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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四月,恰逢寒食,嚴忌明火,水雲莊外的亭內早早設上了路棚,這是古時候傳下來的習俗,施恩行善方便路人,也是為先祖在地底下也積些功德,祈盼能更好的庇佑後人。
既是祝願,便要顯得誠心,越是大戶人家用的茶水便越是不俗,到了皇莊,更是格外不同,是以顏色好看的甜絲桔餅放入冰糖,再燒上一壺滾燙的開水澆下去,甜味濃濃的散出來,成了素酒。
因著形狀奇巧,是做成花瓣狀,再者老百姓天然對皇宮有著一種崇拜和向往,聽聞這酒皇帝也喝過,便一個個的都早早等在這,每年都排出長長的隊。
一朵朵桔餅花盛開在杯盞,不時有嘖嘖聲響起,再歎一句:“不愧是皇帝老爺喝的東西,這味兒就是香!”
鄉野人大多粗俗,想不出什麼雅致的稱讚話,但就這句,也足夠後麵人麵露羨慕,喝到的誇耀數年不止,喝不到的便扼腕歎息,決心明年定早早等來。
一時竟熱鬨出奇。
“綏喜,接下來我要你辦第一個差事。”
“公主您說,奴婢一定去做。”六兒,不,綏喜心緊了緊,小臉鄭重。
“不是什麼大事。”薑回聲音輕鬆,甚至撐得上柔靜和婉,宛若杏花拂麵,綏喜臉上也不禁露出淡淡笑容。
“隻是放火而已。”
哦,放火。
放火?
綏喜倏然抬起頭,想問公主是開玩笑的吧?可薑回眼中,分明沒有一點同她玩笑的意思。
薑回說完,靜靜站在原地,等著綏喜的答案。
想要做她身邊的人。隻是聽話,還不夠,膽量必須要有,否則,她,不能留。
薑回瞳孔深處劃過一抹冷冽的光,風吹起發絲,整個人似乎要隨風而去,飄渺冷淡的如同天地之間僅有一人。
院中一片安靜,瓦片積攢的夜雨從廊下滴落。
“我去!”
……
“你們看!那是不是起火了?”
“還真是!瞧著,是莊子的方向?”灰色衣服男子聲音忐忑,麵上也帶了驚恐,皇莊失火,可是大事!
王婆子撥開人群,果然看見莊子的方向火焰竄天,瞧著身旁丫鬟仆婦都還愣著不動,嗬斥道:“還不快去救火!”
一眾人這才回神,手忙腳亂的跑向水雲莊,排隊的百姓也慌忙跟上去救火。
王婆衝在一眾人之前到了皇莊,就見六兒艱難的背著薑回從火中走出來,一側手背被灼傷的血肉模糊。
“快,救人。”有人喊道。
於是乎,救人的救人,救火的拎起木桶舀水潑灑,連廢棄的水瓢也被找出來用上,足足折騰了兩個時辰,才澆滅了最後一撮小火苗。
原先寬敞高大的房屋此刻隻剩下斷木殘桓。
王婆子臉色陰沉的滴血,狠戾的目光落在綏喜身上,語氣瘮人:“六兒,你敢火燒皇莊?”
火燒皇莊,可是重罪!輕則流放二千裡,重則處以斬刑,倘若找不出罪魁禍首,那麼她兒子就要第一個擔責。
所以,六兒必須是。
不是也是!
王婆子狠道,目光一個個看過在場眾人,直到看到他們不約而同後退一步,才哼一了聲,嗬道:“來人,六兒膽大包天,火燒皇莊!在場皆是人證,立刻把她押往縣衙交給縣令大人處置!”
綏喜目露渴望的看著人群中那些相熟的麵孔,祈盼他們能站出來替她說一句話。
可是沒有,一個都沒有。
綏喜垂下了眼,頓了頓:“不用你們,我自己走!”
