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圓圓的瞳仁裡，天子走近了機械，化作銀白的流光，與他融為一體。
機械不再是機械，人類也不再是人。
在相融的刹那，祂變成了一團銀白的霧，在人類的口中，這或許是霧。
又在湧動的刹那，重新化為天子的身影。
隻是烏發成了銀白，機械化為盔甲，在宏大的宇宙裡，他成了如星球般偉岸的存在。
吮吸不到甘美血肉、被忌憚的血跡壓製的虛無，終究按捺不住無儘的饑餓。
再一次對著小小的世界發起了衝擊。
之前的時光裡，他不知發起多少次衝鋒，卻被一次次攔下。
想方設法從裂隙之中生出一絲灰跡，在他要靠近的刹那，卻被什麼牽引著，到了令他忌憚的氣息跟前。
虛無蟄伏著，以人類的情為引，心滿意足地寄生在甘美血肉之上。
不該存在的生命，擁有著最初神靈的血肉。
真真是無比美味。
虛無以為這次又是一觸即分的戰鬥，可他失算了。
天子一手微抬，萬千星辰化作祂的武器，碰撞出的星屑化作取命的手鏈。
黑與白交織在一起，滾滾聲浪要將空間震碎。
然而規則總是淩駕於最初神靈之上，逆天改命的帝王並不受規則的垂青。
命運再一次站在對立麵。
億萬萬年的流浪，令神明的血肉不能支持轉世重來。
小胖崽連呼吸都忘了，無比悚然地看著這一幕。
天子手執彎刀，割下銀白的長發。
祂剜下自己的雙眼，隔絕命運的窺探。
血肉如河水一般傾瀉而下，澆了小胖崽滿頭滿臉。
祂剖開血肉，取出心臟，以骨髓為引，以神明為餌，將虛無的認知攪混。
混血模糊的天子滿意地笑了，這裡終究被祂隔絕一切，成就混沌的虛無。
黑與白的碰撞，生出了許多明媚的色彩。
五彩斑斕地撒在星空之中，成就不朽的名畫。
小胖崽呆滯地看著天子流淌下來的血肉，他俯身，不停將血肉撿起，兜在身上。
可這僅僅隻是記憶，不一會便與他擦肩而過。
這樣做還是不夠，湧動的黑霧不斷鼓起，似乎在下一刻，便要衝破封鎖，重新追尋甘美的血肉。
神的目光穿破宇宙，在億萬萬年之外遙遙一瞥。
眼中滲出晶瑩的淚珠，而後重重一聲歎息。
誕生在最初的虛無，盤旋在無邊世界的虛無，終究不是計謀可以阻擋的。
規則需要公平，於是神說：“將我換他吧。”
偉岸的身軀頃刻間崩解，化為億萬萬塵埃，源源不斷送進虛無的口中，令他飽餐一頓。
小胖崽看見1002以跨越光年的速度，從那張黑沉沉的大嘴中撕扯了一點血肉。
好在，最初神靈的血肉富含了無儘的能量，吞吃了許多的虛無打了個飽嗝。
使命已經完成，虛無不會追逐那麼一點無用的血肉，更不會將目光再次投向另一個稚嫩的生命身上。
天子，大勝！
聖上曾說過：除了麵對自己的孩子，他未嘗一敗。
這一次，他也做到了。
記憶再次中止，這片寂靜的空間裡，唯有小胖崽滴滴答答的落淚聲。
“所以，果然是因為魚兒嗎？”他低聲地問著誰。
1002不忍地彆開眼睛，再一次為崽兒敞開了另一段記憶。
從虛無中掙脫出來的1002受了重傷，無法再回到機械的形態。
他成了一團黑霧，嘰裡咕嚕地吐出神明的碎肉。
然後掰碎本源，牽引氣機，再造了一副天子的軀體。
小胖崽撲倒在他的身上，無比絕望地想，原來連屍體都是假的。
都是1002為了他造出來的。
他哀嚎著，痛苦著，眼中流淌著的不再是眼淚，而是他的鮮血。
他難以抑製地發抖，拍打著自己的頭腦。
一隻手按在了他的頭上，隨後輕輕地揉了一下。
轉瞬即逝。
