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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以玉為聘
“哎呀,殿下殿下!你是去哪兒了!急死老奴了,一轉身你就不見了。荊大人在堂上等候多時,正準備派人去尋。”上了年紀的貼身仕官抄著拂塵,萬般心疼地圍著男子。
“荊大人,我隻是隨意走走。怎的,院子裡有什麼不方便的?”男子說。
旁邊的侍從已經給他換上了輕裘,一身黑紫金線的立領貂裘,氣質一下子就映襯出來了。
“不敢不敢……隻是害怕家中幼子不懂規矩,衝撞了殿下。”荊喬鬆躬身,聲音誠惶誠恐起來,要是六殿下在荊府裡出了事,豈不是荊家的潑天大禍,“再加上……荊府守備定然不如王府精銳,您的安危時刻懸在下官的心頭。”
他心中正奇怪著,姐姐家那個相貌平平、一無所長的孩子怎麼變了個樣,半年不見竟水靈了許多。
水中的異常副將立馬就注意到了,馬上吩咐下屬打撈水中異物。血色變得稀薄,但是在碧清的水麵上浮動著詭異的光。
三姨娘青白浮腫的屍體就這樣被抬了上來。
“方才路過東塘小院,正巧看見牆上紅果誘人,想摘一兩枚,卻不想受人驚擾。”六殿下氣定神閒地看向水裡落湯雞似的荊楚歌,視線緩緩滑動,落到離荊楚歌好幾尺外的水麵。
“殿下您……”
“我讓影衛去追了,隻是可惜大人家的這位姨娘,實在紅顏命薄。”
“想必這也是我這侍妾的福分,能為王爺擋下這一箭,我定將她好生厚葬。”荊喬鬆卻無意鬆了口氣,還好不是六殿下有了閃失。
“這是貴府哪一房的女兒?”男人指向被眾人差點遺忘的少女,語氣淡得如初陽下卷著融雪氣息的風,“若是無關緊要的人,一並杖殺了吧。”
俊秀清逸的臉上習慣性地帶著漠然笑意,語氣半真半假,這樣的情景令一旁的眾人倒吸一口涼氣,隨即想起了這位殿下鮮為人知的身世,有關此人的傳聞比比皆是。
喜怒無常,陰鷙狠辣。
荊楚歌後背激起一陣冷汗,難道她真的大限將至?可她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有悖倫理的事。
這世道難道真的視人命如草芥?
“殿下息怒,這是下官家姐的女兒,隨母姓名叫楚歌。家姐體弱多病,就這一個閨女,所以嬌縱得厲害。前些日子,原定的夫家也不滿她的頑劣,看在家姐在世時的人情薄麵上,隻是將庚帖都退了回來……這孩子沒讀過什麼書,沒受過教化,還望殿下莫要怪罪,要打要殺,全權依照殿下的意思。”荊喬鬆一麵展現自己作為長輩的痛心疾首,一麵又害怕惹火上身。
荊楚歌被幾個侍衛摁住,跪在水裡以極其彆扭的姿勢麵對眾人。
夫家退婚的事都要擺到明麵上說,要是尋常女子,直接就把自己淹死在這荷塘裡就算了,還上去乾嘛,丟人現眼嗎?
荊楚歌隻是一陣膽寒,要她不堪受辱投水自儘?為了這樣的事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隻是現在已經不是名節不名節的問題了,這個六殿下怎麼這麼狠毒,一張嘴就要打要殺。荊楚歌果真是涉世不深,沒見過幾隻正經的老禽獸,如今這個六殿下算是一隻。
“這樣的美嬌娘,以前在郢都也從未見過,六殿下也太不會憐香惜玉了罷。”
荊楚歌聽見身後傳來人聲,隻見這人一襲白月竹葉的青緞長袍,手裡一副烏沉木的折扇,麵色皎皎如如玉。謀事模樣,應該是這位六殿下的交好。
今天真是運氣好,一下子見到了這麼多達官顯貴,怕是這輩子見的貴人都彙聚在了今天。荊楚歌內心一陣冷笑,心想今日死了就死了吧,螻蟻一般活著也沒什麼意思。
“六殿下,您可莫要壞了張家兄弟的好事,他今日可是來見荊府二小姐的。莫非你今日也是眼饞了張兄弟,也要在房裡添置新人?確實,這小姑娘雖談不上傾人城傾人國的容貌,卻彆有一番趣味。”男子搖了搖扇子,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你可彆整日要打要殺的,把人家姑娘嚇壞了。”
這個彆有一番趣味的小姑娘心中一陣惡寒,被眾人打量得寸步難行,那種目光,就像是讓渾身上下都爬滿了螞蟻爭相啃食。
這位謀士可能隻是順嘴一提,但是荊喬鬆真心聽進去了。
若是能將荊楚歌塞進六殿下的房裡,也不枉荊家收留她這麼多年。
六殿下也是鐵了心想要看荊楚歌的笑話,他將手伸進自己的寬袖中,摸到了那塊玉佩。真是好極了,那是一塊做工優良、皇家特供的上乘之作。
白玉折枝牡丹,正好以此為聘。
“若是荊大人能夠忍痛割愛,我倒是能饒她一命,今日便想將她帶走,不知您是否願意。”六殿下臉上浮起燦爛的笑意,那笑容泛著詭異的寒,剔透的眼眸中更是一片涼意。
“今日不妨好事成雙,將這孩子的婚事一起訂下,下官倍感之幸。”荊喬鬆開心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你隻問我舅舅,卻不問我願不願意。你究竟是聘我的舅舅還是聘我?”荊楚歌仰著頭,站在水裡半晌,早就被凍得半邊身子都失去知覺。
周圍的人雖多,但沒人敢上前。畢竟六殿下未發話,誰敢貿然上前。對於六殿下而言,死一個和多死一個或許真沒差彆。
沒人覺得荊楚歌直爽,隻覺得這位小姐確實不曾受到教化,居然從嘴裡吐出這樣一句大逆不道的話。
“那你願意麼?”
