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玩意?連精英怪也有二階段的?
這個想法剛在腦海中成形,程舟便毫不猶豫地後退。
他連退三丈,還覺得不夠保險,又側身一躍,跳上了倉庫二樓,直到確保拉開一個安全距離,才警覺地觀察情況。
事實證明,程舟的直覺相當正確,反應更是果斷,正下方,白少廷的屍體開始了一番詭異的變化,劇烈的顫抖後皮膚破裂,露出黑紅色的肌肉,仿佛菌絲般的毛狀物從他的眼珠中透出。
白少廷,或者說由白少廷遺體轉化成的屍鬼,搖搖晃晃地站起,發出了餓鬼般的嚎叫,片場畫風一下子從功夫片切到了恐怖片。
後續上演的可怕景象,真如同餓鬼道的再現一般,屍鬼撲向了嚴振東的屍體,開始大口啃食,那咀嚼聲令人毛骨悚然,看得程舟嘖嘖稱奇,倒吸了一口涼氣,為全球氣候變暖提供助力。
當前世界是沒有鬼神的,至少在他的認知範圍內,掌握到的信息中,不存在夢中古鏡、透明浮框之外的超自然力量,沒有左腳踩右腳的螺旋上升輕功,更沒有脫離物質後可以獨立存在的意識體。
再說了,即便是在仙俠世界裡,怨氣太重變成僵屍,轉化速度也不會快到這個地步吧。
屍鬼吃光嚴振東之後,又跌跌撞撞地爬向另一具屍體,不過是十幾息的功夫,它的肌肉就蠕動擴大了一圈,身形看起來高達兩米。
再繼續下去,情況恐怕會更加糟糕,程舟不再猶豫,自上而下,雙足發力,一跳躍出,借勢砸落。
夜長夢多,為免再生變故,他要用最短時間解決這個怪物。
人體在下墜的時候,本身在衝擊力上能獲得額外增幅,再加上練筋大成具備的發勁優勢,無論用什麼招式都很難擋住
如果是原來的白少廷麵對這一擊,他大概率會後退躲避,但這個屍鬼似乎沒有繼承水火仙衣的預警能力,竟選擇猛然轉身,雙手上甩,正麵對抗。
它應當是徹底喪失了身為人類時候的意識與智慧,僅剩下些本能反應,這一記上甩用法相當粗劣,不堪入目,放在哪家武館,被師傅見了都得訓上半天。
然異化的軀體,帶來更為強勁的力量,完全彌補了技法上的不足,即便天上掉下個百斤大石磨,也要被一甩抽碎。
但從天而降的不是石磨,它要麵對的人是程舟。
“彭!”
轟然巨響,一招生死定,一式勝負分!
屍鬼被程舟的巨力砸倒在地,摔出一個兩尺深的淺坑,反作用力也震得程舟自己氣血翻滾,被怪手拍到的肩膀部位微微刺痛。
但一震之後,他又不管不顧,施展連環鷹捉。
抓、拿、捋、帶、撕、擰,式式錯骨分筋,帶有開碑裂石之力,尋常人身經過這十幾下,肯定會被抓成一堆肉碎。
然屍鬼非人哉,僅被扒拉下來小半皮肉,它的肌肉堅韌到不可思議,比起金肌玉絡的程舟,在硬度方麵似乎更勝一籌。
程舟的麵色愈發凝重,他想到了一些很不妙的東西,哪敢再直接上手,而是一個高抬腿——用腳的話,好歹還有一雙千層底布鞋隔著,不必接觸到血肉,就算真有什麼病毒,也不至於直接感染。
屍鬼的腦袋被踢得旋轉了九十度,掙紮著還想要起身,但受錯位骨骼的影響,行動變得緩慢了三分。
程舟趁勢後退,腳掌一顛,就將一把腰刀彈起,握在掌心,用力一斬。
八卦掌,取法於刀術,單換掌便是單刀。
這一式八卦刀落下,刀身似乎都升溫了幾度,那是極高速度下,與空氣摩擦產生的熱量。
屍鬼的首級被整個斬斷,露出脖頸連接處的菌絲黑毛。
看得程舟心有戚戚,或許跟自己交手時候,白少廷身子裡就長滿了這些鬼玩意。
也在這時,屋外風雨漸歇,碼頭上傳來了大隊人馬的腳步聲。
來不及做更多事情,甚至沒空撿裝備,隻能爭分奪秒。
程舟先打翻了照明用的煤油燈,著重將燈油傾灑在怪物遺骸上。
火花濺落,點燃乾燥的茶葉,眨眼之間,倉庫化火海。
腳步聲逼近門口,他從屍體扯來衣服,裡三層外三層包住異化的屍鬼首級,雙腳發力一衝。
“唰唰唰——”
迎麵便是暗青子的破風聲,饒是及時側身一避,還是被冷光劃破了衣角。
程舟定睛一看,竟是十幾個金芒微爍的法輪在空中交錯飛舞,它們沒有擊中目標,劃出弧形軌跡後,又繞了回去,被主人接回手上
