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施的容器?
謝琅眸光猛地一晃。
她察覺到有什麼她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發生了——姓施、被拋棄的容器。
會是施行舟失蹤的妹妹嗎?
她想再多聽一些,然而耳邊的聲音漸漸遠去,直至趨近於無。
“啪”的一聲輕響,是透明的耳機自行脫離耳骨,向下墜落。
謝琅在自己肩上摸到報廢的耳機,神色一時間有些陰晴不定——她忘了,為了讓對方不發現被監聽,安裝在箱子上的設備被設置了自行銷毀程序,現在應該已經到了銷毀時間。
耳邊忽有人語聲,像是什麼節目播報。她微微抬眼,發現是霍裡斯不知何時利用光腦投影,在麵前空曠處投出部曆史劇。
蟲族的鳴聲鋪天蓋地地響,和著堅硬蟲肢和機甲相撞的錚鳴,整個房間一時被這些豐富到人聽了隻覺頭疼的聲音擠滿了,將兩人的低聲交談完全蓋在其中。
“你聽得出來那個年輕男人是誰嗎?”謝琅貼過去,湊到霍裡斯耳邊輕聲問。
聽起來,凱布裡是聽命於他的。
霍裡斯搖頭:“聽不出來。”
他側過頭,嘴唇險些擦過謝琅側臉,便又像受驚一樣後仰:“倒是……有些熟悉。”
“比起這個。”他有些猶豫,因而說起話來也顯得有些吞吞吐吐,“……他們,想找到你,是因為那枚芯片嗎?”
霍裡斯說的芯片,正是前些日子從謝琅左臂裡取出來的芯片。
那芯片的外觀正如帕爾卡女士所說,刻有一串象征著原身母親研究員身份的字母。
但他們沒有辦法打開——這枚芯片設置了極為繁瑣的開啟密鑰,並且,輸入錯誤三次,芯片就會爆炸。
謝琅想過聯係絲線蠶,看這位頂尖的黑客是否有辦法破解芯片、得到裡麵的內容。可絲線蠶的退行速度正在不斷加快,為了保證能再活上幾年,她每日清醒的時間不能超過三分鐘。
霍裡斯當時寬慰她,會想起來的,可謝琅知道,這沒可能。
芯片的開啟密鑰,原身一定是知道的,但她不是原身。
謝琅難得迫切地想再在夢中與真正的謝鳴玉會麵,然而她的睡眠極其穩定,毫無能被記錄下來的夢境,自然也沒有再見過謝鳴玉。
“我想不止。”耳邊曆史片嘈雜的聲響還在繼續,謝琅聽到投影中男人微沉的聲音,略略停了瞬,才續上剛才的話,“還有……‘容器’。”
“我同你說過,我在銀青星遇到過一個姓施的……朋友。”
她說到朋友這裡心下都覺得奇特,可確實沒有更好的稱呼去介紹施行舟了——在她和霍裡斯離開銀青星後,他和拉蒂瑪還會每周把三分之一的治療館營業額彙過來。他們沒有簽訂嚴格的合作合同,自然算不上合夥人,說是熟人又稍微冷淡了點,實在是不如朋友這個稱呼。
“他妹妹失蹤了,絲線蠶查到她在拉克西絲拍賣盛會上被人買下。”她頓了頓,“我懷疑……凱布裡和那個男人交談中提到的‘容器’,就是她。”
霍裡斯眉頭也微蹙,喃喃道:“她被扔掉了……這不算是什麼好的消息。”
凱布裡兩人在對話裡並未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憐憫,假設施行舟的妹妹真是他們口中的“容器”,那想必下場不會太好。
或者是單純的被排除在了什麼實驗之外,或者是……
“她可能已經死了。”
謝琅陰沉著臉說。
“他們說你最合適。”霍裡斯將投影出來的曆史劇聲音調大了些,又輕輕以手掩唇,“小……忘憂,什麼實驗,會把人視作‘容器’?”
