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孩子們為了保護盼兒姐而努力的時候,曬場上,電影幕布也終於支了起來。
放映員固定好喇叭,喇叭線要架空,以前不是沒有過村裡人天黑沒注意,把喇叭線一腳蹬掉的情況。
除了喇叭,還有放映機,電唱機幻燈機等等需要檢查固定好。
發電機也拿出來了,顧大江一早安排好的人已經等在一邊,就等著放映員檢查好放映機後,就能蹬發電機發電。
這邊放映員前前後後忙碌著,那邊,電影還沒放呢,不算小的曬場上,就幾乎已經坐滿了人。
曬場周圍有好幾個烤烘籠兒,烤烘籠兒也叫火熥,是一種用竹篾編織而成的取暖工具。
周圍還燃著火盆,不光能取暖,還能起到照明作用。
村裡人三三兩兩聚作一堆,中間放一個火熥,一邊聊著閒話一邊等放映員放電影。
要是大家看過的電影,大家夥兒還能聊聊電影內容。
偏偏,這回放的是大家都沒看過的電影。
“《春苗》,你們說這電影是講啥的啊?該不會是講種地的吧?”
有人遲疑道。
邊上立馬就有人反駁:“咋可能呢,種地有什麼好拍成電影的。”
“這咋不可能。”另一個人一邊說著,一邊眼尾餘光就正好看到了笑著走過來的黃翠喜,趕緊上前拉住她,“小蓮媽,你之前不是跟我說,還有專門教人種地的大學嗎?”
這又不是假話。
黃翠喜自然點點頭。
得到了認可,說話的人更是得意:“你看,連教人種地的大學都有,怎麼就不能有教人種地的電影了。難不成這電影還比大學更厲害不成?”
這話誰都說不出來。
畢竟大家再看重放電影,心裡也知道,電影隻是娛樂,真要家裡出了個大學生,那才叫光宗耀祖呢。
不過,黃翠喜一來,倒是立馬讓大家想起剛才的事。
黃婆子就直接問道:“對了,大豐媽,你剛才還沒說汽車站的事兒呢,到底發生什麼了,怎麼就能耽擱一整天呢。”
黃翠喜正愁沒人問呢!
她一下把板凳放下,就這麼在一堆人中擠了擠,開始說今天汽車站發生的事情。
從候車室出現小偷開始說起,再說到有個看著老實的中年男人假借自己是市第一機械廠工人的名義套近乎,再到被識破同夥身份逃跑,最後被顧兆一腳踢回來。
哪怕黃翠喜本身並不具備像顧大頭那樣,講故事的本事。
但得益於今天汽車站發生的事情本身就足有驚險刺激,黃翠喜說的話還是讓身邊聚的人越來越多。
“謔!!”
“嘖嘖嘖~”
“還得是阿兆啊!”
人群中,各種驚歎聲此起彼伏。
顧大江眼看著自己老婆子越說越激動,無奈地搖搖頭,對著身後的顧蓮顧豐道:“我們先找位子坐吧。”
與此同時,剛陪著親媽從家裡出來的夏盼兒就被一群小孩兒給攔住了。
“……你們說,陳慧芳準備推我下水,好讓管正能英雄救美?”
夏盼兒說這話的時候,言語都有些滯澀。
顧一寶瘋狂點頭,隨即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還有顧衛國,陳慧芳還想著自己也落水,讓顧衛國也救一下她,不過已經有彆的小朋友去跟顧衛國說了,你放心。”
小胖也著急啊。
按照輩分來說,夏盼兒還算是小胖的表姑呢。
隻是隔了好幾房。
日常走動不算多。
但再怎麼不多,過年的時候也總要互相拜年的。
小胖知道這個表姑看著比村裡一般男人都高大,平常臉上還沒什麼笑臉,但人是真的挺好的,小胖去拜年的時候,還得了一塊餅子吃呢。
小胖是真的不想讓這個表姑被人算計了。
“表姑,你今天一定要離陳慧芳那個女人遠遠的啊,千萬彆讓她靠近你。”
知道跟她一樣被算計的還有顧衛國那個憨豬,不知道怎麼的,夏盼兒莫名心裡還有些平衡。
她回頭看了眼路邊等著她的夏母,抿了抿唇,回過頭。
“謝謝你們來告訴我,我知道了,你們快回去吧,天黑,彆亂跑。”
說罷,率先轉身回夏母身邊。
夏母身體不好,久站就容易腰疼。
夏盼兒上手扶住她,她的臉色才稍微好看一些。
夏母看了眼一邊幾個小孩兒:“盼兒,他們找你是有什麼事兒嗎?”
