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同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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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爾抬眸。

男人靠坐枝乾間,支起一條腿,左肘搭放膝頭,露出雪白衣袖下,戴有漆黑手套的一隻手。

晨曦微風吹過,他白紗幕籬輕飄。

“你撒謊,表妹並沒回家!”千秋爾喊。

“哦?”男人輕搖頭,春風似的嗓音道,“那也該是她撒謊,而非我。”

“我隻是將她說與我的,轉達給小貓你啊。”

千秋爾冷哼:“啾鳴海靈貓族在妖界有名有姓,整日喊什麼小貓?”

男人戴著黑手套的指尖輕抬,有一搭沒一搭敲膝蓋,並不接話。

千秋爾莫名覺得這人沒威脅,她問:“你在這作甚?”

“等待伍佰叁拾一。”

千秋爾想起他昨晚救下表妹,心思活絡起來,撫一把段淩霄額頭冷汗,抬頭喊:

“喂,白衣鬼,這有伍佰叁...”

“男的,不救。”他掃來一眼,冷淡打斷。

“爺爺的,還是個色鬼。”千秋爾低罵一句,肩膀有些酸疼,便改為背起段淩霄。

她可沒工夫耽擱,踮腳一躍,沒入山林。

-

行到一座客棧前,千秋爾喘息停下,才踏進腳,驚喊出聲。

“你怎麼在這兒?”

櫃台前,結完賬的白衣男子理理衣袖,向她走來。

“小貓。”他頷首打聲招呼,便側身經過她,翩然走出客棧。

千秋爾輕呼氣,袖中手鬆開,將三枚鈴鐺複歸原位。

見他的瞬間,她警惕性暴增,本能先攥了武器。

“公子!多謝公子相救!”忽地,一女子奔下大堂樓梯,追到門外喊道。

白衣男並沒回頭,隻背著身,略微揮手。

“他救了你啊?”千秋爾搭話問。

那女子含淚凝睇他遠去的背影,頷首道:“是的,聽聞附近山中有鬼,我既身為天師,理當除妖衛道...”

“那是鬼。”千秋爾掏掏耳朵。

這女子生得瓜子小臉,柳葉眉,落淚時盈盈動人,腰間懸著的,卻是枚碧青色六品天師玉佩。

她輕笑擦淚,道:“嗯。總之我命懸一線時,這位公子出現救了我。”

千秋爾望著她,內心默道,伍佰叁拾一。

“咳、咳咳...”背上的段淩霄恍惚醒來,茫然道,“小千,這是何處?”

小千?

千秋爾一臉“你沒毛病吧”,扭頭望他。

少年眉眼耷拉,微垂的眼皮露出薄利內褶,麵色憔悴,莫名有些清苦味。

他濃鬱的黑眸對上她,眼中虛浮的光透出幾分懵懂,緩緩地,那光芒凝聚,眼神頓時清明。

“千秋爾,這是何處?”

他推開她肩膀,長腿一伸,落地瞬間膝蓋微軟,仍勉力穩住身形遠離她。

繃著臉,麵色端重,打量這間客棧。

千秋爾扯唇笑笑,假裝沒注意到少年的困窘。

“我們到清源鎮啦,恩公。”

段淩霄點點頭。

千秋爾立在他斜後方,抱手笑望少年耳廓的一圈細紅。

他太易害羞啦,不過是在脆弱無妨時,喚了同伴稍顯親昵的稱呼。

“咳咳...”段淩霄忽地捂唇猛咳,幾滴血滲出指間。

千秋爾慌忙上前,扶住他踉蹌的身子:“恩公,小心。”

“小千我...”他頭腦暈眩,眼尾滲出水光嫣紅,倒向她肩頭,“好不舒服...”

最後四字一聲輕過一聲,千秋爾垂眸,捧起少年下頜。

他合著眼,睫毛輕顫,鼻息滾熱,又昏了過去。

“這位少俠怎麼了?”旁邊那女子問道,瞧見段淩霄腰間玉佩,驚愕,“誰人將五品天師傷至如此?”