法輪這種東西,可謂是冷門中的冷門,難練又難精。
雖在近戰中攻守兼備,遠了可以作為暗器扔出去,但怎麼及時回收,非得下一番苦功,鑽研個中門道不可。
便是佛門中人,也很少有人會選擇法輪作為武器。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是一波法輪襲來,趁機逼近的還有幾名和尚,手持金剛杵,眼中沒有慈悲,隻有殺意戾氣。
不,與其說是和尚,應該叫喇嘛才算用詞準確。
他們一身橙紅色的皮質僧衣,頭戴著金色高帽,完全不是本地人常見的漢傳佛教樣式,臉型也跟南方人有很大區彆,鼻梁高聳,皮膚有著草原風霜吹打的粗糲。
這就有些奇了,自前些年清廷又一次火燒南少林後,十方叢林都被清理掃蕩了一遍,不是說和尚沒有,而是好多懂拳術的廟宇被斷了傳承。
程舟用大夫身份同白家打過交道,知曉白少廷的本事,離練皮大成還差了火候。再憶起他近年的性情大變,行事風格與以前判若兩人,今夜更是舉止不定,大失水準,沒有傳說中“蠍子王”該有的風采。
他心中頓時有了想法,猜到七七八八,隻待進一步驗證。
不過,先前一戰是敵明我暗,現在則是敵暗我明。
程舟體力消耗小半,又跟活屍換過一掌,肩膀、腑臟受了些輕傷等待處理,此刻呼吸都不夠暢快,自不會選擇戀戰。
他抽刀上格,手臂順勢掄了個圈,帶有一股從容不迫、進退自如的韻味,架住飛來的金輪。
這是太極拳的借勁使力,被他化用到刀術中,將來自其他方向的金輪一個又一個卡緊。
程舟腰身旋轉,肌肉發勁,將這些被卡緊的暗器用更快的速度發射回去,幾個喇嘛猝不及防,頓時被放翻在地,周圍敵人稀疏了不少,清出一條通道。
可才從一重包圍網中掙脫,他又麵臨了新的威脅,幾條鐵鏈從黑暗中飛出,鐵鏈的末端連接著淬過毒的鐵鉤,泛著陰冷的幽光。
程舟反手揮刀,刀光如電,將這些鐵鉤一一劈碎。
這些陰險的兵器,來自於幾個裝束統一的蒙麵人。程舟一眼就認出了這些老對頭——都是來自內務府培養的殺手,以前任務裡碰上過幾次,乾掉過不少。
“果然不出所料,是一個局中局。”
殺手一擁而上,喇嘛配合夾攻,打法狠辣、不計後果,若換作其他缺乏經驗的拳師,很容易就會被他們淬毒的兵器所傷
程舟急行連闖,邊打邊走,刀刃翻飛,一把普普通通的腰刀,在他手中似乎生出某種靈性,帶有一股行雲流水的美感,於三尺之外擦出點點火星。
每一個照麵,每一個錯身,都會有一具屍體倒下。
他腳步不停,在泥地裡連跑帶跳,前掌先著地,後跟一沾就走,是典型的南方步法,姿態輕盈如燕。
等突圍到珠江畔,距離還有數十步的時候,更是施展連環腿功,踢飛擋在前麵的兵器,人高高躍起,如蜻蜓點水般,直接踩著敵人肩膀行進。
他那驚人的力氣,隻需一瞬接觸,就能將每一步的墊腳石踩得關節碎裂,留下終身殘疾。
江水是程舟最好的幫手,滔滔江水裡,敵方發揮不出人數優勢,而他水性極佳,閉氣能夠超過一柱香時間,自然海闊憑魚躍。
這個時候,程舟的麵前出現了一名錦袍老者,大概五六十歲年紀。
來人手執黑傘,五官硬朗,眉目犀利,儘管上了年紀,卻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他右手空出不來,也不願放下傘,於是左手握緊,一拳打出。
這一拳打出,勁力如炮,筋骨齊齊發出一聲響,空氣中亦像炸開了一個炮仗,當真是侵略如火。
形意五行,炮拳!
程舟發聲叫勁,氣血鼓蕩,包羅一身,隨後聲隨手發,響若震雷,打出一拳威力無比的“抖決勁”。
心意六法,雷聲!
都說拳怕少壯,炮火與雷聲竟然拚了個平分秋色。
一招試探過後,程舟便有所明悟——這是一個把形意練到骨子裡,在霸道走到極致的高手。
可惜啊,眼下不是交手的好時機。
通過拚拳借力的他,整個人仿佛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推動,往另一個方向移位了十幾步,珠江近在咫尺。
“我是神手敖白,你是什麼人?”
