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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鬥罷艱險再出發(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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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愈發黯淡,烏雲像厚重的帷幔,緩緩降臨,遮蔽了最後一縷光線。

起初隻有零星幾點,銀珠子從天而降,在偌大古城的每一個角落悄然落下。

細雨逐漸彙聚,風勢慢慢加劇,猶如織女手中的銀線,給屋簷宮殿繡上了水做的紗衣。

當最後一道閃電劃破漆黑的夜空,暴風雨達到了它的巔峰。

傾盆大雨如同天河泄流,橫掃過每一寸土地,將所有可見之物淹沒於一片混沌之中。

此時此刻,除了震耳欲聾的雷鳴和雨聲,世間仿佛再無其他聲響

就連高大巍峨的皇城,形影似乎也被撼動,顯得搖搖墜墜,即將塌落。

這是四萬萬人同呼吸,蒸出絲絲縷縷水汽,被東方吹拂到九州的中心,彙成衝垮一切的磅礴威勢。

禁宮深處,床榻之上,屍居餘氣一樣的西太後,聽著一個又一個壞消息傳進耳畔,枯槁的臉孔看不出任何表情。

殿內空氣幾乎凝滯,彌漫著一股沉重的壓力,令小太監捧著奏折的手禁不住顫抖,聲音結結巴巴:“奕親王領兵收複金陵,三戰亂黨,不,不克,退守兩淮,八百裡加急請援”

誰敢不緊張,自從南粵亂黨起事以來,半壁河山陷落賊手,每一回消息呈上,都有不知多少宮女太監被杖斃泄憤。

可出乎意外,西太後靜靜聽完,神情根本沒有變化。

不同於一開始的坐立不安,後來的驚悸恐慌,現在再收到壞消息,已經幾如僵死的屍體一般。

她閉上眼皮,微微一抖,終是笑道:“猴子哈哈,一隻猴子”

語氣陰冷,帶有些嘲弄意味。

西太後也養有隻猴子,這次行動派出了宮裡的猴子,可為什麼,偏偏是隻不知哪兒冒出來的鐵猴子,壞了她的大計不說,還將朝廷玩弄在股掌之中?

步亭敖白都死了,所謂的京城四嶽被一隻猴子掀翻,宮寶森下落不明,科爾巴也死了,連帶著內務府炮製出來的異獸飛僵,也被殺了個乾淨。

幾名視為依仗的大拳師,萬餘新軍舊勇,對上區區一隻猴子,損兵折將不說,還中了人家圈套,旦夕之間覆滅。

剛接到消息的那會兒,西太後如墜夢中,這哪還是猴子,簡直就是齊天大聖從話本裡跳出來搗亂。

什麼省城起事的消息,純屬是欲蓋彌彰的煙霧彈,等到朝廷精兵強將被抽調一空,賊首轉眼席卷整個江南,比當年洪妖人來得還要聲勢浩大。

西太後十七歲入宮,把持朝政數十載,從沒有見過那麼黑的天,那麼大的風雨。

單就世局也罷了,這個殘暮的王朝,固然與她休戚相關,興衰一體,到底不是她本身。

她已經很老了,老得不成樣子,可她最在乎的黑太歲,那件關乎長生的異寶靈物,是續命的最後希望,也隨著內務府任務失敗而破滅,如朝露一樣消逝得無影無蹤。

“奕親王要什麼,就給什麼吧。”

奕親王文武雙全,主持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早就備好後手。

戰場方麵雖然一時失利,但他已經聯絡十一國大使。等待條件談攏,便能仿效洋槍隊舊曆,借師助剿,哪怕不能收複失地,也能劃江而治,南北對峙。

至於代價嘛,哈,又有什麼關係呢,無非就是量中華之物力結與國之歡心。

西太後露出詭異笑容,雙目空洞,又問道:“尹師傅呢?”

她口中的尹師傅,全名尹福,是董明魁首傳,開辟東城八卦掌一脈。徒弟宮寶森失陷南方後,就由他這個做師傅的挑起重擔,統領一乾大內侍衛。

這段日子,都是他在負責宮中守衛,旦夕不離。

小太監恭敬答道:“說是宮統領輾轉回京,傷得不輕,告假去看望。”