但出乎意料的是,六殿下居然真的開口問了。
“不願。”
聽到自己外甥女果斷的回答,荊喬鬆眼前天昏地暗的,他將這輩子的好時光回想了個遍。當下隻覺得,自己要完了,荊家也完了。這個荊楚歌果真是個禍星,她再一開口,怕不是整個荊家都要覆滅!
結果六殿下絲毫沒有慍怒,手裡摸出那塊包著帕子的溫玉,拋給了一旁冷汗直冒的荊喬鬆。
“荊家沒有家法嗎?”他輕飄飄地留下這句話,周圍都噤若寒蟬。
荊喬鬆立馬了然於胸,從身後副將的手裡奪過馬鞭,一鞭落下,血肉橫濺!她原本在冰水裡泡久了,失去了大半知覺,這一鞭子下去,整得後背火辣辣的,如同烈火焚燒。
“打到她願意給六殿下做外室為止。”荊喬鬆吩咐道。
荊楚歌惡狠狠地看向六殿下的身影,那個罪魁禍首若無其事地邁著輕盈的步子,甚為隨意地下達了命令。
人命之脆弱,生死就在這些人的一念之間。
“荊大人莫要誤會,王府願抬她做貴妾,隻是王爺還未娶正妻,過了門先要養在外麵。您是武將出身的,可彆真把小姑娘打狠了,還指望荊小姐給王爺開枝散葉呢。”內官抬著下巴捏著嗓子,一臉諂媚地對荊喬鬆說道。
荊喬鬆聞言笑逐言開,覺得自己簡直是撿了天大的便宜。
今天陰差陽錯居然一步到位,憑著外甥女成功拉攏了秦王府。
一麵是出過朝廷大員的張家,一麵是秦王府,荊大人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到達人生的頂峰。
傾身邁入朝堂,俯首攪動風雨。
他一想到這兒,心情不由得舒爽起來。那不成氣候的兒子,再怎麼扶不起來,將來也會是正正經經的朝官。
“前廳設宴,還勞請殿下移步。”荊喬鬆笑得合不攏嘴。
“哎呀,都這個時辰了,國公爺還沒來麼,也沒聽見人通報一聲。”謀士合起折扇,傷腦筋地敲了敲自己的肩膀。
“他和戶部扯完爛賬就過來的,他不喜歡這些場合,能賞麵過來就已經很不容易了。”說起國公爺,秦王語氣微妙。
這一天,有人要洞房花燭,有人升官發財死小老婆……滾滾洪流,軋著女人的屍骨,走上那求而不得的高位。
在荊府西北角裡有一處偏僻的、連題字都不曾有的小院,原先是下人們住的地方,後來荊小姐自己跑了回來,還帶了個拖油瓶,於是在這裡一住就是好些年。裡麵的陳設布置都是按照下人的規格置辦的,談不上大小姐的體麵。
隻是荊岫雲沒哭沒鬨,帶著這女兒在院子裡住下,確實也是,她本是戴罪之身,隻是運氣好才撿了一條命。嫁了那樣的人家不說,還帶著一個孩子,走投無路回了娘家,她有什麼臉麵計較。
荊楚歌一個人,拖著被鞭笞完的身體回到空蕩蕩的小院子,洗澡是個麻煩換好了衣服,梳好發髻。閨房裡光線昏沉,那一張破舊的柳木梳妝台歪歪扭扭,就點了一根快見底的紅蠟燭,抽屜裡一件像樣的胭脂都沒有,更彆提金銀首飾了。
不怪人家下人都看不起,這小姐日子過得確實窩囊。
她看著破敗院子裡的幾個空盆栽,那是母親還在的時候種過的茉莉,她一死,荊楚歌哪有心思去整那些。
乾不完的活,吃不上的飯。
荊楚歌心想,要是母親還在,應該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落魄。
不過她也隻是想想。
畢竟她也不想大冬天在門外跪著,眼巴巴地等著人家施舍;不想在寄人籬下,看著母親一次一次為了護住她而受到傷害;不想看見母親被旁人羞辱,被彆人折磨得吐血臥床。
不想給那些下流東西堵在屋子裡;不想被人當一件物件被送出去;不想隨便嫁人了卻殘生。
憑什麼女人要靠著尋覓好夫婿去獲取光鮮亮麗的體麵。
她悵然若失,茫然而不知所措。手中的火折子被擦亮,恍惚看見火光裡有熟悉的影子。
“母親……”她輕聲念叨著,感覺背後火辣的痛感好像有所減輕。
她倔強著不敢落淚,尤其是在那些男人麵前,她咬緊了牙關,將委屈都吞回肚子裡。
這個時候所有的痛苦卻如同江水之決堤。
荊楚歌緩了緩,回頭看見地上精致的箱子,裡麵一半是虛的,用舊紙墊著,顯得金銀首飾多了些。
她二話不說,覺得自己這頓打不能白挨,將送來的金銀首飾打包成一堆,全裝在包袱裡,提了提感覺還挺趁手,拿去賣了,說不定還能換一筆盤纏。
她深知,出門在外,最忌諱的就是身無分文。
此地不宜久留,天亮之前她要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