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之間,李治被王伏勝叫醒。
這是王伏勝頭一次打擾他就寢,若非發生極重要之事,絕不會出現如此情況。
李治披了件衣服,在床上坐起身,問:“伏勝,出了何事?”
王伏勝一臉嚴肅,道:“大家,金仁問回來了,聽消息,高句麗又在集結大軍,準備攻打新羅!”
李治搜索了一下記憶,腦海中很快湧現出金仁問的信息。
金仁問是新羅人,還是新羅國王子,被派來唐朝做質子。
他這個質子做的很成功,儒、釋、道等書籍都讀過,還擅長隸書,頗得唐朝君臣看重。
去年唐高宗行幸萬年宮時,留下萬年宮銘。
金仁問作為一個外國王子,與長孫無忌、李勣等人名列四十八名扈從名單之中,榮耀至極。
唐高宗如此重用金仁問,不僅是他本身有才華的原因,也因新羅對大唐太過重要。
隋唐兩朝,高句麗都是中原王朝的大敵,就從人口來看,東西突厥加起來,也不過兩百多萬人。
高句麗僅一國,便有四百多萬人口,實力還在兩突厥之上,這也是唐太宗親征高句麗的原因。
高句麗南邊有兩個國家,一個是百濟,長期是高句麗小弟。另一個便是新羅,臣服於大唐。
對新羅來說,沒有大唐庇佑,他們必定亡於高句麗,所以派來一位王子當質子,便是金仁問。
金仁問自此長期待在唐朝,在宮中擔任宿衛。
今年春天,高句麗探知唐朝正打算對西突厥用兵,於是聯合靺鞨、百濟,共三路大軍討伐新羅。
新羅節節敗退,丟了三十多城,急忙遣使向唐朝求援。
當時唐高宗剛剛任命程知節為蔥山道行軍大總管,征討西突厥。
雖然大軍還未開動,聖旨卻已下達,不可能收回成命。
當時朝堂上便有一番紛爭。
長孫無忌、褚遂良等人都覺得高句麗的威脅遠大於西突厥,提議讓程知節留在鄯州,不必急於進軍。
再任命李勣為平壤道行軍大總管,出兵攻打高句麗。
長孫無忌、褚遂良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將李勣調出長安,以免礙事。
當時唐高宗非常為難,朝中能堪大任的大將除李勣外,就隻剩下一個尉遲恭。
然而尉遲恭早就閉門謝客,很多人都說他年紀老邁,連槊都提不動了,如何能帶兵?
其他的幾名老將,縱然資曆勉強夠格,卻不敢得罪長孫無忌和褚遂良,個個縮頭不出。
便在那時,蘇定方挺身而出,上表一個軍事戰略。
他的戰略很簡單,唐朝在遼東就近集結一萬多人馬,戳一戳高句麗,逼他們撤軍回援。
這一萬多人自然不可能消滅高句麗,但對方未必知道唐軍虛實,隻要打一場大勝仗,高句麗畏懼之下,定回收兵自救。
新羅之危也就自解。
這個戰略也有很大難度,因為高句麗在邊境陳列有五萬守軍,僅憑一萬人馬去攻打這五萬人,並不容易。
蘇定方也很乾脆,毛遂自薦,願意親自領軍救援新羅。
當時唐高宗正需要有個人挺身而出,替代李勣領兵出征,也就欣然同意。
當時蘇定方還未顯露頭角,隻是個左衛中郎將。
唐高宗任命營州都督程名振為主將,蘇定方為副,暗中卻傳了密旨,讓程名振聽從蘇定方指揮。
蘇定方集結好一萬人馬後,渡過遼水,攻打高句麗北麵城池“新城”。
高句麗守軍一開始緊守不出,蘇定方也不攻城,就在城門外列陣,甚至還練起了兵。
過了幾日,高句麗援軍到了,見唐軍依然隻有一萬多人,還大搖大擺在城外練兵,是可忍孰不可忍。
於是主動開城迎戰。
這一戰,蘇定方大展神威。
他讓程名振帶步兵集結陣列,與高句麗主力正麵相持,自己隻率一千精銳輕騎,迂回繞後,斜插高句麗後軍。
高句麗派出五千騎兵截住,卻被蘇定方殺敗,蘇定方衝入高句麗後軍,縱橫衝殺,所向披靡。
高句麗軍尾陣大亂,士兵們紛紛潰逃,逃回了新城。
消息傳回平壤,高句麗王果然中計,擔心蘇定方部隻是前鋒,急忙傳令,撤回攻打新羅的大軍。