西太後哦了一聲,隨意吩咐了幾句,就打發人下去了。

換做往日的她,或許會再多想一些,或許會派出內侍宣旨慰問,以示恩典。

如今她隻想好好躺著,歇著,睡上一覺,做個美夢。

一個月下來,她也接受了現實。

死就死吧,這麼多年變故橫生,大清死了多少人啊。

種田的死了,當兵的死了,讀書人死了,做買賣的死了,朝裡滿漢官員也死了。

反正她葉赫那拉也要死了,未來大清會怎麼樣,管他呢。

………………

狂風穿過重重落鎖的宮門,雨水打濕十二重帷幕。

西太後被動靜驚醒,睜開眼睛,空曠的房間闖進了一個人。

那是一名姣好的姑娘,美得不可方物。

這種美是一種年輕的美感,芳華正茂,宛若朝陽的精氣神,衝淡了房間的老朽味兒。

地麵橫七豎八,倒了好些太監宮女,侍衛兵卒,乃至於暗中守衛的大內高手。

西太後不清楚具體經過,但也知道是來了刺客。

她不知道哪來的力氣,雙手一撐,翻身下床,拔腿就走,靈活得不可思議。

明明是個養尊處優的老太婆,明明是個半截腿進棺材的老不死,明明自詡看開一切,但死到臨頭,又爆發出驚人的生命力。

然後她就被從後踢碎腳骨,抓住胳膊一摔,身子像是被千百斤重物壓住,砸倒地麵再起不得。

她又驚又怕,想要呼救但說不出口,渾噩大腦被疼痛占據,陷入彌留之際,離死不遠。

之所以還在苟延殘喘,全是那人不想她死得太輕易,用銀針刺穴,激發潛能。

這當然不能起死回生,隻能令人體驗更久的瀕死痛苦。

來人自然是紀雲袖。

那一日,她坐火輪船離開省城,晝夜兼程趕往香港,將一係列巨變告訴大先生。

黑太歲很快被安置妥善,由盟會派出專人嚴密看顧,負責守衛的人姓汪,詩詞作得蠻有氣勢,但不如她的老弟。

趁著南粵官場混亂不堪的空當,他們自粵西揭竿而起,各地紛紛響應,很快就做出一係列轟轟烈烈大事。

可收複省城之後,祠堂那兒隻剩一片爛磚破瓦。

問遍俘虜的清兵衙役,那兒隻清理出過納蘭元述的遺體,還有一具沒燒乾淨的焦屍,被幾個洋人出錢買走。

大家都說程舟為大業犧牲,她卻怎麼也不相信。

老弟天人降生,何等人物,豈會倒在這裡。

然局勢變化,令紀雲袖沒空追查下去,喪心病狂的滿清韃子,居然想找洋鬼子出麵調停,打著分裂神州的算盤。

前線戰事還在拉鋸,短時間攻不破兩淮,想要粉碎這個陰謀,就必須有人潛入京師,刺殺要員,亂其中樞。

紀雲袖當仁不讓,盟會亦召集各路義士。

之所以行動能那麼順利,突入守備森嚴的禁宮,除了大內第一高手的陳公公外出監軍,還得了個意想不到的人幫忙。

身後腳步聲逐漸靠近,但不帶有殺氣,來人卻是宮寶森。

他麵帶鬱色,道:“尹師已經答應卸職還鄉,還請紀姑娘幫忙轉告大先生。”

他養好傷後,徹悟許多,本來準備歸隱奉天老家,不打算再回宮裡,但洋人即將介入的消息傳出,卻是不得不來。

宮寶森提供很多有價值的情報、人脈,更重要的是,用自創的六十四手,與恩師來了一場賭鬥,全了大義,但負了師恩。

“青出藍而勝於藍,能有那麼出息的傳人,尹老當欣喜才是。”

西太後死後,紀雲袖頓感身心淨空,好像卸下了某些重擔。

她臉上露出微笑:“我看你不是不想作為的性子,還是親自同大先生見個麵吧。”

話裡意思,已有功成身退之意,令宮寶森不由大驚:“紀姑娘,你這是”

“大局已定。”紀雲袖打斷道,“告訴大先生,我跑去找老弟了。他向來遠庖廚,連個飯都不會燒,做姐姐的很是放心不下。”

“那,紀姑娘總得告知去向,才好稟告。”宮寶森瞪大了眼睛,確認她不是傷心過度要做傻事,才苦笑著說道。

“第一站是西非,尋那什麼迪拜亞部落”

