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晚上,他們用上了木炭,吃上了自家蒸的熱饅頭。
隔天上午,周元明果然上山來了,送來一些糧食和菜蔬,還帶了一塊兩三斤的豬肉,同時也帶來了謝家的後續消息。謝讓釜底抽薪後,老王氏氣得又對外宣稱病重,並重新決定把謝鳳鳴嫁入王家,謝讓他們上山的第二天定的親。
然而沒過半月,謝讓下山買東西,恰好趕上最新消息,謝鳳鳴失蹤了。
所謂失蹤大約是好聽一些的說法,謝家的人諱莫如深,其實鎮上很多人心中有數,種種跡象都隻有一個結論,謝鳳鳴逃婚了,而且應當是跟著人走的。
或者說私奔了。
果然謝鳳鳴從來不是軟柿子,定親的時候明知道反抗不了,也就表現得十分順從,之後也表現如常,但是二月二龍抬頭那天,借口上街買胭脂,便一去無影蹤了。有人看到她在鎮口上了一輛平頂的烏篷馬車。
要知道大梁朝戰亂不斷,馬匹也算是戰略物資,平常人家哪用得起馬車的,起碼得是陵州城裡的富貴人家。
再後續的消息,是老王氏又把謝燕容填了謝鳳鳴的缺,最終把大房的庶女謝燕容許給了侄孫王繼宗。既然是個庶女,在老王氏看來能簡則簡,她的侄孫已過弱冠年紀了,等不得太久,並且也為了掩蓋謝鳳鳴的醜事,喜事早辦早好,二月末,一頂花轎把謝燕容抬去了王家。
謝讓還在“思過”,也不好下山去給這個堂妹添妝,再說前因種種,他去了也是尷尬。想想這個堂妹雖沒有多深的情分,卻也是個溫婉可愛的少女,弄得謝讓心中很是憋悶。
春天來了,山杏花一開,謝讓帶著葉雲岫開始搗鼓種菜。
不光種菜,他還變著法子捉魚。山下的白馬河裡,餓了一冬天的魚味道格外鮮美,閒來垂釣,或者下魚籠子,總之葉雲岫就喝到了鮮美的魚湯。
葉雲岫對魚的興致一下子格外高漲。畢竟,末世的生物變異就是從水生物、從海洋生物開始的。
葉雲岫研究了一番盤中的蔥香鯽魚,大呼好吃,問謝讓:“以前你怎麼沒做過?”
謝讓沒好氣道:“以前大冬天,河湖池塘都冰封了,我去哪裡給你臥冰求鯉!”
其實原本過年那會兒應當是要吃魚的,雖說冬日裡魚貴,可過年應個景,往年謝宅好歹也會買上兩條。今年趕上謝鳳歌被休的糟心事,誰還有心思買魚吃呀。
葉雲岫不懂臥冰求鯉是個什麼典故,琢磨著鯉魚也好吃,等他再捉到鯉魚就紅燒了吃。
葉雲岫身子孱弱要補養,謝讓反正如今也清閒,山中不知煩心事,整日就操心兩張嘴了,養雞、捉魚,有時下山買點肉,偶爾還能捉個野兔、山雞之類的野味。
有一次他在菜地邊上捉到一條老大的草蛇,興許是剛過驚蟄,蛇也呆兮兮的不愛動,怕嚇到葉雲岫,謝讓趕緊拿鐵鍬去鏟,打算送到遠一點的地方放了。
誰知這小丫頭偏偏還跑過來看,饒有興致地問:“這個也能吃嗎?”
謝讓眼角一抽,努力維持淡定回答:“南方是有人吃的,不過我們這裡不吃,反正我不吃。”
葉雲岫乖巧點頭,謝讓都不吃,那肯定是不好吃的。
謝讓有時候也納悶,江南葉家到底是怎麼養出這樣的女兒的,轉念又想到她大病一場忘了很多事情,除了還記得她父親,甚至連家中有幾個兄姊都忘了,心性宛如稚子,似乎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並且她口中他那位嶽父,貌似也不是個循規蹈矩之人,大約也沒有按照一般閨閣千金的禮教去教養約束她。她甚至都不會女紅針線,謝讓砍柴不慎扯破的衣裳,他自己拿了針縫補,小丫頭就坐在旁邊笑眯眯地看著。
眼見小丫頭臉上漸漸有了點血色,雖然依舊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但好歹不那麼整日病病殃殃了,興致好的時候還能跟著他爬山砍柴,跟著他下山釣魚,乖乖巧巧地當一條小尾巴。
分明是樂不思蜀,絲毫也沒有想下山的苗頭。
山中無日月,桃花一開,山下的農事又該忙起來了。這一日,謝仲打發了長子謝宥上山來探望。
謝宥是個粗壯敦厚的中年漢子,不善言辭,但仍是把謝仲的意思忠實轉達了一遍,如今春耕開始,謝宅那邊,連個能出來管事兒的人都沒有,叫謝仲很是著急擔憂。
當初謝信買給宗祠的族田,而今實際上大半都已經回到了謝家手中,這兩年都是謝讓管理。現在謝讓“思過”,在謝仲幾番提醒之下,前幾日謝寄好歹應下了春耕的事情,第一天就跟幫工鬨了矛盾。
