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沒能看太久,許多人已經陸陸續續開始返程,離飛船起飛前往首都星的時間不遠了。
那片藍紫的花海被風吹得微微搖晃,花莖搖擺,像在招手,又像告彆,仿佛一場永遠觸及不到的夢境。
出門前設置的返程提醒響起來。謝琅習慣性地握住霍裡斯的手,將他往自己身邊帶。兩人夾在人群裡原路返回,重新踏上飛船時,她才真正鬆了口氣。
“接下來幾天我們能輕鬆點了。”走進客艙甩下背包,謝琅一麵脫下外套,一麵對霍裡斯說,“好好休息兩天,到了首都星,恐怕還有硬仗要打。”
少將輕輕應了一聲,目光卻頓在她腳邊。謝琅有些不明所以,低頭一看,竟在鞋麵上發現了一片藍紫色的花瓣。
她感到納悶:“……明明離這麼遠。”是怎麼被她帶進飛船裡的?
蛛網般駁雜的思緒還未理清,霍裡斯已俯身下去,將花瓣拾起,在掌心碾碎了。
謝琅聞到一股很淡的香氣。
他沒摘手套,花瓣的汁液將蕾絲也染成藍紫色。現在花瓣碾碎了,花泥尚留在掌心,他卻開始慢條斯理地摘下手套,將花瓣攏在其中包得嚴嚴實實。
另一隻手套他用來包在最外麵,隨後一起被他扔起垃圾處理器裡。
謝琅見狀脫下鞋,又將裡麵用來增加身高的東西通通掏出來,穿著襪子踩在地毯上。
這下她恢複了原本的身高,頭頂堪堪能抵上霍裡斯胸口。
鞋子跟在手套後麵被她扔進垃圾處理器裡。
一切做完她才冷著臉道:“有人想定位我們的位置?”
大啟南疆是有這樣的能人——訓練鳥兒尋香飛行,來追蹤目標。聖上在宮裡正養著這麼一位出身南疆的女官,與她關係還算融洽。
“或許。”霍裡斯的回答卻有些模棱兩可。
謝琅不得不抬起頭看他,見他半張臉沐浴在客艙內柔和的光線下,睫羽輕垂,嘴唇抿起,似在思索。
——感謝他低了些頭,不然她還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或許?”她忍不住反問,“難道你沒有遇見過類似的情況?”
“我當然遇到過。可——拉蘭德在聯邦從未有過大麵積的種植。”霍裡斯無奈地說,“我不是研究員,怎麼知道它能不能用來確定目標位置呢?”
謝琅沉吟了片刻:“意思是說,隻能儘量注意?”
霍裡斯輕輕應了一聲,下意識摩挲了一下手腕上的鐲子。
象征“颯遝”開啟的白光亮起來,又在他發現後暗下去。
他目光滑向客廳內的舷窗,此時遮擋射線的阻隔板收起,能讓人很方便地看到飛船外的景象。
22號星球的大氣厚度適中,他們已經隨著飛船一起升到了雲海上方,再往上是逐漸發灰變黑的天穹,隱隱有斑斕的光線掠過。
門口傳來“篤篤”的敲門聲響,仿生人甜美的嗓音經由門上掛著的通訊紐傳出來:“尊敬的乘客,‘長鯨號’飛船即將脫離22號星球的引力範圍,駛入本次航程的最後一段航路。旅途的最後,請遵守如下規定。”
ai緊接在她之後通知道:
“目前,我們已經踏入中央星係外圍。根據聯邦議會、行政院以及軍部最近發布的相關公告,駛入星係內部的民、商用飛船不得使用透明舷窗,以免泄露機密。請您按規定開啟射線阻隔板,避免之後接受軍部工作人員問詢。”
這段通知一直重複了三遍。
謝琅在它播到第二遍的時候,手動將射線阻隔板升了起來。
她從最後的一絲縫隙裡瞄到一抹瑰麗無比的色彩,像是之前用光腦查閱到的一片星雲。
那抹瑰麗的光隨著阻隔板完全升起淡去,縫隙徹徹底底消失了,客艙內隻剩下燈光。
她回過頭,發現霍裡斯正反著手在夠背上的綁帶,漂亮的眉毛緊皺,像是已經掙紮了好一會。
客艙的燈光在他發亮的肌膚上遊走,閃出幾分油潤的光澤,脊背的線條挺拔流暢,間有幾道大大小小的疤痕。
他手往後夠時,臂膀上的肌肉也隨之往下壓。
很漂亮的肌肉。
謝琅難得走神一瞬,看霍裡斯動作,又忍不住想笑。
說實話,她不明白在星際為什麼還有如此明顯的男女裝區彆——特彆是霍裡斯身上這套穿起來稱得上麻煩的裙子。
照她的設想,男女裝的差距本應該逐漸縮小,直至失去明顯的邊界。但這方比大啟還要先進的天地,也沒能做到這點。
不過——比起她自己穿,還是霍裡斯穿裙子比較有趣。
霍裡斯並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他還在艱難地與背上的係帶做鬥爭。
說來也怪,這套裙子和他前幾次穿的都不太一樣:前幾套的綁帶都是係在身前的,要係的也不是襯裙;偏偏這套裡邊的襯裙必須係帶,兩根係脖子上,兩根係在後腰,不然就會垮掉。
他穿的時候倒是駕輕就熟,沒想到解的時候出了差錯——係好的係帶不知道為什麼打結了,四根糾纏在一起,他怎麼也夠不到。
一道沒憋住的輕笑叩擊在耳膜上,像就在他耳邊笑的那樣,勾得他總感覺耳廓發癢。
霍裡斯很輕易地辨認出笑聲的主人——也不會有彆人了,客艙裡就隻有他和謝琅兩個人。
她笑什麼?
