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懷豫:“是,但是……”
“二弟。”宋懷章開口道:“大哥已經看過完整的案件記錄,在紀表妹救人之前,你已經查到了張半仙,即便紀表妹沒有救人,事情真相如何,你將張半仙拿來一問,也能推理出來。所以這件案子功勞在你。紀表妹是女子,又身嬌體弱,何必給她一個閨閣女子引來流言,增添麻煩呢?”
提到紀平安,宋懷豫略微思索,又見宋懷章和宋尚書二人心意已決,便不再說話。
既然已經確定卷宗資料正確,宋尚書和宋懷章又詢問了一些細節,將案件潤色,將紀平安的影子從案件中徹底抹掉。
至此,宋懷豫成為了第一個揭穿白事異樣的人,也是冰水救人的主導者。
末了,宋懷章拍了拍宋懷豫的肩膀,“二弟,大哥祝你未來官運亨通。”
……
次日一早,紫宸殿,早朝,大小事物處理得差不多了,皇帝周晟問及戶部郎中空缺推薦人選。
戶部侍郎曹光站了起來:“陛下,司錄參軍宋懷豫兩年任期已到。任期中,輔助開封府府尹、通判,管理刑獄訴訟,為百姓審案沉冤,頗有建樹,可替補戶部郎中一職。”
司錄參軍是從七品,戶部郎中六品,跳了兩級。
周晟坐龍椅之上,凜凜的目光居高臨下地俯視階下百官。宮殿迤邐,宏偉,壯麗,相對比之下,下麵站著的大臣,低頭垂目,渺小卑微,模糊成一個又一個紅色的影子,各懷鬼胎。
“嗬。”
周晟似笑非笑,伸手接過太監福如海手裡的奏折,上麵是昨日戶部侍郎曹光根據宋家提供的資料仔細斟酌用詞後寫下的。
隨著奏折打開的聲音在恍若無人的大殿內響起,大臣們頭埋得更低了。
這些年,隨著陛下登基的時間越來越久,脾氣也愈發怪異,喜怒無常。所謂天威難測,沒人能摸得清陛下的想法。
戶部侍郎曹光秉住了呼吸。
戶部郎中六品空缺,按照往常的規矩,將由戶部從任期滿的人員裡麵提名,經戶部審核後,與其他官員調動名單交給陛下禦批。
一般來說,陛下是不會親自過問的。
曹光心中忐忑難安,怎麼偏偏就今天,都到早朝尾了,陛下心血來潮問了一句。
“邪熱深伏,陽氣鬱結,以冰水去之。”周晟將奏折隨手放在案上,指尖輕叩桌麵,萬裡山河聚在眼底薄霧之中,“宋懷豫是哪位愛卿養出來的好兒子?真可謂博學多才,卓爾青鬆。”
“陛下謬讚。”
宋尚書站了出來,拱手推謝,明明是受到了表揚,但臉上卻看不出絲毫喜色,反而灰白多汗。
周晟:“八位大夫都看不出病根,宋愛卿的兒子一眼就看出來了,還知道怎麼治……”
“陛下。”宋尚書連忙跪在地上,脊背冰寒。
“宋尚書這是乾什麼?朕誇你教子有方呢。”周晟身子微微前傾,目光灼灼,似握著一把冰刀,閒庭信步般片著人肉玩。
“臣……臣……臣不敢。”宋尚書冷汗侵濕內衫,緊貼在皮肉之上。
“起來吧。你為大業培養了這麼好一個兒子,這麼大一個人才,朕賞你還來不及呢。”周晟笑了笑,“傳朕的旨意。”
“是,陛下。”
所有人齊齊跪下。
周晟:“宋懷豫博聞強識,任司錄參軍期間,洞隱燭微,剖決如流……”
聞言,曹光和宋尚書二人心照不宣對視一眼。
陛下如此高讚,剛才應隻是略微試探,這下事情成了。
周晟:“……為百姓主持公道,乃百姓之福,既為百姓之福,官不與民爭利。朕特批,宋懷豫繼續擔任司錄參軍一職,續五年任期,好繼續為老百姓謀福祉。”
五年?
司錄參軍?
這不等於是打入冷宮嗎?
