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察確實一驚。
眼前留有一頭黑色長發的女人用光腦展示出來的身份信息,正是他本人的!
聯邦五權機構、外加軍部的核心人員的身份信息算是機密,不會留在聯邦身份信息管理局。柯察身為第一軍團的上校,身份信息自然也不在管理局中。
這部分核心人員的信息一向保存在研究院院長勾陳的數據庫裡,輕易不會泄露。
但現在,柯察在一個曾被他看輕過的女人手裡,看到了自己詳細的身份信息。
摩伊拉星域確實有克洛托這個情報站,但克洛托那幫恨不得讓自己腦神經和天網通路連到一塊的黑客,可沒這本事和坐擁大半個星係安放智能數據庫的勾陳搶數據!
他的身份信息到底是怎麼流到阿特洛波斯的殺手手上的?
再一聯想拉克西絲商會安排給他的包廂……
柯察心裡一沉。
他恐怕在接到那道秘密訊息,借回中央星係的機會前往拉克西絲時,就已經走上了一條有來無回的路。
虧得他想儘心儘力做事,誰知道自己其實隻是一枚被早早定了結局的棋。
明明……
心下轉了好些個念頭,柯察暫按捺下衝動,嘴上仍說:“天河遼闊,聯邦公民更是要以億萬萬計數,有人與我相貌神似也很正常,可我的確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商人。”
謝琅對他如此應對並不驚奇。英明之君年老昏聵時尚會昏招頻出,平庸之人遇危難之際亦有急智,柯察現在能壓下情緒、不肯認下身份也很正常。
她本就沒指望過能靠稱呼將他激到位,看柯察目前反應,也能看出那幕後之人一定非常有問題,不是柯察過於信任他,就是他手上還捏著柯察什麼把柄。
剛戴上的新腕機亮了好幾下,謝琅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發現是霍裡斯發的消息。
他給柯察看了身份信息、將光屏縮小後就在低頭搗鼓腕機,謝琅本以為他是在聯係花道家,沒想到是在給她發。
謝琅微微偏頭。
正巧霍裡斯也看過來,青碧色的眼睛裡是波光粼粼的笑意。
她忍不住也彎了下眼睛,垂下頭去看他發的。
[柯察短視且沉不住氣,卻有幾分小聰明。我想他應該也知道,隻有軍部內職位比他更高的人能看到他詳細的身份信息。]
[克洛托拿不到這麼詳細的。]
[你有想法很好,想怎麼做便怎麼做。]
她沒在意最後一條消息,隻是在想,能看到柯察詳細身份信息的隻有軍部嗎。
半晌,謝琅重新掀起眼簾,順著柯察的話問:“既然說是商人,那你是哪個星係的商人?”
柯察本不想說,可聽謝琅說不說就殺,不得已報了個天河另一頭的星係。
謝琅又問做的什麼生意、常走哪條航道、店開到哪,柯察沒料到她會細問那麼多,一時之間半個字都編不出來,隻分出一雙眼睛瞪她。
“上校打住吧。”謝琅淡笑,“裝也裝不像,不必如此,也省得廢嘴皮子功夫。”
她都問得口乾了。
柯察沉下臉,不太甘心地問:“我承認這身份又怎麼樣?”
“承認了才能讓我幫老師從你身上收好處啊。”謝琅笑起來,“上校的懸賞單子可是被‘海怪’波恩斯接下來的。”
柯察警惕地問:“那又如何?”
他在拉克西絲可有人幫忙,已經順利避開人從鑽石之心離開了,要不是劍術家突然出現在他飛行器裡,他早就跑到離摩伊拉星域遠得不能再遠的地方,怎麼會被帶到阿特洛波斯來?
“我老師們看波恩斯不順眼,把他截住沒讓他去殺上校,不然上校怎麼能順利找到飛行器?”謝琅一點一點給他“解釋”,“至於上校為什麼會在這,自然也是我兩位老師有事相求啊。”
求人求到阿特洛波斯來?
