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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那是飛騎將軍的外甥女,荊家的。”雲滄海幽幽出聲,他蹲在巷子的牆頭上,好似沉入深夜的梟禽,他頗為熱情地朝裴謙露出燦爛的笑容,標準的笑容足足露出了八顆嶄新的大白牙。
雲滄海補充道:“秦王殿下那日在荊府相中的就是她,說要收作妾室。”
“你那怎麼知道的?”裴謙聲音溫醇,仔細聽來卻有一分淡漠的涼意。
雲滄海敞心道:“那個,雲青天一天到晚侯在那姑娘身邊呢,換班的時候碰見了。”
“噢,都撥了近衛啊,大半夜的,人都跑出家兩裡地了,怎的也沒見著?”裴謙騎在馬上,他牽了牽韁繩,駿馬仰著腦袋往後退了兩步。
雲滄海看一時半會兒也沒什麼事,蹲在牆頭就從口袋裡掏出兩塊被壓癟的荷花酥,好在他習慣不賴,吃東西從不砸吧嘴,囫圇吞棗地吞下兩塊糕後,他含糊道:“主子,你知道的,除非是生死大事,雲青天不會出現的,再者,他此刻還能充當眼線的作用,要是露頭了,豈不是弄巧成拙?”
裴謙冷笑一聲,道:“看來張記清還是給孟詢出了些好主意的。”
雲滄海悄聲道:“還不是主子你的進度太慢了,都不放心你。”
裴謙眉毛微微挑起,道:“那沒辦法,都求功心切,我可沒這樣的心思。”
荊楚歌是不敢繼續飛簷走壁了,一路小跑,又繞了回去,她從後院的偏門繞了進去,人還沒走進去,便聽見裡頭傳來陣陣哭嚎聲。
她站在門口愣了愣,不至於吧,不過是交手不到十個回合,就這麼暴斃了?
這家夥是吃了什麼不該吃的藥吧。
“表小姐!”女使驚呼一聲。
荊玉蘭滿臉淚水,指著荊楚歌道:“還不快把她押過來!”
“白眼狼,惺惺作態。”荊玉蘭推開荊楚歌,眼底流露出不加掩飾的冷漠刻毒。
她此刻應該是欣喜的,終於可以正大光明地恨這個來路不明的表妹。
以及,這個令她又愛又恨的男子,停止了呼吸,正躺在她眼前。
他從今往後,身體一定是忠貞的,至於心裡……反正都已經死了,還有什麼所謂?
荊玉蘭撲在王郎君的屍首上大哭起來:“是你!你殺了我家夫君……我好心將你帶回院子,你怎的下得了如此毒手。”
“荊楚歌你水性楊花,豬狗不如,都是你勾引我家夫君,你們荒淫無度!品性下流!”
荊玉蘭字字泣血,滿是淚痕的臉龐寫滿了歇斯底裡的痛苦。
半柱香的功夫,荊喬鬆也過來了,荊夫人見到這場麵差點沒暈倒。
“這是發生了什麼!”荊喬鬆兩眼一黑,完了,王家的人死在荊府裡,不管是什麼死因,他荊府都要脫一層皮!
寧娶王家女,不作皇家妾。
王家在遷都中出人出力,可以說若是沒有王家,也就沒有當今的郢都皇室。
現在之混亂不言而喻,荊楚歌挨著荊玉蘭蹲著,披著一件暗紫色的大氅,少女眉眼低垂,唇色淺淡,額上出了細細的汗,鼻尖被凍得紅紅的。
荊喬鬆以前真沒仔細留意過這個外甥女,或許她生得更像孫家那邊的人,與姐姐也沒那麼像。眉眼生得周正,似水墨河山,蜿蜒入雲,她笑得少,所以臉上總帶著冷霜似的疏離感。
荊玉蘭本是要她跪下的,結果她死活都彎不下這個膝蓋。
她還冠冕堂皇地說:“我隻跪天地,跪父母,更何況前邊這死了的人,還是差點害死我的人,我沒理由跪他。”
荊玉蘭心中一片熱辣的嘲意,死到臨頭還在意這些風骨。她又有些嫉妒,這少女是怎麼毫無負擔地說出這般自私的話。
她壓低聲音,湊在荊楚歌的耳邊道:“我立於雲端,看你苦苦掙紮。荊楚歌,我心裡十分痛快。”
荊楚歌譏笑道:“雲端?我怎麼沒見著?你在哪一片兒雲上?”
荊玉蘭毫不在意她的陰陽怪氣,平緩又平靜道:“這也算是我教會了你,放下你的憐憫心吧,以前幫過你的人,說不定轉頭就會陷害你,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婢女撲通一聲跪倒,大聲道:“是表小姐害死了王郎君!她殺了人自知理虧,想要逃遁……”
荊楚歌輕而易舉地能為自己辯白,總之王郎君的死與她無關,可是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紮根地底最醜陋的陰謀,破土而出的欲望已經勢不可擋。
她從不避諱直視欲望,可這代價實在讓她分不清黑白對錯。
這個女人,從最開始發善心的時候便已經盤算好她的死期。
一碟棗泥酥,還有示弱的自殘……
荊楚歌隻覺得失望透頂,她渺茫如螻蟻,一次次被推出去,一次次被利用。
她是深宅大院裡最輕飄飄的浮花,落在水麵上不知流向何方,亦或是沉入了水底。
誰會在乎?
