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個馬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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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春三月裡,惜湖岸邊的楊柳已然抽出了嫩芽,遠遠望去,青濛濛黃澄澄的一片。

一陣清風吹來,碧綠的湖水蕩起粼粼波光,岸邊盛開的野花也跟著輕輕搖曳,瞬時間,空氣中多了縷草木新芽萌發的清苦馨香。

湖岸邊的風有些大,將林斬霜漿洗得發白的裙角吹得翻飛。

她一步步走至岸邊,懷中抱著一個褐色的、做工粗糙的陶罐。

那裡麵,裝得是她義母林絳的骨灰。

打開罐蓋後,林斬霜遵從絳姨的遺願,將她的骨灰灑進湖中,希望這些湖水能將她帶到再也回不去的家鄉。

看著最後一把骨灰被打著旋兒的湖水帶走後,林斬霜心中突生出一股悲寂感。

這世間最後對她好的人也不在了。

但同時,她又鬆了一口氣。

自己現如今無掛無礙,對於不久後要做的事來講,終歸是好的。

最起碼如果失敗了,不會連累彆人。

她蹲下身,用清澈的湖水細細地濯洗著雙手。

就在這時,湖水的波動突然變大,湧上岸邊的湖水混著岸泥,霎時間沾濕了林斬霜的裙擺,使她不悅地擰了下眉。

船身破水的嘩嘩聲也由遠及近地傳來,林斬霜抬頭望去。

但見一隻精致寬大的船舫正緩緩停靠在距離她不過十尺的水麵之上。

船舷甲板的貴夫椅上,一華服少年正姿態隨意地倚靠其上,他身後站著四位統一著裝,與他年齡差不多大的小仆。

少年的腿邊,還架置著一把魚竿,竿身竟然是檀木做的。

想來,應當是哪家不諳世事的富家少爺偷跑出來,學女子垂釣的。

林斬霜收回視線,抱起一旁的陶罐站起身。

就在她準備離開時,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喊道。

“喂,你剛剛在做什麼?”

少年的聲音輕揚動聽,但說出口的話散漫中又透著濃濃的倨傲。

林斬霜回身望去。

但見方才的那位少年正傾頭望著她。

見她看了過來,少年衝她一揚精巧白皙的下巴,“你懷裡抱著的是什麼,新的魚食嗎,多少錢肯賣?”

聞言,林斬霜微微一怔後,隨即蹙緊了眉,沒有言語。

“我家少爺問你話呢,多少錢肯賣!”

一旁的小仆見狀,衝著岸邊大喊。

林斬霜眸色一沉,緊接著又恢複如常,望著對麵少年的眼睛,神情淡漠地言道:“抱歉,多少錢都不賣。”

說罷,轉身便要走。

聞聽此言,楚今燃心中陡然生出一絲邪火。

從小到大,但凡是他想要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

即使用錢買不到,彆人也會看在他娘親的麵子上,給他送來。

更彆說還有許多人因得他那無雙的相貌與家境,巴巴地送上討好,隻為博他一笑的。

總之,從沒有人敢如此直接乾脆、毫不猶豫地拒絕他。

楚今燃驀地從貴夫椅上站起,不管不顧地就想追過去。

“你站住!”

與此同時,身後的梅生驚呼出聲。

“少爺當心!”

楚今燃聞言一頓,猛然想起自己還在船上,此時還差一步就要踏出甲板,跌入湖中了。

他心中一驚,背後隨即冒出了一層冷汗。

在原地剛穩定心神,楚今燃便神情不虞地看向對岸。

隻見那女人已然走出三四步遠了,想來絲毫沒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他眉心狠狠一蹙,衝著林斬霜的背影大喊道:“喂,你給本少爺回——”

誰知,“來”字還沒說出口,便隻聽嘭的一聲,船底突地撞上了水下的暗樁。

舷身隨即發出一陣劇烈的晃動。

本就站在船邊,岌岌可危的楚今燃,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瞬後,便在眾人的驚呼中,不受控製地跌入了水中。

“少爺!”

