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光彈並不在如今聯邦禁止公民持有的武器行列,畢竟在人身體素質普遍大幅提升的當下,激光更多用於醫療設備,代替了傳統的手術刀作為開刀器械。激光彈更是被一改再改強度,目前僅剩下了叫人短暫失明的效用。
但……如果它被搭載在粒子槍上,就不同了。
奪目的白光中,他不得不閉上眼睛,再往邊上走了兩步,剛頓下腳就感受到一陣風從身邊一晃而過。
聽腳步聲是往套間大門方向去的。
她剛才站在那個方向,她……她躲開了嗎?
恐慌感從心湖中升起,漾遍全身,將假性信期的不適暫且壓下。霍裡斯本能地睜眼,又被還未完全散去的白光晃得閉上,隻能眯起眼,隔著漫天的煙塵看朦朦朧朧的影子。
他目光掃向原本沙發的方向,心頭微悸:
沙發應該被轟碎了。
激起的煙塵裡,他看到一條高瘦的影子立在一道矮瘦的影子不遠處,金發被白光晃成淡金,亮得仿佛透明。但深黑的衣服在光下實在明顯,他幾乎立時就發現那是謝琅。
她怎麼站在那裡?
他不由自主地攥緊手掌,卻隻能感受到一個“錨點”。
是房間裡那個人。
該死,衝出來的這個人能力等級居然沒有到b級嗎。
他隻能先錨住房間裡那個人的能力核心,意念牽動“颯遝”覆蓋手臂和前胸,緊張地看向謝琅所在的方向。
霍裡斯不敢貿然過去。
他拿不準她那邊現在究竟是什麼樣的情況,也害怕自己突然的舉動會打亂她的想法和計劃。
隔了半晌,白光漸弱,騰起的煙塵也逐漸消散,霍裡斯聽見一道低緩、沉穩的男聲響起。
這聲音極富辨識度,不作他想,這就是她服下變聲藥劑後的音色。
她冷冷地說:“彆動。”
一道長刀正橫在剛衝出臥室的人的脖頸旁,閃著深青色光澤的激光刀刃離他脖子上的皮肉隻剩零星的距離,中間隔了幾米,霍裡斯仍嗅到一股蛋白質被燒焦的焦糊味。
是那把在拉克西絲拍下的匕首“黯光”,霍裡斯知道這匕首能夠以激光拉長刀刃,化作長刀,卻還是第一次見謝琅用。
那人僵在原地,被她粗暴地按著回過身,已是雙股戰戰。表情看上去滿是恐懼,皮肉的活動卻很明顯,像是要狠狠咬下去什麼。
霍裡斯微愕:這都什麼年頭了,還有人用口腔□□這種方式自殺?
謝琅亦覺愕然,在矮瘦男人咬下去前及時捏住他下頜,毫不留情地卸了他下巴。
這一動她就沒能顧及上矮瘦男的手,一柄血槽很深的匕首從他袖子裡翻出來,快準狠地朝她側腰紮去。
謝琅下意識旋身避開,匕首化作的長刀依然牢牢壓在矮瘦男肩膀上,鋒刃貼著他的脖子。
一擊未中,矮瘦男匕首向上一架,就要震開她的刀。
謝琅怒極反笑,還想震開刀?
但她也知道自己現在體力不如原來,原身謝鳴玉的力氣並不足以支持她和這個男人較太長時間的勁,索性借著他的力道移開長刀,又急急後撤兩步,在空中輕挑了一個刀花,用刀背不偏不倚敲在矮瘦男持匕首的手手腕上。
高強度的激光又燒灼起一股烤肉味,矮瘦男發出一聲極低的痛呼,聽上去卻不像是人言,反倒夾雜著奇異的怪聲。
謝琅眉頭微蹙:
這什麼聲音,聽了叫人頭暈。
矮瘦男的能力?
她朝門邊望了一眼,發現霍裡斯已經摸到了門邊,雙臂、前胸俱覆上了銀白的機甲內甲,右手裡執著柄銀光鑄就的長槍,便噔噔噔後退三步,將長刀橫在身前,警惕問:
“你是什麼人,為什麼在我們房間裡?”