荊玉蘭一改往日的溫順賢惠,她攥緊荊楚歌的手腕,二人的眼神交接恨不得蹦出火花:“我很期待,楚歌你為自己的辯白,總之王郎君已經死在你的屋裡了,這蹚渾水你不踩也得踩。”
“你勾結了外人?你要做什麼?要把整個荊家都葬送了麼?”荊楚歌恍然大悟,“是秦王?楚國公?還是王家?”
“秦王?楚國公?”荊玉蘭似乎也沒反應過來她怎麼突然提起那兩位。
“你莫不是想利用王郎君的死大做文章,他死在我的廂房裡,我自然會為自己辯駁,到時候你順水推舟送我人情,開始大範圍搜府……若是這個時候不巧搜出了什麼,你說該怎麼處置。”
荊楚歌缺乏勇氣,她空有智慧卻還未擁有對抗的勇氣。
她不動聲色地抽回手,頗為嫌棄地攏下衣袖,腕側在衣袍上蹭了蹭,荊玉蘭身上帶著詭異的熏香味,荊楚歌不敢太過大意:“既然棋局已布好,那說明今夜府外有與你接應的人。”
“你很聰明,楚歌,隻可惜命薄。”荊玉蘭巧言輕笑。
“不,我不聰明。我要是聰明,我就不會回來了。”荊楚歌隻覺得指尖發涼,她站在原地遲遲不肯動一下,好像動一下她的陣痛感會無限放大。
荊楚歌兩眼發黑,隻是這會兒她強撐著精神這才不露聲色。
抄家,那是很遙遠的事情了,她隻從娘的隻言片語裡提過,抄家是一種政治手段,是非常嚴厲的懲罰措施。合法性毋庸置疑,帶著個人情緒色彩和意誌荊楚歌就不多作評價了。
甭管誰家財萬貫,富可敵國,到了這一天也隻能樹倒猴猻散。
男人悉數斬首,女眷賣入樂坊,孩童則入奴籍。
“什麼?”荊玉蘭倏爾收斂了微笑。
荊楚歌深吸一口氣:“你憑什麼覺得,王郎君死了,你就能從這裡走出去。”
荊玉蘭趾高氣揚道:“他不過是王家外頭生的,不過是一個沒什麼地位的外室之子。”
“所以人家不傷一兵一卒就可以拿到抄家清單。玉蘭姐姐,你能為他們做什麼呢?”
能做什麼?自然是什麼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用這可笑的局,將荊家全盤托出,創造出一個能堵住悠悠眾口的理由,叫人家把荊家這塊肉吞下肚。
荊玉蘭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她緩緩撫上自己的小腹,一股徹骨的寒涼從心臟深處傳來。
她畏懼著,卻不知為何畏懼。
“孩子,白叫你投到這個世界了。可惜娘親已經斷了生的念頭……”荊玉蘭跪在王郎君的屍首前。
她親手配的藥,那一日荊楚歌割傷了手心,特意請的郎中,那郎中不負眾望,開了些許藥鋪中需要存證的禁藥。
荊楚歌瞧著荊玉蘭溫順乖巧的眉眼,道:“玉蘭姐姐,你既未做好麵對狂風暴雨的打算,卻又執意闖入這片分崩離析的權勢懸崖,若是後麵遭受不測,隻能說一切都是命。”
荊玉蘭自是知道箭已出弦,覆水難收。
這局無藥可解,荊玉蘭自認為美滿周全,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但事實是她小覷了人心的險惡和欲望。
王家完全可以繞過她的布局,直指荊府大門。
機關算儘,到頭來全都白忙活了。
王郎君不僅是自己的棄子,更是世家王氏的棄子。
“嗬嗬,權勢。你根本不會懂我的心情,沒人能懂我的心情。”荊玉蘭自嘲一般笑道,低頭撫摸王郎君那冰冷僵硬的臉旁,“若是有著滔天的權勢,我阿娘就不會死得不明不白!我恨不得馬上死了,連同著整個荊家一起下地獄!”
荊玉蘭低聲喃喃道:“你知道我有多恨嗎,我認了殺害我親生母親的人作母親,連同著不管事的父親,我忍了好久……”
她是深宅大院前的弱女子,像提線木偶,被強行操控了一輩子。
挑戰權威,卻又自尋滅亡。
荊夫人胸腔裡怒火中燒,一夜不得安寧,此刻徹底沒了好臉色:“把她關進柴房裡,聽後發落。偌大的家宅,一點規矩都沒有!打死你也是應該的!”
荊楚歌被幾位女使拽著架著往後拖,她訥訥地不知如何張嘴,看著越來越遠點荊玉蘭,她心底閃過一絲驚詫。
“郎君,不要拋下我,我這就來——”
荊玉蘭惡狠狠地推開身旁的女使,毫不猶豫一頭撞向前方的柱子。
人群中發出一聲驚呼:“不好啦!玉蘭小姐殉情了!”
一切過於突然,荊楚歌沒想到最終的荊玉蘭會以這樣的方式去麵對。
荊夫人轉身,她收斂了悲戚的深情,用手絹擦了擦眼角根本都不存在的淚:“那荊楚歌,還不如將她早早嫁出去,留著總生禍端。反正又不是正妻,納一個妾室,也不需要張羅打鼓的,到時候秦王府嫌晦氣可就來不及了。”
“用一頂小轎,將她早日抬到秦王府,莫要聲張。”荊喬鬆隻害怕這個時候家中傳出死訊,又有各種齟齬困著他們家。到時候荊楚歌就真的變成燙手的山芋,同時又失去了利用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