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外的走廊上,氣氛陷入一股莫名的沉靜,直到走到樓梯間,鄭懷國才撓了撓額頭,猶豫著開口道:“現在怎麼辦?”
沈家重情重義,首長和周同誌更是有著在戰場上過命的交情,要不是京市那邊有重要的會議要參加,首長肯定會親自前來,而不是拜托自己唯一的兒子過來。
來之前他們想的是把錢送到,再好好把人送葬後就立刻回京,但是眼下這種情況,依照他對沈宴禮的了解,顯然不可能就這麼簡單地給處理了。
那筆補貼不是小數目,要是直接交給周同誌家裡那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可憐,無異於白送給周家那群吃人不吐骨頭的吸血鬼。
沈宴禮自然也能想到這點,他緩緩眯起狹長的眼睛,沉聲道:“明天一早就去公社。”
下了一夜的雪鋪滿山河,冬日慵懶的陽光穿過稀疏的枝椏落在沈宴禮身上,為他高大的身軀鍍上一層暖光,襯得他越發光風霽月。
推開衛生院的大門,被冷風一吹,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軍大衣昨晚落在了周芸晚那。
想到這兒,他的腦海中不由浮現出一個小小的身影裹著大大的軍大衣蜷縮在自己懷中的畫麵,指腹在掌心摩挲兩下,他沒打算回去取,鄉下的衛生院條件簡陋,病床上的被子又薄又臟,她蓋著他的外套能睡得溫暖安穩些。
她已經足夠可憐了,少經曆些磨難也算是一件幸事。
鄭懷國也發現了他沒穿軍大衣,以為他是忘了,故而打算折返回去:“這天真冷啊,沈同誌你的外套!我幫您回去取。”
“不用了,我從車上再拿一件就行。”
山路本就難走,再加上雪天,短短的路程,愣是走了二十多分鐘才到,車屁股後麵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了一連串小蘿卜頭,幾歲和十幾歲的小孩看向越野車的視線放著光,似乎是格外好奇這個從未見過的大家夥。
但是大家對未知事物都抱著複雜的心態,想靠近又不敢靠近,於是便不近不遠地跟著。
沈宴禮瞥了一眼後視鏡中的情況,並沒有過多在意,隻是讓鄭懷國將車停在了院子外麵,方便他們看。
豐星公社由附近好幾個村子共同組成,辦公區位於中心地帶,由三棟平房構成,由於是冬天,所以幾乎都是大門緊閉,鄭懷國去敲了門,等向工作人員出示了相關證件,才被請進書記辦公室。
“同誌你好。”豐星公社的書記是一位中年男人,名為唐雲山,天生一副笑臉,頭發剪得很短,看不到什麼白頭發,塌鼻梁,厚嘴唇,笑起來眼睛會眯成一條縫,看上去人畜無害。
“你好。”
雙方互相打過招呼後,就在椅子上坐下來,幾人中間擺著一個炭盆,源源不斷的熱氣從裡麵飄出來,讓整個房間保持適宜的溫度。
“我們這次是替上麵下來慰問烈士及其家屬的。”鄭懷國開門見山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唐雲山腦子靈活,不用提醒就知道對方說的是哪位,當即露出遺憾悲痛的表情,“周同誌去當兵那麼多年,誰也想不到會發生這種意外,年紀輕輕的,真是可惜了。”
說完,又繼續道:“前段時間縣裡已經將撫恤金發放到家屬手中了,還請沈同誌和鄭同誌放心,對了,下葬的時間就在明天,到時候我們公社的同誌們都會去送他一程的。”
幾人就這件事詳細地交談了一段時間,鄭懷國突然話鋒一轉道:“昨天晚上我們本來是想去周家給周同誌上柱香的,結果卻發現有人差點兒被凍死在院子裡。”
聽見這話,唐雲山心中一驚,如今可不比往年,要是村子裡有人被凍死,那他這個當書記的必定第一個被追責,而且眼下正值年底,正是驗收一年績效的關鍵時期,如果有人拿這件事情大做文章,被拉下馬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這,唐雲山嚇出了一身的冷汗,當即追問道:“還有這種事情?是誰?”
“說出來,可能唐書記都不敢信。”鄭懷國表情嚴肅,張開嘴巴緩緩吐出一個名字,“周芸晚,周起濤同誌的女兒。”
“這……”唐雲山每天忙得腳不沾地,處理的都是公社的事情,哪裡會去專門了解一個小小周家的情況,要不是鄭懷國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他還真如他所說不敢相信此事是真的。
一個女孩在自己家的院子裡差點兒被凍死,這句話說出來,有幾個人能信?再者,她的父母親剛去世,她好好地不在靈堂守孝,天寒地凍地跑去院子裡待著乾什麼?
“她是被趕出去的。”沈宴禮手肘撐在膝蓋上,身體微微前傾,一雙老鷹似的眼睛犀利地盯著唐雲山,嗓音低沉有力,“軍人在外保家衛國,軍屬卻在老家常年遭受虐待和壓迫,這次更是嚴重到差點兒丟了命。”
“我相信村裡有很多村民都是見證者,但是這麼多年,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幫她,村民不管,村乾部也不管,那你們公社的領導還管不管?”
男人清俊挺拔地坐在木椅上,換了件黑色外套讓他顯得有些深沉,配上晦澀不清的表情,隻是一眼周身便起了寒意。
唐雲山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被沈宴禮的這一番話堵得話都說不出來,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說是家庭糾紛,但現在有了京市來的貴人插手,往大了說……
腦海中閃過許多可能性,唐雲山越想,掌心中的汗就出得越多,好半響才戰戰兢兢地斟酌著開了口:“咱們豐星公社居然還有這種事情發生?您放心,這件事情我一定會查清楚還小周同誌一個公道。”
“嗯,我相信唐書記一定會秉公處理。”事情的真相鄭懷國早就查清楚告訴他了,他現在隻想看到結果,“周同誌的撫恤金還是交給他女兒來保管最為合適,你覺得呢?”
唐雲山對上沈宴禮的眼神,哪敢說半個不字,當即點頭附和了一句,等將人送走後,就馬不停蹄地帶人趕往了大河村,誰知道卻撲了個空。
而此時此刻的衛生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