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族屍身的處理,在蟲潮前線一直是個難題。
蟲族入侵五百年來,聯邦軍和研究院均積攢了無數實例,發現蟲族可以吞噬同族群或異族群的蟲子,來為自己補充營養,或是獲得更好的“捕獵”能力。
這“捕獵”的對象,自然是人。
研究院第十三任梅拉克撰寫的《蟲族總論》中總結了比較基礎的蟲族互噬情況,也著重強調了幾種特殊情形——
“失去母蟲的巨鐮子蟲吞食了處在假死狀態的食腦母蟲,然後成為了族群新的母蟲,同時,它也具備了食腦蟲隱藏在人群裡的能力。”
ai毫無感情的聲音在臥室裡響起,聽得謝琅心頭一凜。
她蹙著眉看向需要處理的最後一具屍體——那具漆黑的蟲屍,再次確認了一遍它已經毫無生命跡象。
離他們登上飛船那天已經過去兩周了。期間霍裡斯利用兩人身上攜帶的武器,花了一天時間簡單拚湊出了一台激光粉碎儀,將已經開始有腐爛跡象的男人遺體轟成了一堆灰燼。
——感謝“颯遝”和“流星”,這兩台機甲均經過聯邦備案,並不會使安全檢查儀器報警,在它們的能源層裡藏一些無傷大雅的小玩意便也不會被發現。
“但如果超出閾值就不同了。”霍裡斯當時說,“機甲的能源儲備有一個規定的上限,再多攜帶也隻能多上1。”
不過這1也足夠他們拚湊一台激光粉碎儀,卻依然沒有辦法處理這具食腦子蟲的屍體。
蟲族中身軀堅韌到能抵禦激光衝擊的族群並不多見,偏偏食腦蟲群就是其中之一。這種蟲子最開始體格微小,若是沒有萬全的防護措施,很容易一不留神中招。
前線有無數聯邦軍人就是因防禦戰甲受損而死在食腦蟲群手上的。
所幸這隻蟲子是已經吃飽了,且體型極端膨脹了的子蟲。若是母蟲,他們恐怕第一天就得想辦法把它扔到太空裡當太空垃圾。
——食腦蟲群的蟲卵無法在太空環境裡生存,密集的射線粒子和宇宙風暴會讓它們走向無止境的衰弱,最後變成死卵。
不能用激光切割小塊、不能用刀剁碎因為會散發毒氣……
真麻煩,也就那天霍裡斯的一刀恰到好處,正好削中的是無關緊要的部位,同時還能抹除它的所有生機——不過,他一個在蟲潮前線呆了很久的將級軍官,不知道怎麼乾脆利落殺死蟲族,才更奇怪。
謝琅看著被分成兩截的蟲首和蟲軀,一時之間也很難想到還能用什麼辦法把它處理掉。
房門的方向傳來一絲輕響。
謝琅順著聲音看過去,發現霍裡斯推門進來。
“現在還很早。”她看著一身睡袍的霍裡斯,問,“怎麼就起來了?”
現下確實還很早。飛船上的時間與他們的目標地點首都星一致,此刻正是首都星的淩晨時分,天色未明,在缺少照明的地區還能看到大片的星空。
霍裡斯聞言朝臥房裡的舷窗方向看了一眼,答道:“我睡不著。而且,宇宙裡也沒什麼晝夜之分。”
他近些日子沒怎麼離開過客艙,因而聲音也恢複了正常時的音色,謝琅聽在耳裡還有些不太習慣。
——誰叫他平時還習慣性的穿裙裝。
她斜了霍裡斯一眼:“睡不著就想想怎麼把它處理掉。”
比起她自己,霍裡斯顯然對蟲族更為了解,也更有可能想出辦法。
她才這麼想了,就聽到少將平靜地說:“沒有。”
謝琅:“……”
她忍不住問:“你在前線遇到食腦蟲群都是怎麼處理的?”
霍裡斯撥了一下滑到身前的頭發,簡單解釋:“扔在那裡。”
注意到她驚訝、懷疑的眼神,他忍不住笑了下:“食腦蟲群的母蟲不會來到前線,能留下屍體的食腦子蟲——”
他順手敲了敲手邊黑亮的蟲子屍體,發出幾聲響,“就是這種。”
這可不算好消息。
謝琅望著這具蟲屍,愈發焦躁:總不能一直把它帶去首都星吧?