謝琅搖頭。
以她的想象力,的確是想象不到人怎麼能被視作容器的。
她說或許可以求助帕爾卡:“帕爾卡女士見多識廣,或許會有一些彆致的想法。”
“是嗎。”霍裡斯的聲音有些發沉,謝琅敏銳地聽出了不對,不由扭頭看他。
那雙青碧的眼睛裡盛著光,準確無誤地抓住了她的眼神:“你發表過的論文裡,有提到過類似實驗。”
謝琅錯愕一瞬,又笑起來。
她抬起手,很輕柔地撫上霍裡斯的臉,在他被摸得有些露出狐狸習性眯起眼睛的時候,又一把扼住了他的下頜。
鼻尖貼上去,她看到霍裡斯眼睛微微睜大,眸光顫動。
……他呼吸錯了一拍。
謝琅另一手握住他的手腕,確保他不會大幅度的掙紮,才貼著他臉說話。她吐出來的熱氣毫無保留地撲到霍裡斯臉上,讓她手心裡都感覺到這個男人的顫動:“你在懷疑我。”
他的眼睛飛快地眨了一下。
如果此時他頭頂有耳朵的話,應當會緊張地顫抖起來吧。
謝琅想著有點手癢,但依然收斂笑容,聲音冷下去:
“不要有下次了,我不喜歡。”
她收緊了扼住他下頜的手,拇指上移,重重在霍裡斯下唇上碾過,“我隻是失憶了,不是你的敵人,懷疑我不是聰明人的做法。”
“基因信息做不得假,不是嗎。”
“……嗯。”抿緊唇的、很輕的一個回應,震得她拇指指尖微顫。
謝琅另一手觸到霍裡斯的脈搏,他的心跳在加快,摸著感覺像是快要從胸腔裡蹦出。
她不由拉開了些距離,手指從他嘴唇上描摹而過,又鬆開他下頜:
“……下不為例。”
霍裡斯歪在沙發靠背上,仰頭看她,隻覺得心臟動如雷鳴。
嘴唇上還停留著她指尖的溫度,他下意識地舔了一下,又有些失措地抿緊唇。
……心跳緩不下來。
他一時分不清自己是真發現了什麼想要試探,還是因為喜歡這種被馴服、被扼製的感覺,才去激怒她。
——她兩頰微紅,似乎是真有些憤怒。
“是我錯了。”他抬起手去勾她的手指,很小心翼翼地貼了一下,又鬆開,“我隻是很在意,你以前對科研很感興趣的。”
“你很了解我嗎。”
她背著光看他,神色掩在稍有些昏暗的光線裡,讓他眯著眼睛才能稍微看清楚些:
一種探究的目光,隻是更深處似乎還有彆的什麼。
霍裡斯一時卡殼。
似乎……也不算特彆了解。通過資料熟記一個人的喜好,和真正了解一個人,還是有著很大差彆。
“乖一點。”她握住他的手,很強硬地將五指嵌入他指縫裡,霍裡斯幾乎有種被侵占的錯覺,像是身上衣物已經被全數剝開,正赤條條地站在她身前。
她說,很輕很淡的口吻,方才的怒意已經完全消失了:“不要懷疑我,也不要質疑我。”
“我會生氣。”
霍裡斯的目光頓在他們交握的手上,幾不可察地應了一聲:“……好。”
可他很難不懷疑。
她的表現與喜好……和謝鳴玉,簡直大相徑庭。
如若火與水的不同。
……這不可能僅僅是因為“失憶”帶來的。
霍裡斯壓下心緒,輕聲問:“接下來要做什麼?”
他聲音有點啞,謝琅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當然還是——等。”
凱布裡一定會殺人滅口,但他不可能動用智械——首都星的智械和仿生人都要經過嚴格報備,且不能搭載任何武器,藏住搭載有危險武器的智械或仿生人,比挑選類人種族殺手所需的成本要高上太多。
這棟房子有不少安保漏洞:它沒有完備的防禦係統,屋外的柵欄矮小,想必大型犬也能越過,又有這扇占地麵積很大的落地窗——看起來很容易被敲碎,適合殺手進入。
樓上的房間她還沒來得及細看,不過照一樓這個樣子,估計也好不到哪去。
“我不僅是問這個。”年輕的少將抬起頭看她,眼睛裡審視的光褪去,隻剩下柔軟到讓人發顫的光暈,“有人來想必也是晚上的事了。”
現在正值首都星的下午,天光大盛。
“你有什麼想吃的嗎?”
這棟小樓裡沒有配備食材,等待新鮮食材送達花費了一段時間,再等到所有的食材都被處理得差不多,天色就已經暗了下來。
這個街區夜間比較寂靜,從廚房的窗子往外看可以看到漂浮的路燈的暖光,像是一盞又一盞掛在屋簷下的燈籠。
廚房的鍋上正咕嘟咕嘟地煮著一小鍋粥,平底鍋裡的油劈啪作響。謝琅捧著杯加糖加奶的咖啡,懶洋洋地倚在島台的另一側看霍裡斯忙碌。
天色暗了,這頓飯能……
烤箱傳來“叮”的一聲響,打斷了她飄忽不定的思緒。
“蛋糕應該烤好了。”霍裡斯揚起聲音說,“你不是要吃嗎?”
謝琅含糊地“唔”了一聲,將咖啡杯子擱在台麵上,去揭烤箱的門。
一陣濃鬱的甜香登時彌漫在空氣當中,她深深吸了口氣,感覺自己的胃正在叫囂:
……想吃。
首都星人——或者說中央星係人,更喜歡處理新鮮食材食用,和塞如林星域的人在飲食上很相像。隻是這邊更習慣用家用機器人來做一日三餐,塞如林星域的人則更喜歡自己做。
這棟小樓沒有安排多餘的家用機器人,鍋具上也稍微有些複古——這是對於霍裡斯來說的,對謝琅而言,這些東西都新奇得過分了。
她戴了隔熱手套,將烤盤取出來,又拎了把小勺,打算刮一小塊下來嘗嘗。
誰知勺子剛壓上蛋糕表麵,啪嚓一聲,廚房裡的燈一下滅了。
謝琅:“……”
她飛速地塞了一口蛋糕進嘴裡,又被燙得不得不在口腔中將蛋糕翻炒了一會,嘗到一絲草莓的甜味,才咽進去。
“味道如何?”霍裡斯很鎮靜地問。
“還不錯,我很喜歡。”謝琅隨口答道。
“你喜歡這個口味?”他的聲音略微發緊。
謝琅一時間無暇考慮他問這話的意思,僅下意識地應了聲,又問:“這燈怎麼突然滅了?”
她是明知故問,因為一道淩厲的冷風正刮至她身後,目標直指她後頸。
“鏘”的一聲長鳴。
來人的武器被閃著幽光的匕首狠狠撞開,謝琅靈活地朝旁邊閃了一步,反手將蛋糕拍了出去。
“啊!”
很悶的一聲痛叫,估計是被剛出爐的蛋糕燙到了。
謝琅真心實意地歎了口氣,又憑本能躲過一柄旋轉著飛來的金屬鏢。
殺手來得未免太早,她和霍裡斯想吃頓飯,怎麼就這麼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