蘇定方見戰略成功,向唐高宗報告消息,請求撤回,唐高宗同意了。
這一戰,蘇定方不僅救了新羅,也幫了唐高宗一個大忙。
戰後,他直接成為唐高宗心腹,被提拔為右屯衛將軍,封臨清縣公,還派到程知節麾下,參加對西突厥的戰爭。
蘇定方領兵救新羅時,金仁問也跟著一起去了,他奉蘇定方之命,前往新羅,讓新羅王配合。
後來高句麗撤軍時,金仁問主張反擊,並親自率領兩千新羅軍,追擊三百裡,斬獲不少。
新羅王金春秋看到兒子的才能後,便把他留在了新羅,準備重新派一個質子。
另一邊,高句麗王意識到唐軍隻是虛晃一槍後,極為憤怒,又探聽到唐軍已經集結完畢,正在向西突厥進軍。
他為了一雪恥辱,重新在邊境集結大軍,準備再攻新羅。
新羅元氣未複,無可奈何,隻好又派金仁問向唐朝求援。
遼東不穩,長孫無忌等人必定會再次上奏,派李勣領兵救援新羅。
王伏勝已得消息,金仁問進長安後,韓璦和來濟連夜去了長孫府,肯定是商議此事。
他知道等到明天早上再應對的話,便已不及,隻好叫醒皇帝,讓他有時間準備對策。
李治此時也非常疑惑,根據他的印象,永徽六年,新羅隻來求援了一次,怎麼又來一次?
難道記載有誤,又或唐軍這次沒有救援,故而沒有記載?
話又說回來。
在唐朝君臣們看來,高句麗可能是比吐蕃、突厥更強大的敵人,李治卻知道,高句麗已行將就木。
淵蓋蘇文是篡位弑君,才成為高句麗國王,他憑著鐵腕手段,還能維持住高句麗國。
然而他再過十年就死了,他一死,兩個兒子就內訌,朝臣們也分崩離析,相互內鬥。
淵蓋蘇文僅去世兩年,高句麗就被唐朝滅亡,而且再未死灰複燃,連百濟尚且不如。
這說明高句麗內部早已腐朽,隻剩下一個空架子。
相比之下,西北正在崛起的吐蕃,才是他真正需要關注的對手。
想到此處,李治心中有了決斷,不必理會新羅。
不過,他雖知道高句麗情況,朝臣們卻不知道,明日朝會之上,定會有一場爭執。
正思索間,徐槿將一件外衣披在他身後,柔聲道:“大家,保重龍體,可彆著涼了。”
李治拍了拍她手,道:“沒事,你先睡吧,朕坐著想一會事。”
徐槿遲疑道:“大家是在為新羅的事擔憂嗎?”
李治道:“新羅朕倒不怎麼在意,隻是想到明日朝臣又會因此爭執,就有些心煩。”
徐槿“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她與武媚娘不同,武媚娘對朝政之事,有著強烈興趣。徐槿則緊守本分,不輕易乾預朝堂之事。
李治這時倒想找個人聊聊,發散思緒,見她不開口,便問:“充容,你怎麼看新羅求援之事?”
徐槿低頭思索了一陣,道:“妾聽大家剛才的意思,並不需救援新羅?”
李治道:“不錯,他們就算被高句麗攻占了,對咱們大唐也不會有太大威脅。”
徐槿低頭垂目,輕輕道:“大家是擔心,長孫太尉借機將李司空調出長安嗎?”
李治望著她:“你平日雖在後宮,朝堂之事,倒也看的通透。”
徐槿抬頭看了李治一眼,小嘴微微顫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李治道:“有話直說便是,朕恕你無罪。”
徐槿道:“妾想的這個法子,倒可封住那些官員的嘴,可並非正術,隻恐說出後,大家笑話妾。”
李治笑道:“你為朕分憂,朕怎會笑話你。”
徐槿伸出一根手指,在李治後背寫了四個字。
李治怔了半晌,凝視著她:“充容,朕今日方知,你平日都在藏拙,論聰明才智,並不輸皇後。”
徐槿微笑道:“妾隻是離大家近些罷了,朝堂多少賢臣,天下多少俊傑,還需大家慧眼識珠。”
李治讚道:“你說的很對。”
徐槿柔聲道:“大家,明日還要費神,早些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