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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你要是真心疼我,就不該管我這麼多。”
荊楚歌走到門口,撩開一角垂簾,側著身子朝著荊玉蘭深深望去。她無聲無息地歎了口氣,一頭便紮進了院外的蒙蒙細雨中。
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地上還殘著幾滴血,那猩紅的熱血順著她的指尖緩緩滑落,手心收緊,那血淌得更歡了。
半碟棗花酥,被圍堵的白狗……
荊玉蘭擅長於用溫情的細節感化鐵石心腸的人,在操控人心上,她肯定算得上得心應手。
荊楚歌不是不懂,而是懶於計較,她看著手心的劃痕陷入沉思,這具身體真是多災多難,背上的傷痛還未好,手上又添了新傷。
後宅不寧,這畢竟不是她該關心的事。
“表小姐她……”白霜哭哭啼啼地指著果盤裡帶血的匕首。
荊玉蘭麵上的愁容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冷靜的沉鬱:“哭什麼哭,人都走遠了,還不快請大夫來。”
荊楚歌的反應,她十分不滿意。
足以可見,荊楚歌是一個戒備心極強的孩子,她從未小覷這個孩子,從那個時候跪在弄堂前她就知道的。
白霜立馬止住了哭聲,眼神渙散地瞅著自家小姐。
其實叫小姐或是夫人已經不是眾人關心的問題了,她可以一直是荊家的大小姐,也可以是招夫婿入贅的王家夫人。
“她也不似旁人說的,像一塊軟柿子想怎麼捏就怎麼捏。要我說呀,荊楚歌更像是一顆爛柿子,旁人動了心思捏死她,必要弄得狼狽不堪,沾得一手腥臭才肯罷手。”荊玉蘭伸手接過白霜捧上的匕首,輕輕嗤笑一聲,好似覺得荊楚歌的反應很有趣。
鼻尖灌入一股冷腥的鐵鏽味,一陣心煩意亂席卷而來。
“快滾吧,你和郎君的那些事,彆以為我不知道,沒事少在我跟前晃悠,多瞧你一眼,我都嫌惡心。”荊玉蘭惡狠狠地將匕首拋回裝著果子的漆木盒子,她剜了一眼陪伴自己多年的婢女,頗為嫌惡地用帕子擦了擦指尖上的血痕。
白霜既委屈又害怕,她當初確實想攀上王家郎君,將她收作妾室,以後她好歹也算半個主子。卻不想王家郎君是個愛拈花惹草的,隻管沾惹了又不負責。
荊玉蘭知道了後也並未向她發難,隻是輕飄飄地告訴她,她的母親和弟弟都在她的手上。
白霜一聽更加害怕了,隻是她自知理虧,隻得一心一意地侍奉起這對夫妻,再不敢想著麻雀變鳳凰的好事。
荊玉蘭躺回榻上,將絲被披在自己身前,懶洋洋道:“我好得很,郎中又醫不了我的命,請來管什麼用。”
宅院是吃人的豪門宅院,夫君是存有外心的外姓人,她被壓得喘不上去,卻無人關心她是否忍得住煎熬。
王郎君一直與王家族中的親生父親有書信往來——這是荊玉蘭親眼見到的。
郢都武將名門分有不同派係,近些年荊家風頭正盛,在郢都眾多豪門中儼然成了香餑餑。
有人想拉攏,有的人想要一口吞下——王家屬於後者。
荊喬鬆覺得招了王家外室之子入贅是一件既體麵又得情麵的事,卻不想正是因此,才招來禍患,實屬引狼入室。
荊玉蘭的婚後生活苦不堪言,她畢竟不是夫人親生的,爹和娘隻是教她如何忍讓,如何做好妻子該做的,無論如何也不能忤逆自己的夫君。
荊夫人說,隻怪你命不好。
荊老爺說,女人就該這樣。
她隻想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一個弱勢的女子,有著體麵的賢德名聲,她步步艱辛,看似得到了一切,實際她一無所有。
郎君想要什麼,她就給什麼,哪怕是服侍她多年的貼身女使,她也睜隻眼閉隻眼地忍了。
荊玉蘭傾儘全力營造著和睦幸福的氛圍,他們在雪梅園舉案齊眉,他們琴瑟和鳴,他們情投意合心心相許……
她知道,這一切隻是自己編織的美好,專門用來誆騙自己。可她隻能這麼做,隻有這樣做了,她的心裡才會好受些。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嘴角牽起苦澀的笑意——王家郎君不想她生下孩子,算起以前失去的,這已經是第三個孩子了。
荊玉蘭心死了太多次,既然無人能救她,她便無需心慈手軟。
她要讓整個荊家不得安寧。
荊楚歌沒回去,她悄悄走到幾乎無人路過的一處年久失修的牆角,踩著底下高低不平的醜石便翻到了牆上,黑影掠過灰牆,荊楚歌輕而易舉地出了府。
每年接近開春,荊楚歌都會偷偷溜出府,去陽明巷最深處的一戶人家。門開一線,屋內無燈無光,黑暗和灰塵味撲麵而來,角落裡坐著一個穿著通體黑袍的老人。
“安伯,我來了。”荊楚歌把手攏在嘴邊喊道,一步一個腳印,躡手躡腳生怕驚動了屋裡的人。
這老頭行事古怪,荊楚歌不是第一次見識,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一縷烏發慢悠悠地飄落墜地。
荊楚歌苦笑,看來這次也不打算放過她。
烏光從老頭懷裡射出,荊楚歌百忙之中錯步偏身扭頭,勁風颯颯,再次從她耳側擦過。
此時的荊楚歌背後已經生出涔涔冷汗,老頭撤手,寬大的衣袍中飛出一把舊劍。
荊楚歌抬手一截,握劍刹那經脈間似是瞬間湧動起一股沁涼的氣流。
她眯了眯眼,一腳踩入屋內的黑暗,兵器交接,冷仞相碰,撞出冷白的火花。
荊楚歌原地打轉,眨眼間緩衝站穩,衣袂飛揚,手中猛然一震,整條手臂都快麻了。
劍光凜冽,劈破疾風。
老頭啐了一口:“出劍太慢!”