她蹙著眉想了半晌,轉向霍裡斯:“……把航程圖拍給我。”
長鯨號的航程圖公開在飛船的中央大廳。
它位於飛船中層,多種餐廳、娛樂場所也在這裡。
時間不早,大廳中卻還有些稀稀落落的人,正隨著悠揚的樂聲翩翩起舞。
……對了,名叫奧利維亞的仿生人是來通知過,飛船上將會有一場舞會,並詢問他們是否參加,被謝琅拒絕了。
隻是現在說不出門的人正任由霍裡斯挽著手,在舞池中穿行,逐漸靠近投影著航程圖的那麵牆壁。
謝琅一路上被周邊人隱晦打量過,幾乎想歎氣——
沒辦法,她身邊的“女伴”,實在太高了。
她本來不想來,但霍裡斯堅持要她陪,以免自己信期突然爆發出事。試了下這人體溫還真比平時要高,謝琅沒辦法,隻得換了衣服同他一起出來。
舞池裡的人穿的似乎也都是列格群星的衣服,謝琅匆匆一瞥都看到不少穿著與她類似的男性或女性。隻是不知為何舞池裡跳男步的那方大多比跳女步的那方魁梧些,所以也有不少穿著裙子的女性在跳男步。
她又覷了眼霍裡斯:他沒曲腿,因而穿著平底的鞋都比她要高上一節,加上頭頂用來遮擋長出的紅色發絲的帽子,更顯得格外高。
至少比謝鳴玉原本的身高高多了。
她麵無表情地想,跟著霍裡斯一起走到航程圖下方,抬眼望去。
長鯨號已經經由三次躍遷,穿過三個大型星係,進入了中央星係的範圍,但離終點首都星仍有一段不算短的距離——按聯邦法律,除去被批準的軍方艦隊,任何人不得在中央星係範圍內實行躍遷。
航程圖上顯示的停經星球要更為詳細,至少謝琅在短時間內注意到,在全速駛往首都星前,長鯨號飛船還要在中央星係邊緣的一個荒星停留半日。
她低聲問霍裡斯:“為什麼要在荒星停留?”
事實上,中央星係內還有荒星這點也尤為奇怪。
霍裡斯微微俯身,在她耳邊吐出一句:“你忘了,那是研究院的生物實驗星球。”
他語氣聽上去若有所思:“……看來這艘飛船上還裝有送去荒星的生物實驗體。”
“回去再說。”謝琅偏了下頭,“我大概有了一點思路。”
她的思路就是把食腦子蟲的屍體扔去荒星。
霍裡斯坐在床邊聽她說完時,仍然感到一種沒來由的暈眩。
他忍不住道:“太——草率了。”
謝琅何嘗不覺得草率——想辦法把這麼一具屍體扔到荒星實在非常冒險,可是細細想來,卻是他們擺脫它的唯一方法。
“我們不可能一直藏著這具屍體到首都星。”她為霍裡斯一點一點地權衡利弊,“現在還能用不習慣其他人進客艙為理由拒絕客艙打掃服務,可我們下了飛船,這間客艙就一定會被打掃。”
“與其為接下來的行程增添煩惱,不如趁這個時間甩掉。”她點著霍裡斯光腦上的詳細航路圖,“其實我之前也考慮過把它扔下去。”
霍裡斯閉了下眼,語氣艱澀,顯然有點被說服了:“……但隻有這個星球是荒星,也算合理。”
荒星在航路圖中被記載為22——這預示著它是研究院的22號生物實驗星球。長鯨號將會停泊在它唯一的地麵飛船停泊區,目前還不清楚其餘乘客是否能夠下飛船。
最好能下。謝琅這麼想。
她把霍裡斯留在客艙內嘗試進一步分解食腦子蟲的軀體,自己則一改呆在客艙內的作風,積極參加了數個飛船內的娛樂活動,來探聽一些能有幫助的消息——
“聽說,長鯨號出了個22星球的半日遊活動。”離首都星還有四天半距離、離荒星還有半日距離的時候,謝琅在餐廳內被一位年老的綠藤人女性拉住。
這是她剛認識的新朋友,老夫人來自綠藤人聚居的格拉斯星域,要去首都星看望工作繁忙的女兒——雖然謝琅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熱情,但大概這是老年人對喜歡的年輕人都會有的態度?
“半日遊活動?”謝琅有些疑惑地反問。
她還真沒聽到這個消息。
“是啊。”老夫人笑起來,眼角彎折起深深的折痕,“你不是說,你家那位最近在和你吵架?帶她參觀一下消消氣吧。”
最開始聽她說“你家那位”謝琅還覺得有些微妙,可過了兩三天她就有些習慣了。她陪老人聊了很久的天,期間被灌輸了一堆夫妻和睦相處的方法,可以說耳朵都聽麻了。
參加半日遊活動的確是個好方法。這兩天霍裡斯已經按著關節將食腦子蟲進一步分成了小塊,完全可以用背包帶下飛船。
隻是……
她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卻仍然有些猶豫地問:“您說的幫了我大忙了!可這需要什麼條件嗎?”
老夫人道:“誒呀,這得看你們的運氣。”
謝琅從她口中得知名額是靠抽簽拿的,又找來奧利維亞問了問規則。
抽簽以客艙為單位,一旦抽到,居住在該客艙的人都可以帶上一些隨身物品,在22參觀半天。
“你運氣如何?”謝琅問正琢磨如何切分食腦子蟲頭顱的霍裡斯。
她反正不行。在前往銀青星的飛船上睜眼前,謝琅心血來潮去京外寺廟抽過簽,得了簽中下。
這甚至是她人生中難得的好簽了。
霍裡斯搖頭:“我沒試過。”
“算了。”謝琅選擇不賭概率,比起去22半日遊,她更想儘快把食腦子蟲的屍體扔掉,“找絲線蠶幫忙操作一下。”
“總比咱倆賭運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