這些幫工都是附近的鄉民居多,是謝讓以前慣用的,謝寄哪裡懂得農事,穿著華服,搖著折扇,高高在上地衝著幫工們一頓支使,又要把工錢日結改成賒欠,便有些幫工當場扔了鋤頭,罵罵咧咧走人了。
這麼下去,要完。
謝仲的意思,自然是想叫謝讓下山。事情都過去兩個月了,過去就過去了吧,偌大的謝宅,如今屋子漏個雨,都得驚動謝仲,要族中找人給他們修。這些裡外的雜活粗活,以前都是謝讓隨手管了,可是有人眼瞎看不到眼裡。
謝讓對此說不憂心是假的,畢竟農時不等人,然而他也深知,他回去又能如何?更何況謝仲一片好心,還未必有人領情。
謝讓婉言拒了,隻說祖父忌日就快到了,他既說了要為祖父守墓,一言既出,哪能不算話的。
山下的事情他管不到了,先把他的竹子引水弄出來,買了毛竹拖上山,開工乾活,一邊也要琢磨自家的生計。
如今他跟葉雲岫住在山上,除了糧食、鹽之類的,其他所需差不多都能自給自足,他也要想法子掙錢養家的。謝讓便盤算著要在周圍山坡開一片荒地,種些糧食作物,平日裡也可以打柴、采藥下山去賣,總之他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養家糊口還不成問題。
月末,謝誠忽然上山來了。
謝讓剛好把最後一根毛竹鋪設完,一直架到山上泉眼,泉水叮咚,便順著首尾相連的毛竹引下山來,一直引到菜地旁邊。
謝誠長袍寬袖,見謝讓一身短褐,兩腳泥,高高地挽起褲腿,比個鄉野農夫還不如,謝誠眼裡不禁露出幾分鄙夷。
“大堂兄怎麼來了?”謝讓就著泉水洗了把手,在外廊下脫掉沾泥的鞋子,赤著腳,自顧自走進屋裡。
“弟妹。”謝誠自以為瀟灑地含笑衝葉雲岫致意。
架竹子的活兒葉雲岫幫不上忙,原本在廊下閒坐,春風吹得人犯困,她正昏昏欲睡呢,被謝誠一打擾,便有些不高興了,索性起身進屋去了,理都沒理。
謝誠頓時有些尷尬,暗怪這女子毫無禮數,同時卻又忍不住暗自驚歎,兩月不見,這女子明明在山上餐風飲露吃苦頭,怎麼瞧著卻越發光彩照人了。
這時謝讓換了鞋子,拎著兩個木凳出來了,隨手放在廊下請他坐。
“山上沒有好茶,大堂兄嘗一嘗這山泉水吧。”
謝讓在旁邊小木桌上倒了兩杯水,示意一下,便自顧自拿起一杯來喝。
“你這日子,也實在是清苦。”謝誠開口道,“我此次來,一來是看望你們一下,二來也是想勸勸你,我是你大堂兄,你就聽我一句,去跟祖母好好認個錯,自家至親骨肉,祖母縱然心中有氣,可也心疼你在這山上吃苦,你就賠個罪,祖母也是能原諒你的。”
謝讓淡笑,平平淡淡的語調說道:“我忤逆祖母,罪孽深重,哪有臉去求祖母原諒。我沒打算回去,大堂兄就不必勸我了。”
謝誠一窒,剛想開口,謝讓已經放下茶杯笑道:“大堂兄此行,還有彆的事嗎?若是無事,大堂兄就去給祖父磕個頭,趕緊下山去吧,我這裡簡陋非常,實在也沒有什麼能招待大堂兄的。”
謝誠未出口的話被堵了回去,頓了頓,憋著臉說道:“再有幾日就是祖父的忌日了,祖母今年要去華嚴寺給祖父供燈做法事,家中眾人自然都要隨行的,你去不去?”
“我?”謝讓說,“我就在這兒給祖父守墓,哪用得著跑到華嚴寺去上香。”
前後沒有一盞茶工夫,謝誠氣鼓鼓下山去了。
四月初七,謝信忌日。謝讓在謝信墓前上了三炷香,燒了些香燭火紙,這事就算過去了。
四月初九,謝讓一早下山去買東西,葉雲岫一個人在家。中午前後,謝寄忽然上山來了。
謝讓不在,葉雲岫木著臉站在廊下,等著謝寄開言。謝寄看起來很是狼狽,發髻散亂,拎著長袍,一臉惶惶然。
“謝讓呢?”
葉雲岫抬手指了指山下。
“他下山去了?他下山乾什麼去了,我怎麼沒遇到?”
葉雲岫搖頭,她哪兒知道啊。
“你……你快跟我下山,去找謝讓。”
“?”葉雲岫挑眉,漆黑的眸子不帶表情地看著謝寄。
“唉,沒工夫跟你細說了,你先跟我下山,你祖母她們出事了,出大事了!”謝寄著急敗壞地頓足。
葉雲岫眸光漠然在他臉上一頓,轉身進了西屋,咣當一聲把門關上了。
關她屁事!
與此同時,下山的謝讓得知了一個轟動白石鎮的消息,老王氏一行人去華嚴寺上香,返回的路上,被玉峰嶺的山匪綁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