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琅:“……”
她突然理解霍裡斯為什麼是這個反應了。
當時她從潛入礦區殺她的殺手身上找到有著原身信息的懸賞單時也很震驚。
隻是……他怎麼這個表情?
“有我在軍部登記的所有信息。”霍裡斯寒著臉翻閱完了全部內容,說出了她意料之中的話,又問,“小琅,你當時看到的全聯邦播報是怎麼說的?”
他這麼一問,謝琅腦海中就浮現出軍部主席柯卡塔白發長須的蒼老麵容。她當時覺得他臉上神情是精神奕奕,現在想來,分明是強行振作,每一筆皺紋裡都飽含疲倦。
“我記得……他有說,機甲‘颯遝’定位芯片溶解,維利爾斯少將體內植入的定位芯片也崩碎了。”
謝琅斟酌著複述了一遍柯卡塔的話,因為當時這事過於讓她震驚,柯卡塔所有的發言她都記得大概。
霍裡斯喃喃重複:“體內植入的定位芯片?”
謝琅不明所以:“對,怎麼了?”
他神色愈發沉鬱:“可我並不記得,我現在身上還有定位芯片。”
“定位芯片是打掃戰場尋找傷員用的,隻在戰前植入。按理來說,在戰事告捷後,它已經被取下了。”
聞言,謝琅一驚。
這戰事告捷指的是霍裡斯帶領部下將新一輪蟲潮擊潰、且令殘餘蟲族退至沙曲原帶外。
她有特意收集過相關信息,知道當前蟲族大潰,已經難以組織起新一波襲擊,直至她和霍裡斯跟著花道家兄妹離開銀青星,就連小股蟲族偷襲之事都少有。
然而沙曲原帶外環境過於惡劣,宇宙射線帶來的輻射乃至蟲母奎特次聲波的烈度也更強,在研究出新的艦艇外防塗層前,聯邦軍不適宜主動出擊。
現在正是蟲族和聯邦相互爭奪發展時間的緊急時刻,但一天河年的和平肯定是有的,霍裡斯又要暫離前線執行其他任務,取下芯片也是常事。
既然已經取下……為什麼全聯邦實時播報裡會說他的定位芯片崩碎?
她不由偏過頭,抬起臉去看霍裡斯,正巧他也微垂下眼望過來,那雙碧色的眼睛裡光芒躍動,像火,又像寒冰。
“會不會沒取掉?”
謝琅隻能嘗試往這方麵想,沒辦法,誰叫她對聯邦科技知之甚少,更不必說軍方所用的技術。
霍裡斯搖頭:“休戰時定位芯片必須取下,隨行軍醫會在手術後交到我們手上,它現在應該躺在我宿舍的芯片盒裡。”
“那柯卡塔當時為什麼會那麼說?”
謝琅低頭,一麵找出靜和茶室前往秋桂庭的最近路線,一麵問。
她感覺還是找個適合說話的房間聊比較好,現在站在茶室門口不太合適。
“如我之前所說,我們的身份信息不可能被一般人查到。”霍裡斯也察覺到她的意圖,簡單講了兩句,“像軍部,隻有軍銜比我高的上級才可能調取到我的信息。”
“你這麼說,我大概有點思路。”謝琅勾出自己選好的路線,直接開啟全息地圖自帶的導航模式,又拉過他的手,“先去秋桂庭再細說。”
兩人繞到剛才進門的那一邊,穿過步石小道,重新踏上木質回廊。
順著來時的路走了一小段,那方碧綠的水麵再度出現在兩人眼前。
謝琅看著那條橫跨水池,連接另一條卵石小道的石橋:“上橋。”
霍裡斯跟著她一起上去。
這橋恰容兩人並肩,但手臂不可避免地要撞到一起,不過謝琅本就拉著霍裡斯的手,貼得更近也不算什麼。
離開石橋,眼前鋪滿鵝卵石的小道蜿蜒曲折,在遠處的築山前一彎,拐向另一邊。
謝琅掃了眼光腦屏幕,說:“我看全息地圖,順著這條道一直走,就能走到秋桂庭,春櫻庭要更往後一點。”
霍裡斯沒有說話,隻點了下頭。
兩人又並肩同行一段時間,剛看到秋桂庭的輪廓,就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站在不遠處的路邊。
是劍術家。
謝琅拉著霍裡斯走過去,就看見他自然而然地轉過身,像是在給他們引路。
劍術家的聲音從前方傳過來:“抱歉,我,剛才,忘記,給,你們,開門。”
他率先走到秋桂庭的院門前,在漆成木色的門上按了一通,又示意兩人走到他身邊來分彆錄入信息。
信息錄入讀取的依然是當前假造的基因信息,方便他們隱瞞真實身份。
做完一切,劍術家又說:“我會,給你們,發,時間表,和菜單。”
謝琅詢問:“想吃什麼直接給你發,會讓剛才那個……呃,紙片,送過來?”
劍術家無聲點頭,旋即告辭。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秋桂庭內,剛走兩步,便有一股濃鬱的桂花香味撲麵而來。
霍裡斯走在前麵,環視種有兩三棵桂樹的前院:“我們前麵走過的院落和景,看上去是彌生星的古建風格,這裡倒是更像山海星。”
他沒等到人答話,困惑地回過頭,看見謝琅站在原地,正麵露悵然地看著這方院子,表情還很飄忽,就像是要隨風而去一樣。
霍裡斯心裡咯噔一下,連忙喊她:“……小琅?怎麼了?這裡有什麼問題嗎?”