幾乎是在楚今燃落水的下一刻,離他最近的菊生便反應了過來,當即焦急地大喊道:“來人啊,快救救我家少爺。”

剛走出不遠的林斬霜聽到動靜轉身,便見剛剛還在畫舫上趾高氣揚的小少爺,此時正在水中無助地撲騰著。

方才麵上的倨傲神情已然消失,轉而被驚慌與恐懼所取代。

“救命咕嚕嚕救救我!”

他雙臂胡亂地拍打著水麵,激起了無數水花,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下一刻,少年朝她這邊望了過來。

“救我救”

少年再次費力地從水中抬起頭,眼中明顯帶著乞求。

林斬霜抿住了唇,不由得全身緊繃。

飛快地掃視著周圍能夠被她拿在手上的東西,卻在下一刻又鬆懈了下來。

她看著已經跳入湖中,飛快朝著少年遊去的艄公,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了。

————————

“林姑娘,其實家主說了,您能來我們楚府準備京試,已經是我們莫大的榮幸了,哪能讓姑娘您再受累做活呢。”

潘管事微微躬著身,態度恭敬地邊走邊道。

聞言,林斬霜神情溫和,微笑說:“楚家主心性良善,肯為家母料理後事對在下來講已是大恩。”

“斬霜無以為報,隻想儘自己所能,為貴府做些事,哪怕隻是灑掃庭院也好,不然的話,斬霜實在無顏留在貴府。”

聽到林斬霜這般回答,潘管事不由得心生讚歎。

自己家主果真沒有看錯人,這林姑娘不僅書讀得好人品也不錯,全然沒有旁的讀書人那般假清高。

那些人,對於家主的資助,絲毫看不出感激也就算了,甚至還覺得理所應當。

讓她每每碰到,都覺得對方是一群白眼狼。

“那我先帶姑娘去瞧瞧以後住的地方?”

林斬霜聞言,對著潘管事微微頷首。

“有勞了。”

二人穿過前院迂回的長廊,繞過嶙峋竦峙的假山,入了花苑。

一入花苑,撲麵而來的清風使得人心曠神怡,其中更是夾雜著不知名的花香。

花苑很大,生長著數不清的名貴花樹,還有許多宛轉啼叫,清脆悅耳的鳥鳴。

整個江州,怕是再難找到第二個環境如此清幽雅致的地方。

雖知楚玥資助她複習科考,也隻是在押寶,盼望著她有朝一日功成名就後,能給她的事業帶來裨益。

可林斬霜還是對她心存感激。

感激楚玥願意在她最關鍵的時候,幫她一把。

二人的腳步不慢,很快便靠近了花苑的中央。

就在這時,林斬霜隱約聽到了幾聲少年說話的聲音。

她微微蹙眉,腳步有些躊躇,生怕自己繼續往前走,會唐突了他們。

潘管事見狀,出聲解釋道:“不礙事的,林姑娘隻管往前走,那是我家小少爺,也就這幾日牡丹花都開了,他才常來這兒,不會打擾到姑娘複習的。”

聽她言及楚家小少爺,林斬霜微微眯眼。

她不是沒聽說過這楚家小少爺的威名。

據說楚今燃身為江州第一富商楚玥的獨子,雖家境顯赫、樣貌一絕。

可性情卻是出了名的任性刁蠻。

誰見了都要捧著哄著,又因得他那無雙的家室與相貌,求親求愛的人絡繹不絕,可每次都會被他的那幾位貼身侍從給轟出來,再當著眾人的麵狠狠羞辱一番。

而楚今燃則會站在一旁,欣賞彆人臉上露出的屈辱狼狽的神色,毫無顧忌地大聲嗤笑。

品性可謂是惡劣至極。

來之前,林斬霜便已做好了打算,儘可能地躲著他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怎麼都這麼久了,還沒找到人,少爺養你們是吃白飯的嗎!”

