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
謝琅本能地和霍裡斯對視了一眼,兩人都能看見對方臉上的震驚神色。
“芯片周邊的失活人體組織”……是指他的心臟?
這要怎麼糊弄過去?
帕爾卡腰部探出的附肢已經全部收回。她觀察著兩人的臉色,沒有說話。
霍裡斯連忙攏了攏自己被劃破的衣服。
謝琅想提一提關於霍裡斯的懸賞,話還沒出口,就見帕爾卡氣定神閒地說:“我知道,我有辦法。”
她示意兩人先坐下,自己也調節了一番軀體高度。
謝琅和霍裡斯坐上布藝沙發,發現帕爾卡此時的身高依然能居高臨下地審視他們。
“您想談什麼?”
謝琅率先問。
她實在不喜歡智械審視人時的目光。如帕爾卡、威茲德姆一般的i型智械都有情緒處理模塊,可他們更擅長的是邏輯運算,模塊全由理性驅動,很少用情緒浮於理性上。
這時帕爾卡看過來的眼神,就仿佛在看兩件商品,目光冷淡,似乎在衡量如何能發揮他們的最大價值。
“我為你們建有預測模型。”帕爾卡仍然沒有正麵回答問題,“但見了真人之後,才發現有很大一部分與我預想的不同。”
“或許說,擁有情感的生命與智械確實差彆很大。”
謝琅一時之間摸不清楚她是要說什麼,思量半晌選擇沉默。
說巧不巧,坐在帕爾卡對麵,她又有一種當年做伴讀時聽當朝大儒講天書的錯覺。
有聽不懂的就不接話,總不會出錯。
好在帕爾卡也隻是感慨一句,很快便進入正題:“我對殺你沒有興趣,小蛇。”
一條蜘蛛足表麵的銀色金屬隨著她的話音落下猝然掀開,一節頂端狀似鉗子的附肢從她軀乾上延伸出來,伸進那塊打開的空腔,從中夾出一個米白色的卷筒。
身上作戰服胸前彆著的蝴蝶翅膀胸針也被她隨意取下,和卷筒一起擱在被另一條附肢扯來的小桌上。
離得更近,謝琅才發現,胸針上的蝴蝶翅膀實際上是她在拍賣盛會上見過的。
就在那封信函上。
帕爾卡讓他們打開看看。
謝琅看了,發覺沒什麼看頭,和當時她在殺手赤刃身上發現的差不多。
隻是“身份”、“經曆”兩個部分更為詳儘。
讓她鬆了口氣的是,這上麵給出的坐標依然是銀冕星係銀青星。
“我在掛出的懸賞裡見過你的名字。”帕爾卡淡淡道,“恰好,我也知道赤刃死後是小櫻花和小木劍接了懸賞。”
“聽說他們回來,我本來是想碰碰運氣,誰知道給了我這麼大驚喜。”
小蛇、小櫻花、小木劍……
謝琅聽得出來,這是年長者給喜愛的後輩的獨有昵稱。
帕爾卡顯然看不上赤刃之流。
“您剛才提到‘借縫合傷口的機會植入芯片’,又說到第三軍團駐地……”她避開“驚喜”這詞,避免給花道家和劍術家帶來更多麻煩,轉而問起帕爾卡剛才說的話,“第三軍團有什麼問題?”
“智械暴動起源於第三軍團。”帕爾卡抱臂,“而暴動原因,是因為非法芯片植入。”
“就像那枚隨著他心臟一起搏動的定位芯片一樣。”
一百五十年前,i型智械還是專供軍方使用的頂級智械。
該類智械兼具仿生人和機械造物的優點,擁有現今看來都要更為優越的數據處理模塊,能輔助聯邦軍士處理相當一部分複雜事務。
但隻有第三軍團裝備此類智械最多。
帕爾卡當時還不叫帕爾卡,她是當時第三軍團軍團長的專用智械,負責處理一係列駐地軍務工作。
“當時蟲族離銀青星還不像現在這麼遠。”帕爾卡淡淡道,“遇上蟲族之前,聯邦沒有開發機甲的計劃,以至於當時機甲技術剛剛起步,能力運用也剛作為研究員的一項課題。”
“要打退蟲族,首選是靠星間戰艦火力打擊,其次是依靠i型智械清掃戰場。”
說到這裡,帕爾卡稍稍停頓了一下。
霍裡斯說:“這樣智械很容易遭受蟲酸腐蝕。”
他比謝琅要熟悉聯邦曆史,帕爾卡聽他這麼說,也點頭表示讚許。
“智械沒有死亡的概念,事實上,你們研究院的院長勾陳——嚴格來說,也算一種智械,而不是仿生人。”帕爾卡輕描淡寫地一句話勾勒過當年的曆史,“因此就算身軀腐蝕,隻要核心沒有受損,我們都能重獲新生。”
“可問題就處在‘新生’的軀體上。”
一百五十年前,空間站的密度比不上現在的聯邦,連綴而成的吸音層便也很難削弱蟲族次聲波。
帕爾卡在i型智械中屬於“文官”,她離蟲族最近時,也是跟隨當時的軍團長,坐鎮第三軍團主艦“北極”。因而,她的軀體從未毀壞,隻是需要定期保養。
帕爾卡從記憶儲存模塊裡翻找出當時的影響,就算看了那麼多遍,她還是忍不住閉上雙眼:“異變發生在蟲母的尖嘯之後。”
蟲族次聲波,指的是蟲巢內洶湧如潮水般的上億蟲子共同振動發聲器官帶來的嘯鳴,這聲音無論是純人類還是半獸人之類的其他族群,都沒辦法直接聽見,卻能夠直接作用於人的精神。
但蟲母奎特的尖嘯不同,這本就是祂攻擊的一種手段,與其說是“聲音”,不如說是能誘發人聽覺的一種射線。
“尖嘯中,所有曾經更換過零件乃至軀體的i型智械,還有一些聯邦軍人,都被從內部‘撐’開了。”
撐開……
謝琅已經知道她要說什麼了——那些智械成為了蟲族的溫床。
“那是最接近蟲母奎特構造的蟲裔,一離開‘巢穴’就毀掉了智械核心,迎風見長,幾乎吃空了大半個駐地。”帕爾卡聲音裡不帶半點情緒,謝琅卻覺得她在悲傷,“我是唯一的幸存的i型智械。”
她沒說後麵的事,但謝琅和霍裡斯也知道了——第三軍團智械暴動,聯邦予以統一銷毀,唯有一台女性外表的智械消失得無影無蹤。
“可這與非法植入芯片有什麼聯係?”
