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平安又用餘光打量著成平侯千金周萍萍。
周萍萍滿身珠寶,富貴招搖,但似乎也沒超過侯門閨閣,她到現在還沒有把複雜的那些禮儀規矩學透,所以也不能確定。
宋知書語氣鄙夷,“那陳落雁結婚後,還真讓算命的算準了,三年生了兩兒子,第四年就生了周萍萍。這下讓她得意壞了,眼睛頂腦門上,誰都看不上,還說彆家隻生了女兒的都是生不出兒子的絕戶頭,喪門星。其實啊,在京城裡,哪家不把她當個笑話?噗——”
宋知書忽忍不住笑了一聲,調侃道:“你是不知,有一日,她這話傳到了奉直大夫耳朵裡。要知道,奉直大夫生性耿直,敢於直言納諫,和夫人更是伉儷情深。當年先帝指婚都敢當堂拒婚,連先帝麵子都不給。奉直大夫的夫人隻生了兩個女兒,奉直大夫又愛妻如命,哪受得了彆人罵自己夫人,聽說了這話,寫了詩罵陳落雁是豬,隻會吃和睡,生兒子的豬。
陳落雁聽說後,又哭又鬨。奉直大夫又去先帝那參了成平侯一本。可把陳落雁給氣壞了。陳落雁是這種人,養出來的兒子女兒也差不離。正經官家小姐都不願意和她打交道。你仔細看,周萍萍身邊哪有品階稍微高一點的官家小姐。”
紀平安笑了笑,沒發表意見。
宋知書又拉著紀平安看向右邊,“那邊的是武將家的小姐們,其中最核心的是大將軍的女兒展洌英,從小習武,喜歡舞刀弄槍。自古文臣主和,武將主戰。邊關蠻夷總有襲擾,展家和爹爹政見不合,時常相互彈劾,所以展洌英和咱們玩不到一塊去。至於其他的,小表妹你也不用太在意,和咱們都沒什麼利益衝突,大多隻是興趣秉性不同,說不到一塊去罷了。”
紀平安:“是,我知道了,多謝知書表姐提點。”
過了會兒有人找宋知書聊天,宋知書將紀平安介紹了出去,又是一番交際恭維,不少人都誇宋知書今日打扮十分好看,頭上發簪精致典雅。
宋知音走了過來,目光移到宋知書頭上,抬手取走宋知書頭上的發簪,“過分招搖的東西,我拿走了。上次,姨娘送了我禮物,你還沒送,這隻就當是你送我的禮物了。”
“可是,這是……”宋知書急了,但周圍都是相熟的人,她又不能掉麵子說是借的,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宋知音將發簪收進袖子裡。
就在這時,下人過來通報,長公主馬上要到了,於是大家各自回到安排好的位置上站著等長公主。
此時夜幕低垂,銀輝浮動。
長公主在眾人的簇擁下走了出來,華貴萬千。
風吹樹舞,一股異味衝擊鼻尖。
所有人都知道長公主身體有恙,無不低著頭屏息凝神,不敢露出絲毫異樣,惹長公主不快。
長公主在主位坐下,“每年大家都費儘心思為本宮慶生,讓本宮高興,這份心意本宮心裡十分感動,大家都落座吧,不必拘束。”
雖然長公主這麼說了,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長公主大節高尚,然自生病後,內心敏感,小氣,所以所有人都不敢有絲毫懈怠,仍舊規規矩矩地跪下道謝感恩,這才落座。
紀平安坐在宋知音和宋知書後麵,隻能遠遠地望向長公主的方向。
長公主臉上約莫是塗了粉,看著氣色好一些,說笑間,手抬起酒杯,長袖滑落,露出骨瘦如柴的手臂,上麵有絲絲縷縷的血瘀。
剛才觀長公主走動的時候,腳步虛浮,若不是有人扶著,怕是都走不穩。
氣血不足,腹部卻鼓脹。說話時,惡臭從口腔中冒出,呼吸時,從鼻孔內滲出。
不像是隻有一種病。
因為長公主是坐著,下半身看不到,紀平安隻能將目光上移,簪子?
長公主頭戴了一支紅寶石的金簪,紅寶石作為孔雀眼睛鑲嵌著,周圍配有紅珊瑚做的點配,款式和宋知書從她這裡借出去,今天戴在頭上的那一支很相似。
紀平安看向宋知書,顯然宋知書也注意到了,臉色有些微白。
宋知書問宋知音,“三姐,你是得到了消息嗎?”
