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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鐵布衫,蠍子腳,鶴翩躚(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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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落如流星,刀飛似驚鴻。

程舟雙刀疾斬,他動起來的時候,似乎還要快過燭火之間折射的影子,往往一個閃身,就能斬破上一個木箱,隨即變位到下一個木箱那裡。

那麼近的距離,沒有對他發力造成半點阻礙,反而讓他如魚得水,刀光又快又急,又沉又穩,幾乎連成一片,積蓄出旋風般的氣勢。

然而,風兒自由自在,器物卻有形體,經過那麼多次猛烈碰撞,程舟左手的腰刀終於到了極限,承受不住崩裂開來。

嚴振東已經衝到接近屋頂的高度,當然不會放過良機。

木箱砸在地麵上,激起一陣塵土飛揚,半空飄滿黑黝黝的茶葉,紛紛灑灑,遮蔽住好幾米範圍的視野,對於防守一方來說,影響非常不利。

一雙布滿老繭的手掌,如推金山、倒玉柱,從高處飛撲劈下,蓋向程舟空門。

這一掌要打在實處,能叫人顱骨開裂、腦漿迸射。

可惜,空門本不是空門,實處自然打不到實處。

程舟蓄勁在肘,以左手抵禦,同時抖腕沉肩,右手揮刀,刃口抽向右上方,迅速拖拽,斜斬回向左下。

飛鳳單刀,古人問路斬樵夫!

這是峨眉山白眉拳,在器械上用法,取法呂祖靈簽第七十二簽的故事。

昔楚漢相爭之際,韓信協助漢王劉邦與楚兵相戰,以出奇謀襲楚,繞道而行惜道路方向未明,遂下馬問樵夫路向,聽後即把樵夫斬殺。

求得此簽者,須視其身份而定,如屬韓信者,則雖有危險但終必無礙,如屬樵夫者,則凶險非常,不吉之兆。

此中真意,先問方可斬,需要主動製造破綻,引敵上鉤,占據兵仙吉位,獲得最佳的反擊時機。

身為兵器主人,程舟憑借手感,就知曉腰刀耐不住激鬥,故順勢布計,果然一舉建功。

一招換一招,兩道身影交錯,如同兩股激流交彙,又迅速分離。

“好一隻狡猾的猴子。”

嚴振東大口喘息,眼神滿是憤怒,他上半身的黑馬褂破了一大道口子,被刀刃砍下一道淺淺的血痕。

嚴振東賴以成名的鐵布衫大力法,學自一個沙姓回子,剛入門的時候,就需要用木棍反複敲擊、捶打身體。

等到稍具火候,則需將一塊粗重木頭懸掛在空中,讓體壯力大的仆人使足力氣把懸木推出很遠,然後使懸木猛然蕩回來,撞在弟子迎接的肚子上——什麼時候能把懸木反頂回去,就算是大成。

比之江湖上常見的硬氣功,勝在無有罩門,掏出下麵那玩意平放在石頭上,用木槌子使勁砸,都不會有一點兒損傷,也不懼尋常兵刃劈砍,唯怕穿刺罷了。

當初嚴振東強挑廣州武館街,連敗十幾家省城武館,直到形意門出麵才算了結。

各家武館派出的得意弟子,無一不是馬步紮實,拳腳硬朗,可拳打腳踢之後,在嚴振東身上連個白印都能沒留下,引得看熱鬨的閒客們噓聲一片。

程舟扔掉不堪再用的兵器,甩了甩有些發酸的左臂,力出七分,要扛住攻勢,還是有些勉強。

他雖涉獵頗多,要說最擅長的,還得是拳術,接下來的戰鬥更為凶險,便該準備改換戰法了。

“年紀輕輕就能練出那麼好的功夫,俺在相同年紀的時候,可遠不如你。不過,行這等險招,不怕萬一失手,腦袋被掛到城門口嗎?”

嚴振東前半輩子都在山東闖蕩,摸爬滾打了二十多年,方練出一身本事,感受著程舟那股獨屬於少年的朝氣,回味方才那記刀招,憤怒之餘,不免有些感慨。

“會失手?我怎麼不知道。”

程舟的回答很自然,像是肚子餓了要吃飯,口渴了要喝水,那理直氣壯的態度,自信到極點,用狂妄都不足以形容。

“倒是你,白練一身好功夫,幫著爛人做爛事,沒救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不是在提問、反問,而是單純的陳述。

太過平靜的語氣,反而更令人不舒服,讓嚴振東下意識開始反駁,道:“你個瘋子又知道些什麼?俺在佛山淋雨那天就發誓過,一定要混出名堂,不叫再讓人看不起。”