“他跟你一樣,遇到惡鬼了。”千秋爾微眯眼,對她語重深長道。

隨後不再多言,要了間房,背段淩霄上樓。

-

他可真白。

暮光透窗灑落,映上少年麵龐,從眉骨至唇,側臉線條深邃挺秀,亦讓他麵龐白得發光。

千秋爾搬個凳子坐於床邊,托腮靜望他。

除去天上那位判官,她沒見過更白的男子。

提到判官...千秋爾抬起食指,隔空虛虛描摹少年臉龐輪廓。

不說話時,一樣的冷矜傲然呢。

“執迷。”千秋爾撇嘴,模仿那人正經語調,食指輕點。

“表妹...”

一聲輕喚,從少年唇間溢出。

千秋爾食指頓住,收回手,走向桌邊端來一碗藥。

少年已醒,有些恍惚地看向床頂,聽聞動靜,眼珠循聲轉動,靜幽幽的視線落向她。

“恩公,調養內息的藥湯。”千秋爾遞去藥碗,“你內傷太重,靈力都逆流。”

他“嗯”一聲坐起身,烏黑長發披散,隨起身動作微蕩漾,垂著眼喝藥,捧碗的手指修長分明。

千秋爾左掌托右肘,輕歪頭,打量他這副無害模樣。

“小...”他頓了頓,索性順心意開口,“小千,你呢?”

他掀眼,眸光清淩淩,人坐得端正,開口的腔調又是一絲不苟,淡淡的冷感。

但千秋爾瞧見了,他輕攥衣袖的指尖透著忐忑。

她抻抻懶腰,輕快道:“我還好,也已喝過藥啦。”

瞧她自然應下這聲稱呼,段淩霄肩膀鬆沉,呼出一口緊張氣。

千秋爾背過身,捂嘴憋笑。

姒坤,這小家夥太可愛啦。

“小千,你看。”

千秋爾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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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淩霄唇角微彎,雙手壓在錦被上,右掌攤開,捧著名為千百度的花樹。

與那晚無花枯枝不同,此刻,褐枝盛放滿盈的粉紫花。

“這代表表妹不但活著,心境還很穩。”他垂眼笑,紅唇間輕露出一顆虎牙的影,“她如今是安全的。”

千秋爾看著他,愣住:“恩公,你...”

“怎麼?”

千秋爾伸出食指,點點自己唇間:“你有一顆虎牙。”

段淩霄聞言,唇線拉直,恢複平素矜傲的模樣。

千秋爾趴上凳子,喃喃道:“我曾有一好友,他也有虎牙,”她望著屋內浮沉的光影,呆呆笑,比出兩根手指,“而且是兩顆!”

段淩霄微蹙眉。

他竟從這不正經的小妖怪身上,察出一絲落寞?

“你妖族的朋友?”他問。

千秋爾眸光定住,將臉埋入手臂,好一會兒才含糊應聲:“嗯。”

嗯,才不是。

段淩霄隻覺古怪,正要開口問,她已抬起頭,劉海翹起一根,笑眯眯道:“恩公,我餓了。”

“...好,想吃什麼?”

“燒雞燒雞。”千秋爾跳起,小碎步奔向他,遞出手心,“我付房錢了,恩公要管夥食。”

“好。”段淩霄解開乾坤袋,掏出錢袋子整個扔給她,“多買點你想吃的。”

“嗯,我們吃飽肚子,繼續找表妹!”

瞧她生龍活虎的模樣,一口一個表妹,喊得清甜順口,是真將那沒見過麵的姑娘放心上了。

段淩霄難得彎唇,向她頷首。

“去吧。”

“好嘞!”千秋爾得意地上拋錢袋,轉身時兩條馬尾在空中劃出柔順波浪。

誰料,方走至門邊,迎麵一道暴風來。

“行上赦令,驅邪衛正。妖魔鬼怪,速速現形!”