夏盼兒搖搖頭:“沒什麼,媽,我先扶你去曬場,聽說今天放的是沒看過的電影呢。”
“是嗎?”夏母注意力雖然被轉移,但開口就是讓夏盼兒更加無奈的內容,“上回相看你要是點頭了,你現在也該有孩子了……”
夏盼兒借著夜色深吸一口氣,努力壓抑住心裡的煩躁。
在心裡一遍遍告訴自己,媽這是為她好,她不能對一手養大自己的親媽發脾氣……
連著說了好幾遍,她才能勉強保持平和的語氣:“我知道了。”
“光知道沒用啊……”
母女倆說著事慢慢走遠,月色下,兩個人的影子卻仿佛向著背離的方向越來越遠。
留在原地的小胖撓撓頭:“一寶,這應該就沒事了吧?”
顧一寶也有些迷糊地眨眨眼:“應該吧……”
小胖:“那我們趕緊去曬場跟大柱子彙合吧!”
顧一寶一想也是啊,他們還得盯著陳慧芳和管正知青呢!
一揮手:“走!”
幾個孩子半點沒想到,夏盼兒說的是她知道了,可從來沒說,她會按照他們說的那麼做。
等到一幫小屁孩跑到曬場,時間剛剛好,正好放映機“哢噠”一聲,白色的幕布上映照出幾個人影來。
剛好黃翠喜也說完了貨車車廂藏人事件,心滿意足地停下了嘴,喝了口帶來的紅棗茶,施施然地在黃婆子為首的一眾村裡人的吹捧下,拎起板凳回自己老頭子和兒女那邊去。
黃婆子還熱情讓她就留在這裡看。
但黃翠喜也是有分寸的人。
看電影的好位置都是有數的。
人家頂著寒風早早在這裡占了位子,她黃翠喜憑什麼就擠在人家前頭啊。
她擺擺手,指著剛好到曬場的顧一寶,找了個借口:“我得看著我孫子呢,他皮猴子一個,在這裡跟你們擠,準坐不住。”
說完,直接拎起板凳就往後邊自家人的方向走。
幾乎是同一時間,大柱子也和顧衛國一起到了曬場。
夏盼兒扶著夏母找了個地方剛坐下,一抬眸就正好看見了臉色有些僵硬的顧衛國。
她眼裡閃過一抹同情,但很快,就被另一種意味不明的神色覆蓋。
幕布上的人影晃了晃,很快就消失不見,伴隨著放映機輕微的“嗡嗡”聲,幕布上出現了兩個字——春苗。
伴隨著蔓延綠色的青苗,幕布上出現了電影創作者們的名字。
哪怕是這樣的畫麵,村裡人也看得特彆仔細。
“哎呀,多虧了隊裡的掃盲班,這字我都認識呢!”
這是之前貪圖掃盲班的蜂窩煤和煤爐,去蹭了幾節課聽的村裡人說的。
“哎呀,這還真是講種地的?怎麼全是青苗啊。”
這是隻看了片頭曲就著急下了定論的急性子說的。
“上海電影製片廠,這個我知道,上回那個《白毛女》也是這個廠拍的。導演,謝晉,這我也知道,《紅色娘子軍》!”
這是自詡看過不少電影的村裡老人說的。
等到片頭曲播完,畫麵一轉,幾個穿著樸素的婦女在天邊撒農藥,一個小孩兒跑上田埂,一邊跑一邊喊:“春苗阿姨,春苗阿姨。”
村裡人才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原來這春苗是個女同誌的名字!”
畫麵再一轉,一個留著到耳朵下的短發,麵如銀盤的年輕女同誌笑意盈盈地轉身,輕快的“誒”了一聲。
光這一個鏡頭,就叫底下坐著的村裡人紛紛伸長了脖子。
“這女同誌長得真精神啊,一看就是勤快能乾的性子!”
“哎呀,我兒子要是能娶個這樣的媳婦回來,我做夢都要笑醒了。”
也有人若有所思:“這短發還挺好看,不知道我剪一個好不好看。”
短短兩三分鐘,幾個畫麵,就已經能讓兩年沒看電影的村裡人完全投入進來。
不少人連帶來的瓜子鬆子花生都沒心思吃了。
一雙眼睛根本無法從幕布上移開,表情也隨著劇情的發展或喜或悲。
在看到隊裡阿芳嫂的女兒小妹因急性肺炎在公社衛生院得不到及時治療而去世的劇情時,人群中響起陣陣啜泣聲。
在看到春苗響應號召去衛生院學醫,卻遭到刁難的時候,村裡人恨得牙癢癢。
等看到春苗在衛生所方明等大夫的幫助下,私底下悄悄學醫進步驚人的時候,大家夥兒又是一陣又喜又誇。
黃翠喜都忍不住感歎了一句:“這方明是個好大夫啊,跟咱春苗坐在一起,連手都沒碰到一下,是個好同誌。”
話音未落,耳邊就想起顧一寶的嘟噥聲:“春苗和方明大夫沒牽手,但我看到陳慧芳和管知青牽手了。”
“哦,陳慧芳和管知青牽……”黃翠喜的心神還在電影上,嘴裡隨意跟了一句,人才陡然反應過來,“啥?!你說誰跟誰牽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