嚴振東不是喜歡多話的人,但某種微妙預感,讓他下意識替自己解釋找補。

但這個答複,其情可憫,其罪難容,其惡當誅。

話不投機半句多,程舟用拳頭打斷了廢話。

兩道人影卷在一起,拳鬥與拳頭屢屢碰撞,不時發出一聲悶響,裹起的勁風吹散了塵埃落茶。

程舟所使的拳法,由心生意,從意化拳,是這一派的祖師,托名嶽武穆創立。他的肩胯肘膝手足,已然有節奏地渾合一體。

嚴振東打出的架子拳,舒展挺拔,發力迅猛,亦是能在山東武術之鄉,尤其回子當中,流傳廣泛的派係。

十招拆解下來,猶未有一方露出明顯敗相,程舟猛的向後一退,與嚴振東拉開五米距離,向身側的柱子印出一掌。

這是建造倉庫時,用來承重的柱子,木料本身就不易變形,極具剛性,接近五十厘米的直徑,就算木工拿斧鋸來了,也得忙活上半天。

但被程舟手掌擊中之後,就有細密的裂縫從中擴張,他吐氣發聲,怒目圓睜,青筋爆起,雙手一抱,竟將整根柱子扯斷,打橫掃向嚴振東。

一寸長,一寸強,更何況是一根近乎五米的圓木,嚴振東是進也不得,退也不得。

若往後退去,背後十步就是坍塌的貨堆。這種情況下被限製住身體,便成了案板魚肉、待宰羔羊,會被柱子反複頂死。

繼續前進的話,受限於攻擊距離,更是事倍功半,徒耗氣力也難撐持。

他隻得爆喝一聲,選擇把五指並起來,護在胸前要害,憑借鐵布衫功力硬抗。

“砰”的一聲響,嚴振東就像攻城時候的城門,被衝車撞擊,撞得連連後退,吐出一大口血來,又踩破石磚卸力,雙腳陷地,泥土徑直沒過腳踝,才勉強站穩了腳步。

他撐住了這麼一擊,他沒被一下砸死,他更用儘全身上下的氣力,十指刺入柱頭,鎖住了這件凶器。

雖是舊力已儘,新力未生,嚴振東頂著木柱,還是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程舟也咧開嘴,衝他一笑,下一瞬,他變掌為爪,用力一扭。

繼續擴張的裂痕,順著木頭的紋理,將整個柱子撕成兩半。

程舟順勢突進,一步拉近了五米距離,以五指代替原本的柱子,探向嚴振東心口。

心意六形,“鷹捉”!

這是心意六合拳中,最能發揮攻擊性的姿態。

在這方天地,武術練法對人體素質的強化遠非前世可以比擬,如今的他,全力出手,能夠做到三千斤力道凝而不散,運於方寸掌間,若被得抓得實了,便是銅皮鐵骨,鋼筋做的人兒,也要被生生扯爛。

也是在這個時候,程舟撇了撇嘴,憑過人的耳力,他從呼呼風聲中,聽出了一道極速靠近的人聲。

那人沉腰甩腿,右腳從側麵踢來,正好攪局在嚴振東情況最危險的時候。

這是一計蠍子腳,來得極快,腳踝、腳膝、乃至於靠近臀部的大腿移動,都達到了一個極高的速度,遠快於零點一秒,快過視網膜的暫留效應,在空中留下完整殘影。

得這一計緩手幫襯,嚴振東勉強提力,身子猛然傾斜,往另一個方向躲去。

饒是如此,失了先機的他,仍被扯下了好大一塊血肉,一身實力頓時大打折扣。

在這個地方,這個時候,能夠精準救下嚴振東的人,當然是遲遲沒有露麵的白少廷,從外表看上去,他的狀態已經恢複正常,變回了那個玩世不恭的富貴少爺模樣。

必殺一擊,功虧一簣,程舟反而在笑,朗聲大笑,要找的正主終於現麵了,今天這場冒險,簡直就像是前世的冒險動作遊戲,一關闖過一關。

人在異鄉,跨越不知多遠的距離,在時空的另一頭,猶能感受到熟悉風物,不亦樂乎?