宋知音淡淡道:“隻是剛才聽戶部尚書家的小姐提了一句,說長公主新得了一支發簪,很是喜歡,她簡約描述了一二,我剛才拿走你的發簪,純是喜歡搶你東西罷了,不是為了你。”
“我也沒自作多情到這個地步,三姐你不用在這裡言辭羞辱。”
說完,宋知書輕輕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等著吧,等著她送長公主的禮物拿出來,必定驚豔全場。
紀平安:“……”莫名想起了她老家隔壁的那對六歲雙胞胎姐妹,為了一瓶旺仔都能打起來,但是外人敢欺負姐妹兩中的任何一個,另一個人都會咬死那人。
話說,宋知音和宋知書是同父異母,剛剛好就是同一天出生的,相差連半個時辰都沒有,單從年齡上看,跟雙胞胎姐妹也沒差了。而且大約是同父異母的關係,宋知音和宋知書長得也很像,甚至宋知書更像宋夫人一些。
歌舞表演後是雜耍表演,然後是戲劇。
宴會尾聲,成平侯之女周萍萍站起來說聽說大家都準備了許多有趣的禮物想見見。
往常也有這一遭,長公主便沒拒絕,先讓人呈上了周萍的禮物,是一件紅珊瑚擺件,中規中矩。
然後又看了幾件,大多都是一些書畫賞玩首飾之類的。
終於,下人呈上了禮部尚書宋家的禮物。
宋知書看到自己的匣子被呈了上去,身子忍不住激動得前傾。
宋知音諷刺道:“準備了什麼好東西,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
宋知書橫了宋知音一眼,“不用你管。”
下人將裡麵的繡畫拿出來,慢慢展開,一朵又一朵雍容華貴,栩栩如生的牡丹就這麼呈現在大家麵前。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的讚美聲。
“天啊,好精湛的繡工。”
“若不是知道這是畫,我還以為這牡丹是剛摘下來的呢。”
“我瞧著好像是駙馬的《國色天香》。”
“真的是,剛才瞧見的不多,都沒注意,居然是駙馬畫作。”
……
隨著繡畫展開,長公主臉上的笑容也是越來越明亮。
自打駙馬離世,罹患怪病後,她真的許久未有這麼開心的時候了。
下人繼續將畫卷最後一寸展開。
啪。
一隻香囊掉在了地上。
整個花園在這一刻死一般的寂靜。
長公主身懷惡臭,最厭惡彆人在她麵前露出一絲一毫的嫌棄,更不準任何人在她麵前使用熏香或香囊。
所有人齊齊跪下。
紀平安也跟著跪下。
宋知書渾身發抖,呼吸都止住了。
“撿起來。”長公主聲音冷到了極致,凍結了所有人的心。
下人戰戰兢兢地將香囊撿起來,呈上。
那香囊上居然還繡了一個賀字,仿佛是專門放在這裡,用來恭賀長公主壽誕的。
“誰的?”長公主冷厲的問話如同一把懸在頭頂的鍘刀,宋知書冷汗直冒,張了張嘴,嗓子就像被什麼掐住似的,發不出聲音。
管家連忙拿來登記冊,比對匣子上的貼紙,“回長公主,貼紙上寫的是宋三,也就是宋家表小姐,紀平安。”
宋知書赫然抬頭,眼睛裡滿是恐懼和錯愕。
宋三。
宋一是姐姐宋知音。
宋二是她。
宋三自然是小表妹。
可是,這明明是她精心準備的禮物,怎麼會變成宋三的?
“紀平安?”
長公主催魂的聲音在鴉雀無聲的園子內響起。
紀平安臉色發白,怎麼也想不到,自己隻是過來打個醬油,居然會莫名其妙成為全場最大冤大頭。
如今,長公主已經問了,答是死,不答也是死。
紀平安起身,向前一步,雙膝跪地,叩首,“回長公主,民女在。”
“大膽紀平安,竟敢在長公主的生日宴上羞辱長公主,對長公主大不敬!”成平侯千金,周萍萍旁邊的女子,樞密承旨千金許可卿忽然開口。
紀平安冷靜反問:“敢問這位姑娘,民女具體是哪裡對長公主不敬?事情還沒有查清,長公主尚且沒有問罪,姑娘卻在這裡越俎代庖,難道不是對長公主殿下不敬?”
“你——”
許可卿驚恐地麵向長公主,“長公主,臣女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放肆!”長公主忽然一拍桌子,充滿病氣的臉此刻因為盛怒反而看著氣血健康了一些。
紀平安伏首,不敢再說話。
宋知書深吸一口氣,在心裡默念死就死吧,就要衝過來認罪。
宋知音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壓低聲音:你現在衝出來認罪有什麼用?
宋知書:“可是……”
宋知音:“這麼明顯的陷害算計,長公主何等聰明,會看不出來嗎?長公主心裡憋著氣,需要發出來!不管繡畫是你的,還是小表妹的,惹出了這事,就說明我們宋家將私事牽扯到了長公主,羞辱了長公主。即便你現在衝出去認罪,小表妹還是牽扯其中的一員,仍然會被長公主遷怒。不僅小表妹脫不了身,反而會把你自己搭進去。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立刻找出陷害的人,讓長公主出了這口惡氣,興許可以從輕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