謝琅忍不住問。
帕爾卡冷冷道:“那些更換過零件乃至軀體的智械,都有植入過新型芯片。為了與未植入過芯片的智械相區彆,他們胸前都會統一留下一個圖案。”
“植入過芯片的軍士也一樣。”
謝琅不由看向那枚胸針:“……蝴蝶翅膀?”
“我見過那些芯片,來到摩伊拉後,也查過相關信息。隻知道那些是生物芯片,而且沒有在聯邦進行正式運用。”
生物芯片需要提取生物基因製作,有時甚至會加入那類生物的部分組織。
謝琅:“這種芯片包含蟲族基因?”
帕爾卡:“或許。”
霍裡斯已經隱約有了預感:“我心臟裡的芯片,難道就是……”
帕爾卡道:“沒錯,你很走運,小狐狸,這芯片現在大概隻有我能取了。”
謝琅連忙問:“怎麼取?我想……訓練體能,這期間能給他取吧?”
“恐怕不行,我也知道,你們要去見‘絲線蠶’。”帕爾卡的聲音平淡如水,“恰巧,我也需要你手裡芯片的資料。”
謝琅對這事已經不再驚奇了。派西斯在克洛托呆過一段時間,事情被帕爾卡知道也不算什麼。
果然:
“可惜派西斯對我不夠信任,我隻能給他指出一條路,沒想到他選的不是洛桑卓瑪,而是你們。”
帕爾卡銀如明星的眼瞳微微泛亮,折射出的光讓她的眼睛更像兩枚璀璨的銀色寶石。
“也好,省了我再回第三軍團的功夫。”她平鋪直敘,低頭看向謝琅,“所以你的體能訓練計劃恐怕要泡湯了,小蛇。”
“這個天河年的‘紡織’時間已經快要結束,按你們的計劃,隻能在克洛托多等五個月才能見到絲線蠶。”
“我的時間無比漫長,可有機生命體的時光都極為短暫……我想,五個月的時間並不是你們此刻能夠揮霍的。”
謝琅:“……”
她和霍裡斯,確實對摩伊拉星域內部情況不夠熟悉。
他們都想儘快回中央星係,在摩伊拉星域多呆五個月等待絲線蠶的“紡織”時間再度到來,顯然不太現實。
帕爾卡這麼問自然是已經有了想法,謝琅虛心請教:“您有什麼建議?”
確定好行程,帕爾卡答:“我回阿特洛波斯有事要辦,三個天河日後,你們跟著我一起去克洛托。”
時間撥至三個天河日後。
謝琅早早起床,跟著霍裡斯一道去找花道家兄妹用餐。
按帕爾卡的計劃,他們四人都要跟著一起去克洛托。
行李在前一天已經被劍術家帶走,他們兩手空空地穿梭在庭院裡。
“可惜體能訓練是做不了了。”
謝琅歎氣。
她重新換上了增高的靴子——畢竟“左忘憂”這個身份,登記的身高是180。
花道家正在用筷子挑麵,聞言說:“我不是才送你一具輕型機甲?”
“我會擔心能源不夠。”謝琅說。
花道家知道她沒時間練體能了,也不知道從哪給她弄到一具銀色機甲。與霍裡斯的“颯遝”不同,這具名為“流星”的輕型機甲更加貼合女性身體曲線,用材也輕上許多。
更重要的是,這具機甲速度上佳,防禦一流,謝琅不用擔心遇上事情跑不快——靠機甲飛就行。
“……中央星係禁止未報備機甲使用。”
霍裡斯說。
花道家沒有理他。
謝琅反而有點好奇:“如果機甲就是這種大小,那和蟲族對戰豈不是很吃虧?”
感覺會被母蟲直接吞進肚子裡。
“……‘颯遝’隻是輕型機甲,這種機甲適合麵對小股蟲群。”霍裡斯已經吃完了,索性跟她解釋,“像鋪天蓋地的蟲潮,我會駕駛重型機甲。”
謝琅一麵抓緊吃飯,一麵聽。
於是她知道了霍裡斯還有一台名為“照白”的重型機甲,隻是在離開第一軍團駐地時,他沒有將它帶上帝座艦。
他講了很多,最後還打算把自己的重型機甲影像拿給謝琅看看,還沒按開原本用的那台光腦,就看見帕爾卡已經出現在門外。
“走了,小朋友們。”
三個天河日未見,帕爾卡麵色依然冷如霜雪,語氣也近乎命令,隻是稱呼上帶著點對待後輩的憐惜。
“我們去克洛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