謝琅聽到他的呼喚,猝然回神,收斂臉上神色並連連搖頭:“沒事。”
嘴上說沒事,她心裡卻已泛起驚濤駭浪。
這處院子和前生國公府的很像,隻不過那是她書房所在的院子,院內種的也是其他花木。
叫她一時……有些懷念故人。
“真沒事。”
謝琅目光掠過霍裡斯稍顯擔憂的連,掠過高高挑起的簷角,看到離宮蒼白色的人造天幕。
不是湛藍的天穹,亦沒有跟隨她多年的人。
這不是她的故土。
她抬步朝霍裡斯走過去,神色已經恢複如常:“走吧,我看這間院子應該是談事的,接著剛才沒說完的繼續說?”
霍裡斯低垂眼簾,壓下已經淺淺浮到麵上的一點懷疑,答好。
兩人走進的屋內置著的也是謝琅熟悉的陳設,或者說,大啟每一戶權貴待客時都是這一套桌椅擺放方式。
霍裡斯腳步微頓:“不如看看有沒有書房?”
謝琅扯著他,直接將他按在上首的位置,自己拎開中間高桌,又將另一邊的高背椅向他的方向拉近了些。
高桌上已經擺了一壺茶,她指尖輕觸壺壁還能感覺到燙,便又取了杯子倒了兩杯。
霍裡斯神色複雜地接過一杯,潤了下唇舌,就傾身將杯盞放下,重新呼出自己的光腦屏幕。
“我剛說,隻有軍銜比我高的上級才能看到我的身份信息。”他又調了下展示模式,確保謝琅也能看見,便指著自己的身份信息說,“你看,身份和經曆這一欄都是可以查看的。”
謝琅循著他的手看過去。
【身份:聯邦軍第一軍團少將,第一軍團副負責人。】
【經曆:曾參與大大小小百餘次戰役,戰功卓著,斬殺蟲族上千萬隻,被譽為“聯邦之刃”。】
再下一條是坐標……
看清那行字後,謝琅神情一瞬繃緊。
【坐標(已實時更新):當前坐標為摩伊拉星域拉克西絲星附近。】
怎麼會這麼近?
“這懸賞連接網絡,不像紙質版本那樣不能實時更新。”霍裡斯看到這條,神情也凝重起來,“定位一個人的坐標一般有兩種方式,其一是基因信息定位,但我們都用了基因鏈,這個方法便用不了了。”
“其二是植入人體的定位芯片。不過,使用躍遷技術會讓它進入暫時的紊亂期,沒有辦法實時報出位置。按理說是兩個天河時,可我們打開的躍遷衝動並不穩定,應該影響到了。”
謝琅打斷他:“你等一下。”
她迅速給花道家發了消息,得到離宮範圍內采取反定位技術的回複,才稍稍安下心。
“也就是說,你體內的定位芯片並沒有被取掉?”
霍裡斯:“看樣子是的。”
謝琅沉下臉來:“所以我們還得找人把你身上的定位芯片取了。”
霍裡斯肯定她的想法:“嗯,這個後續懸賞是將定位芯片連帶周邊失活的人體組織交上去,應該可以鑽點空子。”
他稍稍頓了頓,又補充:“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
謝琅疑惑:“什麼?”
“聯邦各大權力機構高層人員的身份信息庫並不相通,有且僅有一人能查閱所有資料。”
謝琅隱約猜到他說的是誰:“是勾陳院長?”
“對。”霍裡斯點頭,“其餘五個權力機構隻有一把手才能查看其他機構高層人員的信息,但也不會出現你當時看到的身份信息的情況。”
謝琅微愣:“你是說……我的信息是研究院裡的人給的?”
“應當如此。研究院內部架構與其他權力機構不同,研究員雖有首席和次席之分,可要查詢身份信息時並無上下級的區彆。”
霍裡斯思考著,一點一點解釋。
“我更傾向於,來殺你的殺手無法看見的身份那一欄是刻意寫成那樣的,至於‘經曆’……是那個人看不見。”
謝琅之前隻是隱隱有預感,現在聽了霍裡斯的話,已經能確定,他們都被卷入了籠罩範圍極廣的陰謀之中。
幕後的人想必一直在布局,直到蛛網延伸到他們腳下,她才看出一厘,更深的東西反而還藏在層層蛛絲後麵。
“原、我父母的死隻是導火索,我的債務也是他們的手段之一。”謝琅字斟句酌,“可為什麼?就為了複辟帝國?”
這也太荒謬了,如果說各個權力機構高層都有人參與,一旦事成,他們要怎麼分配唾手可得的至高權力?
霍裡斯眉心蘊起折痕:“這也是我想不通的一點,我們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謝琅卻想到另一點上:“不,不對。”
“如果他們因消息走漏殺了我父母,那為什麼會任由我去到銀青星?”
他們想要原身的大腦……
難道說,原身身上還有什麼,是他們不惜編造債務一事,也必須牢牢掌握在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