矮瘦男沒有答話。
謝琅問了話便覺懊惱,被卸了下巴要怎麼回話?
她不免凝神盯著矮瘦男,這時才發現他的眼睛大得嚇人,幾乎占了整張臉的二分之一。他用這麼一雙怪異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因為下巴被卸而唇角溢出口涎,發出幾聲極其怪異的“嗬嗬”聲。
那張嘴內部也不是她熟悉的深紅血肉,更不是矽基人、綠植人的口腔形貌,反倒呈現一種古怪的灰白色。該是舌頭的部分分叉,卻又不像蛇類分叉的舌頭,反倒像某種昆蟲用來吸取汁液的口器。
她心下一片惡寒,不由握緊了刀柄,再次問:
“你是誰?”起碼用些動作表明自己到底說不說吧?
餘光裡,謝琅瞥到霍裡斯靠近了。他裙擺隨著走動蕩開,宛如綻放的花,花瓣層層疊疊的聚成一團,看上去沉甸甸的,似乎被風一吹就會散落。
矮瘦男這回連聲音都消失了,更是沒有半點動作,身軀看上去極其僵硬,仿佛關節驟然出了問題的老舊木偶。
然而他臉上的笑容卻擴大了,嘴唇很怪異地往上翻,嘴角幾乎快要咧到耳邊。那一雙大得詭異的眼睛也睜得越發大,幾乎能映出無數張她的麵容。
等等,無數張?
謝琅不由屏息,她驚異地發現,矮瘦男眼瞳正中,有什麼飛快地動了一下。
隨著那一動,他大得誇張的眼睛裡其他部分也爭先恐後動了起來——謝琅看了,神色微變,不由朝後退了一步,刀刃卻往身前又送了送。
霍裡斯站在矮瘦男背後,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見她動作,不由納悶地問:“怎麼回事?”
謝琅沒有回答他。她自己也疑心是錯覺,是自己看錯了。
可是那雙眼睛裡確乎是有無數隻眼睛在眨動,將套間內的光芒閃成一團又一團小小的光暈。
——那不是一雙眼睛,那是不知道多少對眼睛組成的複眼。
——他真的是人嗎?不是用蟲子拚合起來的什麼東西嗎?
她下意識也用了機甲,學著霍裡斯那樣護住要害,才謹慎地朝前邁了一步。
霍裡斯卻突然道:“彆動!”
他聲音在發顫,謝琅聽了他說的,立在原地不動了。
霍裡斯看見了什麼?
很快她就知道了——矮瘦男脖子上剛被她長刀燎黑的部分翕動起來,密密麻麻湧出些深黑色的觸須。
那些觸須如同海藻,肆意在空中舞動,看上去卻又不像是海貨的腕足,反倒像是……
蟲子身上的絨毛。
謝琅不由得再次後退。她稍稍矮下身,如同一隻正在尋找攻擊機會的獵豹,雙目緊緊盯著此刻外貌已經發生極大變化的矮瘦男。
——他身上穿著的衣服本來是貼身的,此時卻異常的鼓起,像是被驟然炸起的肌肉所頂開。
可是,一個人收攏起來的肌肉量……能生生讓他從一個瘦子變成一個胖子嗎?
比起這個,謝琅更覺得他是要炸開了。
她催動機甲覆上全身,連眼睛也被目視鏡遮在後麵。
目視鏡沒有讓她的視野變得昏暗,反而更能讓她看清矮瘦男現下的身體數據。
——他看上去,確乎、是要炸了的。
身體在機甲的緊密包裹下,她的安全已經有所保障。謝琅心中一時隻剩下一個念頭,不能讓他的血肉濺得到處都是。
然而一陣突如其來的抖動打斷了她的計劃,若不是貼身浮現的機甲有平衡模式,讓她穩穩立在半斜的地麵上,她就要滾到地上去,或者直接跌在自己的刀上。
“飛船起飛了。”霍裡斯的聲音變得格外明晰,像是從身邊傳來,“發生人力無法改變的地質活動時,是會有些顛簸。”
謝琅注意到他手中的銀色長槍已換作貨真價實的粒子槍,端得很穩,隻是不知顧忌什麼,他還沒有動手。
突如其來的震動似乎也驚擾到了矮瘦男,他無法閉攏的嘴大張著,發出聲高亢、深長的鳴叫。
——不是人聲,是蟲鳴。
謝琅借著機甲的視野看清了他大張的口腔內部。
哪有什麼口腔啊——她直接看到了他的頸骨和與頸骨艱難粘連在一起的皮,以及一層削薄的肉。他甚至沒有血管,在他原本的喉頭部分蠕動著的是亮黑的蟲族頸部。
填充著這具軀體、支撐他活動的是隻蟲子。
那它的頭呢?它的頭嵌在這個人的腦袋裡嗎?