伴隨一道女聲斷喝,門板碎裂,勁風將千秋爾掀翻在地。

她本就有傷在身,這下無防備吃了滿招,打地麵滾了數圈,嘔出一灘血。

黃底飄花頭巾脫落,青絲隨風揚起,發上雪白貓耳微顫,她抬頭,幾縷長發淩亂飄過眼前,將那緊蹙的眉眼,襯出些淒美鬼氣。

“你果然是妖!”

千秋爾望去。

正是大堂內,她搭話的女天師。

千秋爾食指捏上鈴鐺,正要出招,心口鎮符反噬發作,霎時疼得蜷縮在地,貓尾打顫盤住半個身子。

“小千!”

段淩霄衝來抱起她上身,忙掏出一粒止疼丹,喂與她。

千秋爾疼得緊攥他手臂,妖相下,她指甲細長尖利,扣進少年皮肉,頓時令其衣袖滲血。

“前輩你可知,她是殺害無目堂少主的貓妖?”

她隻六品,故尊稱高她品階的段淩霄,一聲前輩。

段淩霄冷睨去:“你是何人?”

“麟州正一堂,鐘靈。”

“鐘靈。”段淩霄點點頭,輕輕放下千秋爾,掌心一轉握住長劍,“那你可知。”

他起身,背窗而立的身姿,被窗外漸黑的天色勾出陰冷沉影。

“我隻恨那小子不是我殺的,且總有一日,我還要殺了他老子。”

鐘靈隻聽聞貓妖殺彆家少主,不知更多。

與千秋爾說話時,她沉浸感傷中沒反應,回屋冷靜下來,將傳言中貓妖的相貌與千秋爾對比,這才起疑用羅盤尋妖,果然指向千秋爾屋內。

“前輩是要護著這貓妖了?”鐘靈橫起蒼勁的師刀,刀柄末端的鐵環叮啷響動。

段淩霄捂嘴低咳,睨一眼手中赤紅的血,麵色淡漠。

雪白劍光一閃,竟率先攻了過去。

護不護的,何須多言。

鐘靈就沒見過這麼瘋的,他分明傷勢深重,不用她出招,他催動靈力就已吐血不斷。

但這人。

他雙目陰寒,便就這樣吐著血,不顧身體崩潰的信號,揮劍利落,招招果決。

是不放過她,亦不放過自己的狠。

倒在地上的千秋爾虛弱喘息,瞧見兩人戰成一團的身影,蹙眉:“不...”

她想到無目堂那晚,麵對三品天師,他第一反應亦是將她護進葫蘆。

冷麵小子,心卻燙得嚇人。又因年輕,感情浩湧得總有幾分生死不畏。

但千秋爾可不想他如此。

她強撐坐起,指扣兩枚鈴鐺。

卻不待她出手,那邊傳來嘭一聲,重物落地。

千秋爾抬眸。

少年墨發披散,蒼白下頜滿是血,眉梢殺意狠厲,他冷睨地上的鐘靈,緩緩移開抵在對方脖頸的劍。

身形微微晃動,踉蹌向她走來。

千秋爾愣愣看他。

少年蹲下身,視線從她捂心口的手,落向她沁出冷汗的臉。

“小千,還疼?”他懇切望向她,不甚在意地抹了抹自己下頜的血。

千秋爾搖頭:“不...”

“好。”他托起她手腕,發覺她腿腳無力,便將人背上身,“我們走。”

重傷倒地的鐘靈,凝望麵前這幕。

軒窗被風吹開,少年背起那妖女,兩人皆長發披散,夜風中,青絲勾纏相遇。

妖女問:“恩公,你直接告訴她真相,何必與她動手?”

少年道:“誰讓她先動手傷你。”

鐘靈不問青紅皂白打上她身的,他也不管其他,定要討回。

哪怕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走了。”段淩霄托起她膝彎,縱身躍去。

風吹起千秋爾長發,躍窗那瞬,她回眸,月色下,眉眼細膩,盈著淺笑。

“鐘靈,你誤會啦。”

“我呀,是隻好妖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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