
當然,這些話他隻敢在心裡想,沒敢說出去,怕陸鶴鳴暴躁的一拳頭打過來,自己直接在此地結束短暫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