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琅萬萬沒想到在花道家的地盤還能遇到這種危及生命的事情。
抵住她脖子的附肢冰涼尖銳,隔著皮肉頂在她頸動脈上,但凡眼前這……怪物一發力,她就得當場死一死。
她甚至擔心自己說話就會被紮穿脖子,考慮了一番,仍舊選擇緘口不言。
但出乎她意料的,那根附肢很快從她脖子上移開了,怪物伸長的腰部也落回原位,頭轉回去。
威脅驟然消除,但謝琅和霍裡斯仍不敢大意,兩人都警惕地退後數步,一麵聯係花道家,一麵看著那隻機械怪物轉過身來。
是的,機械怪物。
祂……或者說她,她蛇軀一般的腰身不再是柔軟的形狀,變得和身下附肢一般堅硬。
不,也不能說是身下了,她腰以下的下半身已經完全變成謝琅熟悉的蜘蛛形態。那具健康的成年女性軀體處在原本該是蜘蛛頭部的位置,往後是胸腹部,四對附肢、不,四對足長在胸腹兩側。
她的腿就是蜘蛛肢體。
謝琅沒有看到螯肢——大概是頭部連接了女人軀乾的原因。
她明明憑借四對機械蜘蛛足立在枯山水的白色沙石中,卻能和站在抬高的木質回廊上的霍裡斯平視,甚至還要更高一些。
木質回廊高約四十厘米,謝琅猜測,她此時的身高應該將近兩米五。
霍裡斯往前走了兩步,擋在謝琅身前:“不知您是?”
女人再次開口,謝琅這才聽出她低沉的聲音裡帶著無機質的冷——她這具成年女性的軀體似乎也是機械造物:
“我親自來送全身掃描檢查儀器,看周圍的數據波動紋路,你們聯係小櫻花了?”
小櫻花……是說花道家?
謝琅攥緊手掌。
她不太信任這個突然出現的“人”。
既然穿了衣服……
一節銀光閃閃的附肢在她發動能力前點在她手上,女人淡淡地說:“不要對我使用能力。嚴格來講,我不屬於能受到能力影響的生命體。”
“——我不需要睡眠,小朋友。”
那節附肢是從她軀乾上長出來的,見謝琅鬆手,又收回去一點。
“打個賭如何?”她用附肢將霍裡斯撥到一邊,平靜地說,“猜猜我是誰,又為什麼而來。”
“如果你猜中了,我可以答應你一個無傷大雅的請求。”
謝琅:“……?”
你們星際人這麼愛打賭嗎?
她謹慎地問:“我需要付出什麼?”
女人語調很平:“不需要,你如果猜不到我的真實來意,那也給不了我想要的。”
說這話時,她有一隻蜘蛛足不耐煩地動了動,將鋪平的白沙揚起來。
謝琅目光掃過霍裡斯帶著焦急神情的臉,思量片刻道:“我答應你。”
“但我需要一點提示。”
女人低下頭來。
她類人的身軀也如同蛇一般柔軟,以一種人類無法做出的姿勢彎下身,和謝琅麵對麵。
距離很近,謝琅能察覺到她仿真皮膚上的冰冷溫度。睫毛也如同長發一般是霜雪的色澤,銀色的眼睛像熔化流淌的銀液,靠過來便能看清表層泛起的無機質的弧光。一串又一串微藍的字符從中穿梭而過,是0與1嚴格排列的緊密矩陣。
謝琅喉頭微動:“……你是,帕爾卡女士?”
除去這位一手令三星並行的前輩,她很難想到,阿特洛波斯還有什麼人會使用這樣……呃,奇特的軀體。
畢竟,阿特洛波斯排行前一百的殺手裡,可沒有彆的智械。
“我的確是帕爾卡。”女人的身軀重新恢複正常,麵無表情地說,“回答正確,加一分。”
“……加一分?”
帕爾卡沒有解釋,隻是提醒她:“接下來,我的來意。”
謝琅一時有些犯難。
她完全不明白帕爾卡為什麼貿然找上她,還要打賭。
按理來說,智械是極為精密的科技造物,他們被輸入的邏輯是冷靜、嚴謹,但打賭……很難做到儘在掌握。
這不太符合智械數據核心運轉的邏輯。
她久久沒有開口,帕爾卡便也耐心地等待著。
被附肢攔在一邊無法靠近的霍裡斯忍不住出聲:“我可以幫忙一起想嗎?”
帕爾卡冷淡地說:“不能,這是我與她的單獨賭約。你,染了一身死蟲子味,還有聯邦軍軍艦的殺伐氣息,我厭惡這個味道。”
“少將,不想激怒我,就不要插嘴。”
謝琅心頭一跳。
帕爾卡居然直接點出了霍裡斯的真實身份。
那想必,自己的身份她也知道?