說完,她背起半躺在柱子下的薑回,一主一仆,踉蹌又艱難的往外走去。
莊子上的仆從對視一眼,退了一步。
王婆子見狀也沒派人攔著,眼神看向人群,不一會兒,便有人悄悄跟了上去。
水雲莊外景色宜人,草被茂密,綠柳簪春,不遠處河麵上兩隻水鴨遊過遮擋的蘆葦,探出頭來拍了拍翅膀。
正午的陽光直射下來,暈成淺金,雖晨昏依舊殘存著春寒,可炯碎日光灑在背脊,卻也已令人感到初夏的和暖溫煦。
“六丫頭,你也彆怪我們。”其中一個男人說道。
綏喜腳步微頓,她記得這個人,她阿爹在世時,他常與阿爹喝酒,偶爾也會抱起她掂一掂,道一句:“六丫頭越發圓潤了。”
她不高興的掙紮不要他抱,伸著藕節似的手臂向她阿爹求救,可她阿爹這個時候從來不肯幫她,隻管站在門邊那兒笑,這人也笑,摸摸她的頭安慰:“像個團子,可愛的緊。”
綏喜抿了抿嘴巴,沒有說話。
通陵縣的這個時候恰好最是熱鬨,街道上吹糖人、踩高蹺,熱鬨不覺,巷子尾李二嬸家的青團做的最是清香誘人,一口咬下去又軟又糯。
眼見這一行人氣勢凝重的乍然融入,周圍人不禁停住了動作,好奇的看著。
這一看,不由狠狠吃了一驚。
先映入眼簾的,是個穿著半新的藕合色綾襖,用紅布條挽了雙髻的丫頭,瞧著約莫十二三歲的模樣,身材嬌小,可背上卻背著個不醒人事的女子,女子從頭至腳都被冪籬遮擋,隔絕了所有窺視的目光,顯出幾分神秘,身後跟著五個五大三粗的仆從,卻沒有半分幫忙的意思,嚴陣以待的架勢,像是,看守犯人。
“蘇伯伯,能否容我買兩個青團。”綏喜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很快漫上一層淚,低喃道:“以前阿爹這個時候會給我買的。”
蘇大樹神色微怔,也想起了自己離世的兄弟,不由得對六兒升起幾分憐憫,剛想答應,卻被身側人一個眼神製止。
蘇大樹嘴唇囁喏,卻也始終沒有出聲,綏喜眼中光芒漸漸散去,可憐而又失望的低下了頭。
隊伍再度往前,青團鋪子即將徹底在眼中消失,蘇大樹終於耐不住內心的譴責,悄悄轉身去青團鋪子買了兩個,趁著眾人不注意悄悄塞到了綏喜手中。
綏喜心中一喜,原本她是想著去了縣衙,不說彆的,肯定是沒有機會吃東西,就想著試一試,沒想到真的管用。
比起說出來的無能為力,綏喜隻相信能吃到肚子裡不會被中途搶走的食物,綏喜借著抬力的動作偷偷把青團塞給薑回,而後,手心忽的一重,溫熱的青團貼著指尖在心上漫延。
綏喜一走神手不由得微微鬆懈了些,卻又在下一刻牢牢抓緊了薑回的手臂,舔了舔沒什麼血色的唇,小聲道:“公主先吃。”
“嗯。”薑回輕聲道,指尖捏著青團送到唇邊,沒有拘泥,快速三兩下吃了進去,之後碰了碰綏喜的肩示意。
綏喜直接借著使力的動作把青團整個塞入口中,腮幫子被撐得鼓鼓的,一口一口艱難的咀嚼,眼睛越來越亮。
方才的委屈是假的,可阿爹給她買青團卻是真的,每年寒食前後,她總能吃上阿爹從懷裡掏出來熱乎乎的青團,味道和這個一樣香,一樣甜。
綏喜大口吃著,臉頰邊忽然滾落兩行淚珠,慢慢從甜味裡嘗到了鹹。一陣風吹過,腳邊忽然滾落一個大紅燈籠,繪著奇巧的葫蘆纏枝團福圖,活靈活現,可見手藝人技藝不俗。
這不過是一樁小事,綏喜沒有理會,在看到縣衙大門時,綏喜便按照計劃,裝作不穩的樣子抓住了身旁人的手臂,眼見著薑回要從她背脊上摔倒在地。
綏喜倏的驚呼一聲:“快!快扶公主!”
綏喜說的又急又厲,看似急切實際卻是提醒,一下子讓那些站在原地猶豫不定的人下定了決心,是啊!薑回就算遭皇上厭棄,那也是公主!他們這輩子也比不上的金枝玉葉!
幾人連忙七手八腳的去扶,綏喜慢慢退後一步,突的反手推倒站在旁邊的人,趁著混亂之際頭也不回的朝著堂鼓跑去。
然後,毫不猶豫的擊槌敲響。
“大人,奴婢要告狀!請大人替奴婢申冤!”
“大人!請開中堂!”未至三聲,就被回過神的仆從狠狠捂住了嘴巴。
綏喜不甘的掙紮,卻被莊子上的仆從從背後緊緊箍住動彈不得,隻能眸光憤恨的瞪著他們。
很快。從角門裡走出著一名衙役,綏喜眼中一瞬間盛滿希望,向著來人的方向掙紮的更加劇烈,製住她的仆從也感覺到吃力,隻能湊近她耳邊說了一句,眼底微微憐憫。
“六兒,彆掙紮了,沒用的。”
我不信!不信!怎麼會沒有用!
綏喜內心劇烈的咆哮,反駁,可下一刻,她就看到,蘇大樹走過去態度熟稔殷勤的往來人手中遞過去一個銀袋子,兩個人談笑一番,那人的目光似乎看了眼這裡,卻又很快收回,交代了句什麼,蘇大樹拱了拱手,便朝著這邊走過來。
對上六兒質問的眸光,蘇大樹不自然的撇過眼:“走吧。”
唔,綏喜用眼神示意放開她,蘇大樹歎了口氣,抬手道:
“放開她。”
綏喜狠狠抹了把嘴巴,衝著蘇大樹啐了一口,道:“無恥!”
方才還裝作一副懦弱無能的模樣,這會卻儼然成了領頭人,綏喜可不認為隨便一個人就能去和衙役攀談,必定早就打過交道,可恨,她方才竟然信了這人尚且良心未泯!
“這是青團的銀子,還給你!”綏喜從貼身的小兜裡數出八文錢,狠狠拍在蘇大樹的掌心,臨了,忽然轉過頭,決然道:
“還有!我不叫六兒!”
“從今以後,與你,你們,再無乾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