哭嚎聲哽在喉嚨裡，小胖崽睜大眼睛，睜大那雙已經成了縫的眼睛。
死死地盯著身下的軀體。
沒有靈魂的軀體從地上站了起來，脊背挺得筆直，天子睥睨天下的風範展露無疑。
他一直閉著眼睛，路過小胖崽時，腳步都沒有停頓一下。
似乎剛剛的撫摸隻是錯覺。
僵硬的軀體乾巴巴地坐在龍椅上，摸索著墨水與紙張，修長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抓著筆。
手指太硬了，聖上握不住筆。
他隻好握著那隻筆，緊緊地攥著，一筆一劃寫下：原諒朕。
而後捏在手心，又座椅之下探尋，似乎找到什麼了，他握住。
小胖崽看見1002淒厲地喊：“大哥你詐屍了？”
卻等不到任何回答，像是最後的精神牽引著血肉，做完最牽掛的事。
然後徹底消散。
胖寶寶伸出雙手，眨了眨紅腫脹痛的眼：“這是爹的肉？”
他已經長大了，知道把自己殺了，燉了，砍了，都不能換回自己的父父。
對他萬般寵愛，珍之愛之的父父，在他麵前分離崩析。
魚兒撿啊，哭啊，都留不住一點血肉。
彼岸花謝，寂靜的時空慢慢顫動，似乎在下一秒就要崩塌。
就在這冥冥之中，小胖崽仿佛又聽見了父父的聲音。
“他純粹，又無暇。”
“他是我的孩子，不僅僅是這一世。”
“他拯救了一個孤寂的靈魂，我將永世與他相伴。”
“他寂滅了。”
“我將混沌踩在腳下，將規則踐踏，將虛無撕碎。”
“我得到了找回他的辦法。”
“他那麼弱小，又那麼稚嫩，所以，我要他做我的孩子。我將憐愛他，縱容他，直至時光儘頭。”
淚流乾了，血也流乾了，小胖崽躺在這片崩塌的空間裡。
怔怔地想：你騙我。
還沒有陪我走到時光儘頭。
鼻尖泛著鐵鏽的味道，小胖崽滿頭滿臉的血躺在紫宸殿，身邊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他動了動僵硬的眼珠，回想起那些記憶。
慢慢地爬著，去摸索聖上的左手。
沒有彈性的肌膚摸著十分恐怖，如同蠟紙一般。
他掰不開父父的手，頹然地坐在地上，不管不顧地大哭：“叮叮，你告訴我，什麼都告訴我。”
紫宸殿外守了許多人，皇太後和皇後兩人都不敢邁動步子。
生怕小胖崽尋了死路。
裡麵消停許久，她們正要推門而入的時候，殿內又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令二人愴然落淚，止步不前。
從灑滿陽光到日暮降臨，黑夜要將一切吞噬。
哭了一天的小胖崽縮在唯一的亮光之處，哭喊著1002告訴他真相。
1002抽了自己兩巴掌，將自己知道的一切宣之於口：“統也是最近才知道大哥就是主係統。他說虛無要把你吃了，他要救你，要統照顧好你，其他統也不知道。”
這個驚人的事實叫1002都懷疑人生，他懷疑自己也是主係統分裂出來的。
誰知道話一說完，主係統就把他踢過來了。
可憐他的胖崽相依為命，他的崽怎麼活得下去？
簡短的幾句話卻如重石一般將小胖崽擊垮，回想往日重重。
他們是如此的相像。
又是如此的愛他。
“傷禽我是籠中鶴……”胖寶寶歪歪扭扭的起身，手撫上聖上的眼睛：“魚兒原諒爹了。”
一直睜著的雙眼陡然閉上。
小胖崽呼吸一窒，冰冰涼涼的血淚衝刷著乾涸的血跡，他的目光落在天子左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