他隻感覺臉上一燙,有些狼狽地偏過頭去,叫她:“……幫我一下。”
謝琅揚起頭看他,抬起手,手掌往下輕壓。
霍裡斯愣了下,隨後半蹲下來。
他沒再回頭,她又沒穿鞋,於是走起路來也悄無聲息,直到他感覺到她微涼的掌心正貼在後頸上,緩緩地往下滑。
霍裡斯沒忍住抖了一下,險些跪下去。
那隻柔軟的手很靈巧地滑下去,隔著一層布料摩挲過他脊背,又扯住那幾根莫名纏在一起的帶子。
他被拉得微微後仰,忍不住問:“……還沒好嗎?”
“你坐下來。”謝琅總覺得他在動,“坐地毯上去,我給你解。”
這人連坐著都挺高,謝琅垂著眼給他解開係帶,順口問了句:“你就這麼脫嗎?”裡麵難道還有衣服?
她看見霍裡斯耳根飛快地竄上一片粉色,扯著裙子急急忙忙奔進臥室裡,半晌後換了套睡袍出來,手上還提著一雙柔軟的毛絨拖鞋,看尺碼是給她拿的。
……看上去,接下來的時間裡他不打算出門了。
正好她也是這麼想的。
拖鞋被霍裡斯放在一旁,但謝琅懶得穿,索性直接在沙發上坐下。她看著霍裡斯走向餐廳的背影,下意識摸了下自己的左臂,觸手隻有布料柔軟的質感。
她還記得,帕爾卡女士說,她左臂皮膚下麵,埋著一枚芯片。
這些日子裡她有嘗試摸它,卻隻摸到自己的皮肉。
那枚芯片究竟在哪?
現在已經進入中央星係範圍,按理來說,她可以著手取出芯片。
有了主意,她便叫餐廳裡的霍裡斯過來:“……阿蘭,來一下。”
正在搗鼓飲品機的霍裡斯疑惑抬頭:“怎麼了?”
他回望過來的眼睛微微泛亮,像是兩枚潔淨無瑕的青玉珠子,謝琅看得一時有些發怔。
……好看,想要這樣的珠子。
她若無其事地彆開視線,指了指左手手腕——機甲“流星”的開啟核心就在她左手上戴著,和光腦腕機貼在一起。
霍裡斯端著兩個杯子過來,左腕上的白色鐲子泛起熒熒的白光。
謝琅知道他看懂了,“颯遝”已經開始檢測客艙內的可疑設備。她接過霍裡斯遞來的杯子,發現裡麵盛著的是一汪青碧的茶湯。
茶是恰好能入口的溫度,謝琅端著杯子略抿了一口,便聽霍裡斯道:“沒有東西,你……想做什麼?”
尾音帶點疑惑,不算質問的語氣,但他依然停了停,才接上後麵的話:“我有什麼能做的?請告訴我。”
謝琅眼裡閃過笑意,她輕快地說:“我找花道家要過幾套監視監聽裝置,還有定位設備。”
這些東西藏在“流星”裡,沒有超過機甲報備的能源上限,因而很順暢地通過了安全檢查。
霍裡斯微微一怔:“……你想裝到箱子裡?”
他說的“箱子”就是裝著懸賞憑證的那個箱子,謝琅的確想看看它交上去後,會被送到哪裡。
她點點頭:“我不熟悉放哪能瞞過檢查,你來?”
霍裡斯答應了。
“這個不忙。”看他現在就準備動手的樣子,謝琅急忙叫住他,“先幫忙把我左臂裡的芯片取下來。”
霍裡斯動作僵了僵,彆開臉說:“……用娀蕭給的設備取出來就行,應該、用不上我。”
謝琅微微挑眉,笑了笑:“用得上你,把設備拿過來。”
霍裡斯重新走回臥室,找出設備之後才發現它是手持型的——難怪她要他幫忙。
他捧著設備重新回到客廳,看見她已經脫了半邊衣服,露出裡麵穿著的吊帶和光潔的手臂。
見他過來,她很隨性地把手搭到沙發扶手上,示意他現在開始。
霍裡斯沒敢抬眼,他垂著頭將設備抵到她左臂上,再開啟,任由它自己行動。
很輕的“唔”的一聲。
“還提前麻醉嗎?”她的語氣稍顯驚訝。
他聞到血腥氣,皮肉被劃開的響動充斥耳邊。
“……埋得還挺深。”他聽到她說話,同時也有金屬觸碰到骨骼發出的聲響。
一枚芯片被夾了出來,表麵不可避免地沾了點血跡。
霍裡斯隻看了一眼,就幾乎抓不住自己的聲音:“為什麼會埋這麼深?”
她手上的切開的口子,看著很深,仿佛能看清血管裡血液汩汩地流動。
可芯片通常隻埋在皮下,是她被植入芯片時瘦得不行,還是……
“等等,彆急著完全縫合。”她平靜的語氣添了兩分焦急,霍裡斯回過神,雖然不清楚她要做什麼,卻依然暫停了設備運轉。
他問:“要做什麼?”
謝琅道:“讀取一下,看看裡麵有什麼東西。”
“如果讀不了……”她沉默了一下,“再埋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