宋尚書心頭巨石瞬間沉到了底。
曹光心中也是一片駭然。
他和宋尚書是利益交換,宋懷豫升職的事情沒辦成,那麼宋尚書答應他的事自然也不會辦。
但是,無論他們二人心中有多少不甘與怨氣,也決計不敢在天子麵前質疑。
宋尚書跪地叩拜,“臣替犬子,謝主隆恩。”
……
白日昭隻,煙細風暖。
紀平安拜謝宋老夫人,宋老夫人手中握著佛珠,拉著紀平安仔細瞧著,“休息了兩日,氣色看著好多了。”
宋夫人也應聲道:“想來那日發病,是因為太累了。如今好了,平安進了咱們府,以後沒有煩心事,這心裡舒坦了,身體自然而然會越來越好。”
紀平安:“老夫人和夫人對我這般關愛,又是派了好幾個丫鬟伺候又是請了回春堂的李大夫過來診治,宋家上下寵著平安,這病怕是個欺軟怕硬的,知道平安有老夫人和夫人疼愛,自己個兒就慫了退了。”
“瞧這小嘴甜的。”宋夫人招招手讓人上菜,“看來呀,我和老夫人以後要更疼你了才行,不然那‘欺軟怕硬’的病根兒會欺負我們小平安。”
不一會兒,這晨起的早膳端了上來。
宋老夫人禮佛,喜食素菜,所以上的是全素,約莫快小半時辰,大家吃完了飯,又說了會兒話,紀平安從宋老夫人的居所帶著冬春出來,回自己屋時,遠遠地瞧見了宋尚書和宋懷章。
宋懷豫是司錄參軍,早早地就要去衙門當職。
宋尚書和宋懷章要上早朝,起得更早,待下朝回來時,也不過還在早膳時辰。
不過,紀平安看過去,宋尚書和宋懷章的臉色都不大好看,略微有些慘白。
紀平安正準備低頭離去,宋懷章忽然抬頭往了過來。
三月暖風吹拂,花園內,桃柳相映。
紀平安不由得感歎,宋懷章果然是有一張很好的皮相。
冷白皮,暗紫色官袍閒散,身型頎長,隨便往哪一站風華內斂,目光瀲灩,給人一種君子端方持正,品行高潔的錯覺。
也難怪這人能輕易俘獲原身的心,能在家紅旗不倒,外麵紅顏多嬌。
哎呀。
美色禍人啊。
紀平安默默在心裡想,她以後啊,若是不能穿回自己的世界,必須找個夫君脫離宋家,絕不找一個這樣清瘦修長衣冠禽獸,要找就找一個壯實,穩重,男子氣概十足的男人。
紀平安拉著冬春小步快走。
宋懷章目光動了動,這就是那位體弱多病的小表妹?倒是長得十分嬌美,像枝頭上掛著的鮮嫩桃花。
他收回了視線,這次二弟升職失敗之後,宋家想再上一層樓,怕是需要更多錢財打點了。
……
午膳後,李大夫迫不及待地就綁著自己的師弟閆惜山來了。
閆惜山素來心高氣傲,恃才傲物,也正是因為如此,才在太醫院待不下去被趕了出來。不過雖然他被太醫院趕了出來,但是憑借自己精湛的醫術也不缺人找他。
他這人心氣高,鐵公雞,更沒有什麼身為大夫的仁心,哪裡錢多去哪裡,小老百姓請他看病給的酬金低於十兩絕不出診,後來進了公主府,有了鐵飯碗就更不願意賺那點蒼蠅腿了。
所以,李大夫為了紀平安找上門去,閆惜山理都沒理。
師出同門怎麼樣?
師兄又怎麼樣?
沒錢免談。
最後,李大夫沒辦法,真拿了根繩子,趁閆惜山睡覺,把他兩隻手給綁了塞馬車上拖到了尚書府。
“哼,我才不比。”閆惜山傲慢地閉上眼睛,有什麼好比的?輸了沒麵子,贏了又沒錢?
李大夫又氣又惱又恨,“銀子是你爹啊?平常連件衣服都不舍得買,現在身上穿的還是十年前師娘給你做的,補丁都打不下了。真不知道你賺那麼多錢要乾什麼?當守財奴嗎?”
“哼!”閆惜山從鼻孔出氣,眼睛死死地閉著。
紀平安遞給冬春一個眼神,冬春心領神會,不一會兒,一疊銀票被拿了出來。
紀平安數一張放一張到桌子上,“唉,我看看,這張一百兩,這張五百兩,這張一千兩……”
一數就是二十來張。
咻。
閆惜山眼睛瞬間瞪得比拳頭還大,“姑娘,不就看病嗎?來,把手伸過來,我給你把脈。”
“嗬,德行。”李大夫搖搖頭,感覺丟臉極了。
紀平安笑了笑,“我的病我心裡有數,閆大夫,李大夫說你醫術高超,小女子心裡好奇,想學一學。”
“名兒好聽,實際上想試一試我罷了。”
閆惜山伸手讓李大夫把他的繩子解開,然後端坐紀平安對麵,“來吧,請紀小姐出題。”
紀平安:“我曾見一病人,有孕三月,時常心痛,寢食難安,觀之,麵色發青,舌發紅,把脈,尺脈沉絕,世人皆說胎兒已死。敢問閆大夫,這孕婦肚中胎兒在閆大夫手裡能活嗎?”
“能活。”閆惜山微微抬頜,表情倨傲,“尺脈沉絕,摸不到胎兒脈相,不代表胎兒已經死了,極大可能是胎兒位置壓迫孕婦心臟,致使孕婦心痛,隻要開幾副調整氣血的藥物,自然可以藥到病除,讓胎兒健康落地。”
閆惜山:“紀姑娘,我七年前隨師父學醫時,曾在山中遇到一個病人,酷暑夏日,失眠煩躁,皮膚生出深紅色斑疹,眼紅如兔,一日至少喝二十餘次井水,把脈之後,脈相散亂無力。敢問紀姑娘,這位病人是因何如此?”
紀平安:“酷暑夏日,失眠煩躁,喜食涼水,眼紅,一般來說是中暑。”
閆惜山微微勾著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