謝琅高聲喊道:“攝像功能呢?給他拍下來!這不是個人,這是隻蟲子!”
她自己卻沒敢動,因為這隻劈著人類軀殼的蟲族像是有極高的智慧,複眼死死盯在她身上,像是盯上了最弱的敵人。
謝琅甚至從中看出了幾分垂涎欲滴的意味。
他、不,它……它想吃我?為什麼?
她沒再多想,長刀一轉,刀刃向前,對著矮瘦男就是一劈,恰好迎上蟲族黑亮堅硬的蟲喙部分。
矮瘦男的頭顱從兩眼中間裂開了,帶著他的身軀一起,仿佛一個剛被殺成兩半的西瓜,墜在地上。
他骨骼發黃發脆,墜地這麼一下,就散成了一簇紛紛揚揚的粉塵。
知道自己的身份已被認出,蟲族不再掩飾,直截了當地撕裂了男人的軀殼,顯出真實的麵貌:
它沒有翅膀,看頭像是放大了的螞蟻,可嘴的部分又硬得像是甲殼蟲的背甲。兩對尾足支撐它直立著揮舞兩隻蟄足,像是兩柄堅硬的剪子,攔在自己柔軟的腹部之前。
上次離巨鐮蟲可沒這麼近過!
謝琅被它醜得頭皮發麻,一麵躲過蟄足的攻擊,一麵問霍裡斯:“他變成現在樣子的情形拍下來沒有?”
霍裡斯抬起粒子槍砸在它頭上,砸得蟲子一陣晃動,兩隻觸角也有些歪斜。套間內過於狹小,他實在不敢開槍,隻能一邊砸一邊抽空回答:“沒有,屏蔽儀器下我隻能拍到一片空白。”
“這什麼屏蔽儀,到底在哪?”
謝琅氣得跳腳,守勢轉為攻勢,長刀擇了個刁鑽的角度捅進蟲族腹部,又一路向上劃拉到它頸部,帶著惡臭的蟲子汁液雨水一般潑下來,被霍裡斯眼疾手快挑起的沙發墊子接了個正著。
他另一手的機甲旋開一道刀光,乾脆利落削下蟲族的頭,將之挑飛到套間角落裡。
不算龐大的蟲軀重重跌倒在地,謝琅後撤一步,避免了被它壓在身下的命運。
她手中的長刀重新變回匕首形態,被她握在手裡,機甲也被暫時收起。
謝琅看向同樣收起機甲的霍裡斯,蹙眉道:“他是蟲子,那房間裡那個人呢?”
進門那會她隨意選了一個人,把他身上的衣服變成睡衣,以此將另一個人趕出房間。
誰知道趕出的是隻披著人皮的蟲。
她不知道房間內的人是否是能力者,又是什麼等級,但現在調用能力反饋回來的情況看,那人還沒醒。
霍裡斯看了眼被他拋至牆腳的蟲族頭顱,以及還在細微顫動的蟲族觸足,有種不好的預感:“進去看看。”
他當先進去,謝琅緊隨其後。
兩人隻看見一個人仰麵朝上倒在地上,身上的衣物確實變成了毛絨睡衣,麵目平靜,甚至掛著安詳的微笑。
霍裡斯走到他頭那邊,蹲下身扒開他頭發查看,神色不由發陰:
“……腦子被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