老者不是輕易放棄脾性,本要繼續追上,遠處的天空卻升起一發煙火,使他分心一瞬,步履暫緩。
這短暫的功夫,也足夠程舟躍進水裡,留下有些遺憾的挑釁。
“老鬼,下次再領教啦。”
“哼,鼠輩。”
老者氣得手腕發力,在傘麵裂出一道口子,但程舟已消失在江水中。
………………
發出信號彈的地方,距離沙麵碼頭並不算遠,那是一片被夜色籠罩的小山丘,周圍樹木稀疏,雨散雲收,月光透過樹梢,灑下斑駁的光影。
有人站在最高處,遠遠注視著碼頭方向,他身穿金線壓邊的華麗僧袍,頭戴一頂高聳的貴氣僧帽,手中持著七寶串成的佛珠,每顆珠子在月華下都映照出柔和光芒。
這名大喇嘛眼神深邃,仿佛能洞察一切,周圍簇擁他的十幾名徒子徒孫,看向他的神情無不敬畏,好像簇擁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尊神佛。
至於這座神佛樣貌如何……嗯,說得好聽點是寶相莊嚴,難聽的話便是肥頭大耳,還塗脂抹粉,化了濃妝,去托缽乞食會被直接亂棍打出去。
他就是放了白少廷鴿子的那位上師,名喚科爾巴,在草原上擁有偌大名望地位,是得了清廷活佛冊封的人物。
白少廷估計到死都不明白,之所以他能夠獲得秘藥,練就不完善的水火仙衣,本身就是中了彆人算計。
“我需要一個解釋。”
這時候,敖白快步走了過來,麵色不虞:“為何要突然發出信號,中止行動。”
通過一招試手,敖白自覺稱量出程舟分量,若是沒有外來乾擾,兩人傾力一戰,他很有把握把人拿下。
敖白一向不喜科爾巴裝神弄鬼的作風,他很清楚這家夥的底細,故而語氣不善,引得徒子徒孫們紛紛怒視。
“敖總教稍安勿躁。”
大喇嘛神色沉穩,將目光偏移,直視著老者:“須知舍卻三毒貪嗔癡,方可釣毒龍。”
“本座與白施主結緣,贈予他一丸肉舍利,便是要鐵馬騮與之交手後,沾染上甘露香。”
他微微一笑,聲音低沉而有力,徐徐解釋道:“甘露香無痕無跡,無色無味,遇水之後,卻能化生另一種氣息,這種氣息可以被經過特殊訓練的鷹犬捕捉。”
“如此順藤摸瓜,我們能夠找到他的藏身之地,將廣州城裡的亂黨,一網打儘。”
“何須如此麻煩,直接拿下拷問,什麼東西問不出來?”老者冷眉不改,哼了一聲。
兩人都是得了宮中旨意,南下廣府來做一場大事,卻不是單純的上下隸屬關係。
科爾巴得貴人恩寵,負責統領全局不假,他出身奕親王府,也是個有身份的,不是可以隨便呼來喝去的小角色。
大喇嘛又問道:“依敖總教之見,那隻猴子拿出了幾分實力?你們之間勝負幾何?”
敖白沉吟一聲,方才回答:“人在遭遇險境的時候,便不會保留底力,更何況他距離脫身隻差一步,又怎會刻意藏拙?勝負之數,當在六四開,我六成,他四成。”
敖白是依照常理作出判斷,畢竟一練大拳師的身體素質不會相差多少,光憑打法分高下,很難存在本質區彆。
“那便是了,既然有十足把握,又何必在乎什麼時候分勝負呢,結果終歸一樣。”
科爾巴雙手合十,順著話頭接下去:“鐵馬騮拳術高明,定是亂黨裡的重要人物,若久不回返,萬一打草驚蛇那就麻煩了。”
老者眉頭緊鎖,心中雖有不甘,但也不得不承認,大喇嘛的歪理能夠自圓其說,策略或許更加周全。
他沉吟著,問道:“接下來呢?”
“等調集的兵馬到位,就著手準備封城。封住了省城,才不會讓亂黨有逃脫的機會。隻有這樣,才能保證計劃萬無一失。”
科爾巴緩緩抬起手,敖白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官道上,大隊兵馬正在前進,火把綿延,連成一條火龍。
其中大部分都穿著老式兵服,在胸口印著“勇”“兵”的字樣,他們雖然衣服陳舊,精氣神看上去還不錯,不是那種混吃等死的樣子貨。
還有一營兵裝束比較特彆,黑馬褂緊身長褲,隊列有序,腳步穩當,卻是清廷在北邊練出的新軍精銳。
“步館主正在知會納蘭提督,宮總管已經暗中入城,等我們同他見上一麵,確定好目標,不愁沒有交手的機會。”
兩人對話的時候,夜裡的風雨已經停了。
新一輪的風暴醞釀,即將在黎明前席卷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