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澈突然胸口猛翻騰起一股難以名狀的腥甜,疼痛如潮水般自體內洶湧而出,每一寸肌膚、每一根骨骼都在這劇痛下顫抖。他的五臟六腑仿佛被無形的烈焰無情地舔舐,撕扯他的身軀。
他抑製不住咳嗽,隻是相較於之前,這次的咳嗽聲悶悶的,聽起來沒有太多力氣。
看著手帕上的血,秋月眼眶泛紅,猶如秋日裡被露水打濕的花瓣,她手上的動作輕柔又謹慎,生怕自己動作太大,使得沈淮澈的痛苦有加劇一分。
終於,她終究是按捺不住心中憤懣,輕輕側首,目光中帶著幾分幽怨投向池溫涼,輕聲細語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氣:“若非為了陪伴夫人回門,世子又怎會這般?”
一時間,這個馬車內的氣氛降到冰點。
望舒聞言,臉都被氣紅了,但手被池溫涼緊緊抓住。
池溫涼對她微微搖頭,示意望舒不要衝動。
她這幾天在侯府中已經知道了一些事。
據說沈淮澈自弱冠時起到今日,便再也沒有踏出過府門,通常都是好友上門拜訪,這才有了之前那位公子可以直接進入膳廳的情況。
而之所以這般,池溫涼猜是他的病情又加重了,怕是到了藥石無醫的地步,所以莫柔雲才這般急哄哄地為他定下親事。
麵對秋月那略顯鋒芒的言語衝撞,她心緒平靜如水,心中沒有絲毫漣漪。
池溫涼不願深究,有人卻不想這麼乾。
沈淮澈身子軟綿綿側躺在一邊,待到力氣恢複一些,聲音還有些虛弱,輕聲訓斥道:“秋月,你放肆了。”
秋月狠狠吸了一口鼻涕,就連儀態都不顧了,她偏過頭,一臉不服。
她就是不喜歡池溫涼這個新過門的夫人,若不是之前春花這個大丫鬟打了樣,把她敲打一番,她指不定還會多惡劣。
見她這般不知悔改,沈淮澈閉上眼,順了幾息氣力,又淡淡開口:“你下去吧。”
秋月聞言,驚訝不已,滿臉委屈,“世子爺,奴婢,”
她運氣好,自賣身成為奴婢後就被分到了沈淮澈的院中,沈淮澈向來寬厚,就算有時候當差時出了什麼紕漏,沈淮澈也幫著她們隱瞞下來。
這也導致了她認為自己與那些被使喚的丫鬟們不一樣,覺得自己的話是有分量的,除了春花便再也沒有誰能給她臉色看了。
“你主意大了,就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嗎?”沈淮澈打斷她的話,語氣不免嚴重幾分。
池溫涼不動聲色地看著主仆二人說話,沈淮澈為自己出頭,她可沒什麼興趣和稀泥。
剛才她之所以不追究秋月的出言不遜,一是體諒她心疼沈淮澈的心,二則是為了給沈淮澈麵子,他拖著病弱的身體陪自己回門,給足池府麵子,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鬟罷了。
隻是她不主動追究,也絕對不會做濫好人。
看著秋月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似的下了馬車,臨下車前還狠狠剜了自己一眼,仿佛她才是主子,而池溫涼才是任打任罵的奴婢一般。
池溫涼不由得在心底暗暗歎息,長安侯府在管教下人這方麵,到底還是差勁了些。
直到馬車中隻有沈淮澈與池溫涼望舒三人,沈淮澈再次開口表達歉意。
“池姑娘,秋月對你出言不遜,是我沒有管教好她,”
“我已訓斥過她,還望姑娘海涵。”
她們早已達成約定,在私底下以朋友相稱。
對這等小事,池溫涼心中淡然,甚至還有心打趣沈淮澈,“我們如今是什麼關係,池姑娘池姑娘的,叫得如此生分。”
“若隻是‘池姑娘’那定然是會與你論到底的。”
沈淮澈氣息一亂,漲的滿臉通紅,又止不住開始咳嗽。
見他這般,池溫涼知道他想岔了,連忙笑著解釋:“我們不是說好了,當做朋友嗎?”
