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疾複發了?”宋懷豫將帶來的熱湯餅放在地上,就著石塌坐下,扶著紀平安,紀平安身上沒有力氣,軟軟地靠在宋懷豫肩膀上,虛弱地說:“好像是著涼了。”
說著,紀平安壓不住嗓子的炎症又咳嗽了起來。
宋懷豫大手覆蓋在紀平安的額頭上,滾燙,“你先躺躺,我去請大夫。”
宋懷豫扶著紀平安坐下,起身時看了下窗戶,這窗戶就在頭頂,這地下牢房的夜,窗戶偏偏有風,難怪會生病。
他剛走出地牢,就撞見冬春帶著李大夫和閆惜山來了。
原來冬天昨日聽了紀平安的話,轉身回公主府找閆惜山,但是她一個小丫頭,沒人引見,根本見不到閆惜山這位長公主麵前的紅人,於是隻能馬不停蹄地對回春堂找李大夫。
當時已經到了深夜,回春堂關了門,冬春敲了半天也沒人應,在回春堂門口蹲了一宿,直到天明,回春堂開門,冬天立刻就拉著李大夫去找了閆惜山,又緊趕慢趕地來了牢房。
李大夫查看了紀平安的狀況,轉身就出去買藥煎藥了。
冬春凍了一夜,這會兒看紀平安真病了,眼睛都哭腫了。
紀平安在冬春的照顧下吃了些湯餅,喝了些暖湯,混沌的腦子總算清醒了許多,她虛弱地看向閆惜山,“閆大夫,謝謝你過來。”
“小友這話怎麼說呢。”閆惜山道:“我也是不知公主府內得罪公主的會是小友,不然怎麼說也會為小友向公主討幾分情麵。”
“閆大夫,我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忙。”紀平安臉色蒼白,額前滿是冷汗,一雙眸子卻十分清明冷靜,“閆大夫曾經向我請教長公主怪病醫治之法,我仔細研讀了長公主這五年來的醫案,心中已經有了大抵的治療方向,昨日麵見長公主後,對治療的方向已經有了七成的把握,餘下三成是因為還沒有為長公主把脈。”
閆惜山恭敬問道:“請小友賜教。”
紀平安:“閆大夫,長公主的病和血鼓脹十分相似。”
紀平安也不知道這個時代有沒有血鼓脹這個病名,不過她提出的時候,閆惜山並沒有多大的驚訝,那大抵是有,或者有相似的。
紀平安:“初始應該是因為駙馬去世,驚情導致,後來治療未徹底病愈,又吃了許多看似補氣益血,安神靜心,卻對身體有害的東西……”
閆惜山:“敢問,那看似有益實則有害的是?”
紀平安:“鉛霜。”
閆惜山皺眉,這玩意兒確實常用於安神湯,但隻是微量,而且到現在為止紀姑娘是第一個說它有毒的。
紀平安又咳嗽了許久,冬春要來了熱水,端到紀平安麵前,撫著她喝了好幾口才把不舒服的感覺壓下。
紀平安:“閆大夫,因為長公主久病不愈,所以長公主試過很多種方法,導致從簡單的血鼓脹變成如今的怪病。我這般境地,實在是沒有精力也沒有時間和你細說,若他日有幸,小女能出去,一定為你詳加解惑。”
閆惜山點頭,表示自己理解,想了想又說道:“那既然是紀姑娘口中的血鼓脹,那應該小腹漸脹,持續不消,又怎麼會……”
“這就是閆大夫的功勞了。”紀平安平靜說道:“閆大夫用了真武湯不是嗎?因為閆大夫用了真武湯,所以長公主才會每隔幾月的腹脹後開始腹瀉。”
閆惜山:“是我用錯藥了?”
紀平安搖頭:“非也,正是閆大夫用對了藥,長公主才能活到今天,否則長公主早在一二年前就該香消玉殞了。”
閆惜山:“那依小友之見,後續應當如何治療?”
紀平安:“繼續用真武湯,不過要在裡麵加木通,防己,椒目。待三日之後,改為六君子丸,加川芎,防己,乾薑,陳米,荷葉。”
閆惜山低頭仔細琢磨著藥方,片刻後,眼睛一亮:“妙哉,木通防己,利尿通淋,清心除煩,椒目治氣虛,加在真武湯中,可以增強效力,讓長公主的腹部腫脹儘快消下去,而六君子丸,川芎,乾薑剛好能中和木通防己的苦寒,增補長公主消脹後的氣血。小友,思慮周到,考慮全麵,佩服佩服。”
說罷,閆惜山又問道:“那長公主口中怪味如何去除?”
紀平安搖頭:“我懷疑是長公主因為鉛和一些其他所服用藥物中的微量重金屬中毒,腐蝕了臟器,需要親自檢查長公主的身體做確認。”
閆惜山:“那我即刻回公主病稟告長公主,請小友入府治病。”
“不可。”紀平安趕忙阻止。
閆惜山:“為何?”