花苑中央的秋千架旁,菊生嗬斥著跪在地上的三個女子。

領頭的女子抬頭,神情委屈,“少爺,不是小的們不上心,實在是您給的線索太少了,隻說穿著白裙子,懷裡抱個陶罐,這、這讓小的們怎麼找啊。”

那人話音剛落,鼻梁便被一個東西砸中了。

女子下意識地身形一顫,隨後定睛看去,發現剛剛砸向自己的,原來是顆紫黑溜圓的葡萄。

這個季節剛過初春,葡萄樹才開始開花。

而這個時節的葡萄也是最貴的,可謂是百錢難求一顆。

尋常人家根本吃不起。

而對方卻能隨隨便便地拿來砸她。

想到這兒,女人一下子覺得自己不僅被砸到的鼻子發酸,心裡也開始酸了起來。

他爹的,有錢是真的好啊。

葡萄咕嚕嚕地滾落到了地上,破開了皮,甜膩的汁水滲了出來,立刻浸濕了周圍的泥土。

花苑裡都噤了聲,眾人將目光齊齊投向了獨坐在中央,長相穠豔神情卻怏鬱的少年。

他麵皮生得透白,在春陽的照耀下,更是猶如一塊上好的瑩玉,毫無瑕疵白得恍人。

五官精致到穠麗灼豔,一雙杏眼似桃花挹露尾線勾人,鼻梁秀直而挺,眉心還點著一小顆由寶石扮成的紅痣。

僅單單坐在那裡,便使得周圍的百花黯然失色。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形狀姣好的菱唇此時正泛著病態的白。

自打落水被救上岸後,楚今燃便昏睡了三日,這三日裡他做的儘是落水掙紮無人搭救的噩夢。

每每驚醒,都要心悸半晌。

即便如今他身體已好了大半,可每晚入睡前,還會浮現那該死女人冷漠的臉。

簡直都要成了他的心魔。

所以,他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要讓對方後悔當時為何要對他見死不救。

隻見人群中央的少年摩挲著已然被小仆擦拭淨爽的指尖。微蹙著眉,眸中的厭煩與不耐絲毫不加掩飾。

“一群廢物,少在這裡礙眼!”

言下之意,是讓她們滾出楚府,彆再回來。

這已經第三批了。

可是還沒有找到那個女人,楚今燃心中的躁鬱越發濃重。

站在一旁的菊生小心翼翼地覷了眼他的臉色,緩步走上前將旁邊已經溫涼的甜茶遞給他。

並柔聲安慰。

“少爺彆擔心,我瞧著那女子像是本地人,一直沒找到興許是害怕躲起來罷了。”

接著他又道:“既然那些普通的探馬沒能耐找不到,少爺不若找幾個黑市人,她們門路多”

聞言,容貌昳麗的少年抬眸瞥了他一眼,沒有接茶反而微抬下巴,傲然地開口。

“用的著你說?本少爺早就想到了。”

菊生啞然一瞬後,隨即反應過來笑著恭維,豎起拇指說:“少爺當真是聰慧絕頂!”

楚今燃心中鬱結稍散。

就在這時,他餘光突然瞥見了不遠處潘管事走來的身影。

她的身側還跟著一個著青裙、身形高挑的女子。

隻可惜,潘管事生得人高馬大,將那女子的身影遮了大半,看不清長相。

楚今燃稍稍坐直了身子,心中莫名生出了萬分好奇,移不開目光。

一直到潘管事將人領到他麵前。

“見過少爺。”

潘管事微微躬身,對著被簇擁在侍從中央的華服少年行禮。

接著,稍稍側身為他介紹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林斬霜。

“少爺,這位是林姑娘,林斬霜。”

四目相對的刹那,林斬霜的神情微怔,瞬即又恢複如常。

在少年震驚萬分的眸光中淺笑著點頭行禮。

儀態端正,身姿從容。

隨後便想跟著潘管事離去。

誰知下一刻,便聽到一聲似喜極又似怒極的驚叱。

“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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