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一年,小胖崽又感受到了看人哭的無措感。
他慌亂地拉著大伴,捏著手絹給他擦眼淚。
一邊擦一邊想,是不是魚兒從前哭得太多,才令大家都愛哭了起來。
佛說因果輪回,那些年魚兒流下的淚,種下的因,如今通通讓魚兒承擔了。
“大伴,魚兒隻是想你安康。如果你摔了一跤,或是伺候人生了病,我的心又該多痛?”
“小皇帝的心和彆人的心沒有區彆,都會抽痛抽痛。”
麵對親近的人,小胖崽顯露出符合年歲的稚嫩。或許他也知道,這樣天真無邪的他,才是大伴想要看見的。
相比於小皇帝,可愛的小胖崽更能讓大伴安心。
他果真是擁有一顆赤子之心。
總能在種種困境之中,找尋到自己的出路。
見他如此,吳中和三下五除二便擦乾了淚,跟變臉似得笑成了菊花:“奴才這邊領安王去偏殿。”
他不接小胖崽的話,隻當是從不曾聽見那一番頤養天年的話。
小胖崽目送著他走出去,這期間吳中和三步一回頭,對著小胖崽戀戀不舍。
胖寶寶想,大概是我這個樣子太少見了。
他想起陪著祖母、母後吃飯時,不像從前般大口大口的。
從一開始笨拙地學著聖上的樣子,到後麵也養成了從容的風度。
他想,也許,在朝堂之上,我應該像個皇帝。
但在親人之中,我應該像是小胖崽。
恍惚之間,小胖崽聽見了風鈴清脆的晃動,似乎為誰傳遞著讚同與欣喜。
於是向前幾步,將整個身子都沐浴在了霞光之下。
某種束縛與自我的困頓被打破,他好像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道路。
安王進來時,一見到小殿下,便躬身行禮:“臣參見殿下,殿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小胖崽一手微抬,輕聲道:“王叔不必多禮。”
他命人賜座,安王便拘謹地坐下了。
“王叔此時來尋孤,所為何事?”
安王聽他說話,這才抬起眼,小心翼翼瞧著他。
他不免被這個侄兒的變化所驚到,曾經胖乎乎,圓滾滾,白嫩嫩的侄兒如今七歲,便長成了一個令人不敢直視的存在。
霞光落在他那雙靜謐的黑眸裡,閃爍著剔透、璀璨又晶瑩的光。
仿佛人間稀世的寶石。
他身上帶了一點疏離的意味,仿佛曾經的天子在世,世間萬物都不會被他真正看在眼裡。
年幼的帝王好像哭過,眼尾泛著一些薄紅,他身量那般幼小。
卻總是站在高處,居高臨下看人時,垂著纖長的睫羽,透著一股純粹的悲傷。
安王不由得低下頭來,企圖在自己身上,看到這對天家父子的影子。
血脈相連,兄弟至親,他和平王,怎麼沒占到一點相貌上的好處?
天底下所有的好事都讓這對父子得了,先帝樣貌不錯,太皇太後年輕時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偏偏生下一個不似凡人的晏寂淵。
晏寂淵就更厲害了,他孩子是神仙!
安王不再想下去,人比人氣死人,他回歸正題:“殿下,臣也想跟著華錦幾人去琉球。”
小胖崽頓了一下,瞧著他微微一笑:“王叔不適合去。”
年幼的帝王說出來不容置疑的話。
安王沒忍住,又瞧了他,深深感歎,這父子倆怎麼就那麼像!
還他那個可愛的小侄兒。
小胖崽瞧著安王像是被打擊到了,便走到他身邊,略收了身上的氣勢:“這不過是兄長等人初次造船,不知如何。”
這便是解釋給安王聽了。
安王在小胖崽的記憶裡,留下不少濃墨重彩的痕跡,小胖崽對他還是有幾分耐心的。
此次出海,謝如意等人求了他許久,他才鬆了口。
謝謝告訴他,在成婚之前,她一定要出海航行,儘管隻是去琉球。
謝謝將琉球稱為小日本,此次名為通商,實則打探。
小胖崽計劃在今年對琉球動兵,不僅僅是因為骨子裡的厭惡,還因為他要一步步做完,父父想要為他做,卻來不及做的事情。
而且,如今成了皇帝,小胖崽才明白帝王為何多疑。
也更加明白,父父到底有多愛他。
才會將這至高無上的權利,無聲地讓渡給一個三歲的孩子。
他不會讓安王和平王一家都去琉球,若是他們借著大昭的威名,先斬後奏,拿了琉球,自立為王,不免會對他造成一些煩惱。
或許會讓當好皇帝這個目標多上一些困難。
這便意味著與父父見麵,又要拖上好一段時間。
小胖崽想要掐斷所有的不確定因素,他要以最快的時間去見小淵。
不然,小淵把他忘了怎麼辦?
“殿下。”安王似乎想說什麼,又憋在了嘴裡,隻是說起了其他:“臣這一生,一事無成。陛下的威儀如同刀刃,時刻懸於臣的頭顱之中。再過幾年,臣都已是老人家了。
年少時,臣便暢想過環遊天下,隻是迫於種種,才拖到了此時。臣明白殿下的顧慮,心中有些分寸。”
安王感歎天子雖然年幼,但卻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帝王。
他天生就會趨利避害,隻是安王,更想要那個曾經的胖侄兒。
總是不分場合喚他滾滾,笑起來,好像天上掛著的一輪月牙兒。
他那樣調皮搗蛋,又那樣惹人喜愛。
安王數次靠這個稱呼脫離了聖上的屠刀,又在一日日相處中,真心地喜歡自己的小侄兒。
朝中不知多少人說聖上生了與他截然相反的小糖罐。
如今看來,父子倆果然一脈相連。
安王突然沒有了再說下去的欲望,他躬身告退,卻在踏出殿門的一刻,說道:“臣是您的滾滾。”
小胖崽怔了一下,垂下眼睫,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臉。
眼中蓄起了淚。
魚兒知道,隻是我已習慣如此,因為,魚兒也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