紀平安:“閆大夫,我未出事之前,你向長公主引薦,長公主尚且不信我一個商戶孤女,不願讓我診治。如今我得罪長公主,身陷囹圄,長公主又如何會信我?她一定會認為我是為了脫罪,收買了你,不折手段,妄圖拿她的病痛做文章。”
閆惜山沉默了,確實如紀平安所說,剛才是他太過激動,思慮不周了。
閆惜山:“那依小友之間,應當如何?”
紀平安從床上坐起來,對著閆惜山拜了又拜:“求閆大夫以自己之名,將藥方呈上,讓長公主服藥。隻需七日,長公主服藥之後,若病情有好轉,屆時,閆大夫再將小女引薦,相信長公主一定會相信平安。”
這就要冒險了。
越是疑難雜症,用藥越是要小心謹慎。
更何況吃藥的人是長公主。
紀平安的藥方確實很好,每一處都在情理之中,在真武湯和六君子丸中加入的藥材更是神來之筆,閆惜山隻在腦中描摹都覺得會有出人意料的神效。
但是,再好的藥方,紀平安也沒有親自為長公主診脈,再好的藥方也不代表就是對症下藥,萬一紀平安在病情上的判斷有一點點失誤,良藥也能成毒啊。
要知道引薦大夫和偷偷給長公主服下不知名之人呈上的藥方,這是兩件事。
前者,紀平安診治不力,他最多被長公主罵一兩句,後者,一旦出事,就是意圖下毒謀害皇室,是要殺頭的。
閆惜山十分為難。
紀平安立刻說道:“閆大夫,我對我的藥方十分有信心,如果你懷疑,可以回去配藥之後看看效果。”
紀平安說完,又拜了三拜,“若是閆大夫能助我免於此次災禍,我紀家願以萬兩白銀相贈,以謝大恩。”
萬兩白銀!!!
閆惜山可恥的心動了。
一萬兩,一次冒險,榮華富貴一輩子!
“咳咳咳。”
雖然被銀子砸懵了,但閆惜山還是有理智的,他咳嗽了好幾聲,總算把一顆心從萬兩白銀那裡拉了回來,“小友,你的醫術我是相信的。”
紀平安挑眉,所以?
閆惜山:“財帛動人心,但我閆惜山絕對不是那種人。”
這下冬春都忍不住看向閆惜山了,那赤祼祼的眼神仿佛在說,你不是誰是?
閆惜山:“即便我幫小友,也是為了長公主的病,小友就莫要提錢的事了。待我回去針對長公主的病症再研究研究小友的藥方,進行針對修改後,自然會將其於為長公主治病,這一切都是我個人的決定。”
拿錢辦事和行醫出了岔子是兩種罪,顯然,閆惜山想拿個輕一點的罪搏一次。
紀平安笑:“那就多謝閆大夫了。”
閆惜山一臉淡然:“醫者仁心罷了。”
紀平安也不揭穿,笑著說:“閆大夫說的是,是小女淺薄了。”
剛送走閆大夫,李大夫熬好湯藥送過來了,紀平安服下,身體微微發熱,鬆快了一些,李大夫又留下了一些藥丸,讓紀平安按時吃,這才離開。
李大夫一走,紀平安就讓冬春也離開地牢。
冬春搖頭,“我不走,我留下伺候小姐。”
紀平安無奈:“這哪有坐牢還讓人伺候的?”
冬春噘嘴,“反正我不走。”
“傻丫頭,你出去了,才能更好的幫我找證據脫罪啊。”紀平安摸了摸冬春的頭,“乖,彆待在這白受罪。”
說完,紀平安抱了抱冬春,在她耳邊說道:“離開後,彆回宋家,去李大夫那裡,讓他收留你幾日。”
冬春眼眶又紅了。
這時,宋懷豫走了進來,和紀平安對視一眼,大概知道紀平安的想法了,對冬春說道:“開封府的大牢不關無關人等,讓你進來,已經是通融了。”
冬春氣憤地瞪向宋懷豫。
宋懷豫倒也不懼她一個小丫頭,“你若是再不走,我就讓衙役趕人了。”
“走就走!”
冬春一跺腳,轉身就走。
壞人!宋二少爺就是個壞人!
宋懷豫眼底染上幾分笑意,喚人將新的被子抱了進來,他拿起上麵的帽子,走到紀平安麵前,給紀平安戴上,“昨日是我考慮不周到,忘了窗戶,害你病了。地牢潮濕,被子也容易濕,以後每隔四個時辰我會讓人送來新的被子和暖袋,濕了的被子拿到外麵晾曬,循環著來,就不會吹風受冷了。”
紀平安乍然愣住。
宋懷豫好似有些體貼得過分了。
紀平安:“多謝豫表哥。”
宋懷豫淡淡道:“你是替知書受罪,我照顧你是應當的。”
原來如此。
紀平安點頭:“無論如何,還是多謝豫表哥照顧。”
宋懷豫讓人將潮了的被褥收走,鋪上乾淨暖和的新被褥,便離開,走到牢房門口,忽又轉身回來,如鄭重承諾般說道:“你且再辛苦幾日,很快案子便會有結果。”
紀平安愣了愣,等再回神,人已經遠去了。
紀平安摸著乾淨的被褥,暖暖的,好像還有陽光的味道。
冬春回宋府時,在路上剛好和宋知書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