但謝琅依然對帕爾卡的來意毫無頭緒,隻能一遍遍地仔細掃過她這副算得上是極為完美的軀體。
忽地,帕爾卡黑色作戰服胸口處,一枚銀質的胸針撞入她的眼簾。
那是一片蝴蝶翅膀。
謝琅想起什麼,猛地抬頭,看向她銀色的眼睛:“你拍下了那件特殊拍品……信上寫的目標,是我。”
“加一分,還有呢。”帕爾卡用陳述句表示疑問。
謝琅指尖微顫。
她沉默的時間更長,久到花道家和劍術家已經匆匆趕到,卻照樣被帕爾卡攔得遠遠的,才咬牙開口:“你並不是為了殺我而來。”
帕爾卡平靜無波的麵容起浪,她挑高眉:“那你認為是什麼。”
“……來做全身掃描。”帕爾卡說是親自送儀器過來,但謝琅沒看見她有帶什麼,又沒有足夠線索想清楚她到底要做什麼事,隻能開始瞎猜,“你本身就是精密儀器。”
她說完話,心裡也很忐忑,帕爾卡卻點點頭:“加兩分,還差一分滿分。”
謝琅:“……”怎麼感覺帕爾卡在故意放水。
但好歹快滿分了,她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說:“我身上有你想要的東西,是……一枚芯片?”
帕爾卡看著她,看到謝琅覺得後背發毛、忍不住後退,才慢悠悠地宣布結果:“不夠肯定,但算你正確。”
她收起攔路的附肢,霍裡斯連忙走到謝琅身邊,花道家和劍術家也走到兩人身前。
花道家揚起頭去看帕爾卡:“好久不見,女士,看來您已經結束了遠星際的旅行。”
遠星際,是指隻有茫茫黑暗的暗星域,連蟲族也不會輕易涉足。
“是啊,我以為你在回倒懸之城後就會帶著他們倆來見我。”帕爾卡語氣變得溫和起來,“我對這兩位算是聯邦高層人員的小朋友很感興趣。”
“你好,小蛇。”她轉向謝琅,問,“是你贏了,你有想好要我做什麼嗎?”
……還真有。
謝琅掃了回過頭來的花道家一眼。
她並不知道原身能有什麼技術幫這對兄妹抹掉倒懸之城上的名字,直接讓帕爾卡做一定可以。
謝琅頓了頓,說:“我想請您抹掉……花道家和劍術家鐫刻在倒懸之城上的名字,在我和霍裡斯離開摩伊拉星域之後。”
花道家沒料到她將這件事說了出來,有些著急地試圖解釋:“……女士,我們——”
帕爾卡擺了擺手:“這符合我的運算邏輯,我的回答是:如你所願,我會這麼做。”
花道家震驚道:“女士?您是認真的?”
——她想離開阿特洛波斯,就這麼簡單?
帕爾卡低頭看她:“我不是人類,說出口的話從來不會收回。小櫻花,事實上,想要離開倒懸之城就是這麼簡單。”
謝琅、花道家:“……”
兩個人同時微妙地感覺到:好像虧了。
帕爾卡銀色的眼睛裡光芒閃動,看上去很是愉悅:“小蛇,你……”
她的話被花道家急匆匆打斷:“女士,彆在這站著說話,我們去室內坐著。”
“我想,以我此刻的身軀,並沒有‘坐’這一選項。”
帕爾卡下半身蜘蛛般的肢體被一片朦朧的白光包裹,謝琅看著她“矮”下去,再攀上木質回廊時,已與霍裡斯等高。
白光消散,她的蜘蛛身軀也比原先要小上兩圈。
“但是可以進室內。”她對花道家說,“我想和他們單獨談談。”
將兩人一……三人送到最近的一個會客間,花道家三步一回頭地被劍術家拉走了。
看她欲言又止的眼神,是想提醒謝琅注意分寸。
會客間的門被霍裡斯關上,剛才一直沒能開口的少將沉聲問:“……女士,你有什麼要單獨和我們談?”
“稍等。”帕爾卡答非所問,先用附肢止住了霍裡斯的所有舉動,“你身上有帶竊聽功能的定位芯片。”
謝琅睜大眼睛:“是實時竊聽?”
“不是。”
帕爾卡簡單回答,從腰部伸展出來的、尾端尖銳如針的新一根附肢已經劃開霍裡斯的衣服,讓他露出大半胸膛。
謝琅往她身邊站得更近了點,急切地問:
“女士,他身上的芯片在哪?”
她看著帕爾卡的附肢像蛇般親密地在霍裡斯胸前遊走,時不時在他胸口的疤痕上停下。
霍裡斯想躲,卻被其他附肢牢牢製住。
謝琅:“……帕爾卡女士?”
這看著也太奇怪了,她觀察帕爾卡的舉動,居然還有點不太舒服。
“彆急,我在找。”帕爾卡視線專注地落在附肢尖端指向的地方,目光鋒利,帶著一副科研態度。
謝琅感覺霍裡斯就是即將要被她解剖的小鼠,又擔心附肢劃傷霍裡斯,隻能閉嘴。
“借傷口縫合植入定位芯片……無恥的手段。”
帕爾卡用來檢查的附肢最終停在霍裡斯左胸的楔形傷疤上,語氣不太友善。
“你有被送到第三軍團駐地的經曆?”
霍裡斯愣了下:“……是有,當時蟲潮前線醫療艙吃緊,不具備縫合我左胸傷口的條件,第三軍團駐地是距離最近的醫療點。”
“……那就是了。”
帕爾卡的附肢輕輕點著他左胸上的傷疤。
“那枚芯片,現在就在你的心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