星火一點起,便成燎原勢。

至此春風再綠江南岸,至此不見宇外遠客蹤。

曆史的巨輪起航,駛向不可知的海域。

鬥罷艱險再出發,未來必將抵達美好。

………………

時間回到一個月前。

省城,河畔,祠堂。

程舟垂著頭,身子就像一間漏風的茅草屋,裡麵的五臟六腑破爛不堪,血液都要流乾了。

即將永墮黑暗的他,眼前幻覺重重疊疊,根本分不清虛幻與現實的界限。

他就這麼走著,走著,來到一座不見諸史書的大城,城裡遍地屍鬼,已經沒有一個活物。

天空之中,異相乍現,神人降世,雲海掀戰。

有鳥首人身的異怪,巍若山嶽的大魚,所經所行之處,風雨交織,雷電縱橫,造就火焰冰雪共存的奇景。

這是妖僧科爾巴講述過的故事,如今重現眼前,似真若幻。

程舟恍然大悟,自己應處彌留之際,出現了走馬燈。

黑太歲是米蘭達母菌,能存儲生物的基因與記憶,自己身為宿主,借此看到數百年前的景象。

當前經曆的一切,並非實況演出,而是屬於淹沒在曆史長河的過往。

——此時此刻,雲海之上的戰鬥,已然落幕,流星墜地,漫天火雨。

那些簡直不該存在於地球的生物,濺落無數血珠,晶瑩如玉。

滿城屍鬼沐浴神血,發出狂亂吼叫,瞳孔亮如黃金。

死城最深處,中心位置,一團嬰兒狀的菌體,開始迎來上蒼的饋贈與劫難,貪婪地汲取血珠,發生迭代變化。

迎麵那頭屍鬼吐出帶著鉤刺的舌頭,纏住了他的喉嚨。

程舟感到呼吸困難,有窒息的征兆,縱使是幻視,也有點難以忍受。

忽然,靈台之中,古鏡綻放華光,璀璨奪目,不可逼視。

許多遺落歲月深處,被天地銘記的信息,彙入光芒,流轉心海。

【海天龍戰,其血玄黃,圍繞權柄展開的死鬥,從宇外來到現世,紛擾千年無休止。尚未複蘇的雙繭,等待終末的歸來,靈菌捕獲的血脈,創造戰局的變數】

那不是科爾巴故事裡的什麼神人,而是曾經統治另一方天地的龍類,豎起黑色的戰旗,穿越奇跡的時空裂隙,將戰火蔓延到新的世界。

程舟不由啞然,侵蝕自己意誌的竟然不全是病毒,還有著“穿越者”遺留、被黑太歲吸收的精血,隻是檔次也太差強人意了吧?

怎麼是青春文學作品《龍族》亂入進來,就不能換成仙俠世界的造物?

要求不高,隨便來兩斤洪荒祖龍的本源精血就行,方才顯得主角光環閃亮嘛。

所謂的生化晚清時空,竟然跟個篩子一樣,除了自己這位二十一世紀來客,數百年前還有其他作品的角色亂入又離開,莫非另有隱秘?彆不是星爺宇宙的搞笑流片場?

這方天地的魔改度也太高了點,自己命名的泛國術根本文不對題——也不對,原作中的大地君主,不就是個出神入化的老拳師麼?

以後這世界會變成什麼鬼樣子?彆再過個幾十年,傳承出山地神拳,銅火聖拳,天風皇拳,海水月拳,再整個獨立於外的白王傳承,邪拳八家。

但不管怎樣,都不重要了,自己已經做好準備,借助金手指之力,去往另一方天地,踏上新的旅途征程。

一切一切,世間諸相,又隨異獸屍鬼哀鳴聲模糊。

程舟猛然睜開雙眼,從瀕死體驗的回馬燈掙脫,與不遠處的納蘭元述對視。

拜坍塌的祠堂所賜,衍空和尚被炸了個正著,應是死得不能再再死。納蘭元述亦不好過,巨大衝擊波既將程舟震飛,亦斷了他一根胳膊。

饒是如此,他還不肯輕易倒下,布棍甩出,如蟒蛇般蜷縮,絞緊程舟脖子。

大敵已去,便該為朝廷儘忠。程舟的天資與能為何其可怖,不說日後,當下就是心腹大患。

他要為大清做成最後一事,殺掉這個棘手的亂黨。

布棍不斷收緊,勁力如細流滲入,就好像鏈鋸切割,程舟想要笑,臉部抽搐,撕裂傷口,鮮血潺潺流下。

識英雄,重英雄,他沒有看錯人,納蘭元述果然是個英雄,旗人裡的好漢子。

既是英雄更該殺!

他榨出體內最後餘力,整個人撞向對方,腰間青冥劍再出,一點鋒芒刺穿夜幕,從中間將綢布切開。

如果納蘭元述選擇此刻撤手,或許來得及擋住這劍,但會失去殺程舟的最後機會。

他怒喝一聲,用出所有化勁,想要搶先震斷程舟頸骨,然電光火石之後,喝聲戛然而止。

納蘭元述鬆開手,握住脖子,極其細微的傷口,正在滲出血珠,整個人失去力氣,癱坐到地麵。

“程,程,舟——”

不過程舟可不會聽他遺言,心中輕喚了一聲,眼前透明麵板再現。

自己傷勢耽誤不得,必須儘快處理,念頭一動,神通觸發。

古鏡華光催至極處,虛空鳴嘯震蕩,有黃鐘大呂聲,響徹天地。

流光相輝映,散作漫天螢火。

夜儘天明,劫灰之下,

隻剩死屍一具,已然不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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