荊楚歌辯駁:“我手上有傷!”
老頭繼續暗招伺候:“索你性命的敵人可不會管你手上有傷沒傷!”
荊楚歌認命似的敗下陣來,她早已深刻認識到老頭的惡劣性情。
每年的年初,這個老頭便會來到郢都做買賣,可惜荊楚歌從未聽聞也未見過究竟是什麼生意——當初母親逃難,路上受了這老頭的恩惠,這才又了荊楚歌做苦力的後續。
這老頭不是常年在郢都,僅僅是約好年初進一次城,然後荊楚歌上他這兒打雜還債便成了不成文的規矩。
“老頭兒,你是做藥草生意的麼?”荊楚歌提了一桶水,走到爐子跟前,咕嚕嚕地全倒了進去。
砰。
荊楚歌想躲,猝不及防地炸了一身黏糊糊的灰綠色汁液,滾燙的、散發著苦澀氣味,縹緲間還參雜著尖銳的火硝味。
“都說了,教過你的,倒水要慢!”老頭兒不滿地吹胡子瞪眼。
這跟快慢有什麼關係!荊楚歌挪了挪自己的腳,這雙新穿的繡雲金紋軟底黑靴子被糟蹋得不成樣子。
“……”
荊楚歌嘴角抖了抖,有點嫌棄,但是又不敢表現得太明顯。
“你手怎的傷了,又惹禍了吧,你這個小家夥,從小到大都沒安生過……”安伯狠狠地砸來一本破破爛爛的冊子,連帶著一個小巧通透的淡藍色琉璃瓶。
荊楚歌識貨得很,大辰不產琉璃,均是西域沿著絲路進來的,原本是人人可用的便宜貨,卻給朝中的豪門大族壟斷了去,一下子就變成貴族的象征。
“這是什麼?”
“冊子是老夫的遊記,瓶子裡頭的是治傷口的藥水。”
荊楚歌也沒繼續問了,小心翼翼地擰開瓶口,嗅了嗅藥水的味道,確認過沒毒後將那藥水在手心攤開。
冰冰涼涼的感覺,荊楚歌隻覺得心身舒爽,雖氣味辛澀,但是效果斐然,如有冰沙輕輕熨貼,將手心的灼熱感緩緩平息。
“你瞧,你太掉以輕心了!”老頭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痛心疾首地直起佝僂著腰。
得,荊楚歌立馬低頭,看見自己撥開瓶蓋的那隻錯手,指尖緩緩出現中毒的黑色,毒素蔓延奇快,迅速向手腕的經脈湧去。
“還不快阻斷毒藥的侵蝕。”老頭慢悠悠地提醒道。
荊楚歌心驚萬分,但是她知道但凡她敢露出一丁點懼怕,她就會給這個老頭兒打成篩子。
她還是挺害怕的,畢竟技不如人打不過,這個時候就得多找找自己的原因。
“要是控製不住怎麼辦?”老頭看著荊楚歌手腕緩緩止住蔓延的毒素。
“逼出來呀,喏,先放血。”荊楚歌趁著還有藥水,毫不猶豫地將另一隻手的手心也劃破。
“那若是放血無用呢。”
死老頭兒八成就是想聽她說壯士斷腕,荊楚歌冷哼:“這不是,安伯你還在這兒嘛,找你拿解藥就好了呀!”
說著,荊楚歌挽唇一笑,衣帶勾起長劍,呲啦一聲勾破老頭兒長袍縫成一體的大口袋,形形色色的藥瓶子像是炸開的煙花,漫天飛舞。
荊楚歌熱於炫技,將藥爐子下墊的灰色粗麻布一眨眼抽了出來,兜住了雨點般掉落的琉璃瓶。
嘶,還好都兜住了,要不然得給這個老頭兒當一輩子吃力不討好的苦力。
“對,你說得很對。”老頭兒欣慰道,他習慣性地摸了摸鼻子,“記住,以後有解不了的毒,一定要找我。”
荊楚歌受寵若驚,其實她知道,這老頭八成接下來要開始扯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