"既是摯友相待,你以我的閨名相稱又有何妨?何必拘泥於那等客套,顯得如此生疏呢?"
說著,池溫涼坐到他身側,將自己的手帕遞到他手邊。
此時,正好有一陣風吹過,將馬車的簾子吹起一角。
這一幕落在萬俟攬月眼中,就成了池溫涼在溫柔地給沈淮澈擦拭嘴角,而沈淮澈半躺著,看起來享受極了。
萬俟攬月的氣息猛地一頓,就像是突然間,一隻看不見的巨大手掌緊緊扼住了他的咽喉,讓他瞬間感受到了窒息般的壓迫。
心中泛起一股酸澀,就像咀嚼著春末時節那尚未染上緋紅、仍舊青澀的楊梅,滋味複雜而微妙。
而此時馬車中,沈淮澈並沒有如萬俟攬月看到的一般享受。
他感覺一屢清香絲絲鑽入自己的鼻子中,絲綢材質的手帕順滑潔白,讓人不忍玷汙。
“池姑娘,”沈淮澈依然堅持己見,“在京城中,男子是不能直呼女子閨名的,這是十分孟浪的行為。”
池溫涼聞言,隻感覺十分奇怪,“喚個名字便是孟浪了嗎?”
她曾與池冬榮去過最靠近南邊未開化蠻夷的州府任職。
因著兩邊地區相互影響,當地有一習俗,若是男女雙方看對眼了,往草叢垛裡一鑽,次日再拿著彼此的信物上門提親。
沈淮澈解釋道:“池姑娘初來乍到,對京城還不熟悉,若是哪位男子直呼女子閨名,那便是兩家極為親厚,有意結親之意。”
“竟是這般?”池溫涼也隻得接受。
隨即沈淮澈繼續對池溫涼保證,“池姑娘,是我不好,若是我沒有草率應下婚事,也不至於耽誤了你。”
“你放心,如今你入我侯府,我定然護你周全!”
池溫涼是相信他的,不然他也不會做著一係列的事。
隻是她要的不僅僅是在侯府中安居一隅,被困一生。
念及此處,池溫涼的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淡淡的苦笑,仿佛心中那難以言說的滋味,都凝聚在了這輕輕揚起的唇角。
若是自己能選,她才不要當這什麼勞什子夫人,可這卻又隻能是她唯一的路了。
細細盤算下來,從小到大,家中的反常之處竟如此多。
爹爹隻是一個官職低微的芝麻小官,如何能支撐得起如流水般的開銷?
雖說爹爹借口家中曾世代經商,如今到了他這一代,不成想意外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隻能斷臂求生,將萬貫家財折成銀兩逃離京城。
但若是真的,那爹爹是如何護住這樣一大筆錢財的呢?
祖母的腿是如何落下殘疾的呢?
為何她對自己的娘親一無所知,連姓名都未曾知曉,更遑論擁有一幅畫像以寄相思。
而祖母今天反常的行為似乎更加印證了自己的猜想。
這樁婚事,表麵上似乎是莫柔雲與吳春杏攜手共謀的一出好戲,實則暗潮洶湧,背後還藏著其他推手的巧妙布局。細細品來,其中的曲折與算計,遠比表麵所見更為深遠複雜。
或許這背後的緣由,與她母親那邊的血脈親人有所牽連,又或許,是與父親昔日不慎得罪的那位權勢滔天、絕不可惹的大人物相關。
然而,就目前而言,池溫涼所掌握的信息仍舊匱乏得緊。
她很樂意將這謎底解開,待到迷霧散儘時,所有的真相都會浮出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