白少廷很有派頭地拍了拍掌,也讚歎道:“剛剛的機變果敢,令人拍案叫絕,不是一個蠢蛋能夠做出來的。所以你在廣州殺人,不是為了自己吧。”

他語氣很篤定,仿佛有股看穿一切的睿智,嚴振東則搶分奪秒,運起呼吸法,穩住傷勢,隻要稍微恢複部分戰力,兩人聯手必定穩操勝券。

白少廷道:“你這樣的人,去到哪兒都會得到傾力培養,很容易就能高升上位,發號施令。現在反而需要衝在最前頭,火裡來火裡去,做著最危險的殺手活……是欠了恩情?不如來跟我做事咯。”

“跟你乾,很了不起嗎。”有猴臉麵具遮掩,程舟臉上表情無法被看清,不帶感情的語氣,很容易被人誤會,以為有所意動。

白少廷發出一聲嗤笑,繼續說道:“金銀珠寶,美酒佳肴,唾手可得。搞到美人,猜拳喝頭湯,大家一起玩。”

“至於造反……從古至今,沒聽說過靠刺客能夠起事成功的。要改朝換代,還得看這個,並且從長計議。”

他搓了搓拇指食指,做了個點鈔的手勢:“會黨口號震天響,反清複明的讖言傳了兩百年,到頭來不還是成了大師兄、香主們斂財的工具。我不一樣,錢,我有的是錢。”

“求求伱們,整點資本時代的花活吧。”程舟眼神裡不是嘲諷,而是滿滿的憐憫。

彆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生在大清,長在大清,這些人早被俗世洪流吞沒。

不是半黑不白,隨波逐流,千辛萬苦隻求站得住腳,盼個出人頭地,就是選擇一條道走到黑,往邪路狂奔不回頭。

少數想要掙紮的,他們又打心底不相信還有功成那天,除惡也好、反清也好,不過略儘人事罷了。

但程舟不一樣,不僅心懷希望,更看得見未來光明。

他幽幽一歎,“不知我者,謂我心憂,知我者,謂我何求?”

這是先秦古人詩句,被程舟調換兩字順序,更增添了感慨意味。

不理解他的人,以為他是心中憂愁,理解他的人,問他把什麼追求。

然程舟心懷所在,澄澈如雪,晶瑩剔透,見的人多了,反而更同情他們。

本來嘛,白少廷扯閒篇的目標,是替嚴振東爭取時間,可聽到這裡,他忽覺腦子裡有根弦斷掉了,一股火氣湧上腦門,煩躁得忍無所忍。

“你個瘋子,早死早超生!”

他咬牙切齒之後,擺出一個奇特的架勢,雙手打開,左腳獨立撐地,右腳反曲彎起。

這套拳法便是五毒拳術中,象形蠍子一派的精義,他作為蠍子王的立身之本。

話音落,程舟更快一步,雙手追風趕月不留情,搶先發起新一輪攻勢,如疾風,似暴雨。

他在動起來的時候,像是江河湖海之中,攪動浪潮的龍蛇,又有點振翼展翅、鶴鳴九皋的影子。

白少廷一驚:“你這是六合拳裡的龍形……不對,還摻合了鶴拳進去!”

在水準相差不大的時候,多上一個人與否,會對戰鬥天平造成顯著影響,可實際發展並不如白少廷預期。

三人纏鬥在一起,彼此之間貼得很近,白少廷愕然發現,蠍子拳的很多精細變化,針對下盤的奇詭路數,根本難以發力,很難施展出來。

分明是以一對二,程舟卻以一己之力,打出了圍攻二人的氣勢來,他的出拳速度比一般拳師猛烈五倍不止,壓得嚴振東與白少廷幾乎沒法喘過氣。

嚴振東已經跟不上節奏,不時被擦到兩下,傷口進一步崩裂開來,全靠耐打的體質在堅持。

但他也是個硬氣的漢子,繃緊全身,撐住架子不說話。

白少廷留有不少餘裕,十計連打有六下都是被他擋住,還努力在辨識對頭招路。

“宗鶴、飛鶴、鳴鶴、食鶴的振臂寸打隻局限在拳鋒,能夠忽略距離限製,從手臂各處朝各個方向發力,你這是瑤赤手!是隱派一脈單傳、密而不宣、獨留一人的功夫……你是從哪偷學來的,紀妹妹是你什麼人?”

程舟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心想怎麼晚清也有雙麵黑沸虎,但他還是友好而不失禮貌地道:“乾姐姐教得好。”

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白少廷隻覺得怒火中燒,意識都有點迷糊。他張大了嘴,嗓子尖的破了音,發狠叫道:“好好好,我本來想直接把你打死,現在我改主意了。”

留下性命,才能在親近人麵前,更好的羞辱。

強烈刺激之下,白少廷終於拿出了,服食秘藥得來的依仗。

他的身手仿佛一下子變得輕盈許多,能夠敏銳辨彆出招,提前作出反應,程舟快拳綿密,可打向白少廷那部分拳頭,往往十拳隻能擦中一兩拳,且擦在身上,隻震得衣物碎裂。

白少廷暴露出來的皮膚,一點破損也沒有,練個紅印也沒留下,在昏黃燈光下泛著不正常的暗紅。

程舟的眼神中,又多了躍躍欲試的興奮,“水火仙衣,練皮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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