柯察不信,但現在不得不信。
他人都在阿特洛波斯了,那“海怪”波恩斯豈不是也在?
他可不信波恩斯像那人放在拉克西絲的暗線說的那樣被花道家殺了,隻可能和他一樣被關在劍術家的影子裡。
花道家和劍術家有事相求自然好,能把波恩斯擋住就行。他在巡防軍和第一軍團都呆過,不是沒聽說“海怪”波恩斯喜歡吃人的傳聞。
不如問問花道家這兩個女學生,看看他們到底有什麼事。
……還說是求他,他也不信。
不妨先簡單演演。
想到這裡,柯察掙了下捆縛手腳的影子,聲音也隱隱透出幾分不滿:“求人就是把我綁在這,剛才沒進屋的時候還那種態度?”
帶點興師問罪的口氣。
這麼快人就抖起來了,謝琅不由失笑。
蠢,真是蠢。
演得也蠢。
她沒接這話茬,反而關心起柯察肩頭破碎的衣料:“我看上校肩頭衣物破碎,還有結了痂的傷口,顯然是被我老師削的。”
見柯察神色發紅,顯然是想起這事憤怒起來,謝琅又慢悠悠地說:“那是老師為上校著想啊,你身上被人貼了微型定時炸彈,設置的是三天河日後炸掉。”
“拉克西絲現在的軌道臨近星域邊緣,上校離開摩伊拉星域隻需半個天河日,三天河日後炸掉……大概會在巡防軍的巡邏航線上?”
她點到為止,柯察卻想到臨離開包廂前作為侍者的暗線拍過自己肩膀,也想到飛行器一旦在巡防軍的巡邏航線上炸掉,殘骸必然會被拖去檢查。
殘留的生物信息一旦檢查出來,被人發現一個本該在中央星係的人卻出現在巡防軍的巡邏航線上,會威脅到的隻有……
“該死的項盼山!”柯察大罵道,“他說是收到情報,讓我暗中把東西拍下來送回去——他的,他居然要讓我死,不會還想借我的死把叔父拉下來吧?”
謝琅眉頭微皺。
柯察說這話倒有幾分真心實意,她一時之間看不出來是不是在演戲。
或許是真的?
她還記得懸賞單上那行小字,霍裡斯當時說,那是宣傳處負責人凱布裡上將的字跡。
可讓柯察過來的居然不是他,而是另一個陌生的名字。
怎麼會有兩撥人想殺柯察?
算了,先順著他說吧。
她的腕機又閃一下,點開一看又是霍裡斯的消息:
[軍備部負責人,軍備部部長項盼山,上將軍銜,很被柯卡塔主席看重,與凱布裡素來不合。]
[主席年事已高且沒有後代,凱布裡和項盼山一樣是下任主席候選之一。]
柯察是柯卡塔的唯一的侄子,若是這麼死了也會影響柯卡塔的情緒。
就當柯察說的是真的,項盼山必然會在柯察死後將他沒有回去述職的事捅出來,再說他私自前往拉克西絲,湊些勾結外域星盜的罪名……柯卡塔很難不因此引咎辭職,項盼山也能因為此事趁機上位。
這軍部真是漏成篩子了,連頂層人都在這般追名逐利。
謝琅心下不喜,臉上卻沒表現出來,隻管問柯察道:“我老師救你,是想回原生星球小住一段時間。上校又是柯卡塔主席的侄子,想必能有辦法吧?”
她想看看柯察會怎麼做。
柯察聽得臉一黑。
什麼能有辦法,現在他命都牽在這殺手師徒身上了,是一定要有辦法。
不過這倒是不難處理,柯察鬆了口氣,開口答應下來,說自己會帶他們賄賂巡防軍過去。
謝琅:“……”
這也是個篩子!
她當即口風一轉:“但我們不得不多問,為什麼上校會拍下放射性翠玉和幻蝶母蟲觸足?”
柯察煩躁中透著股心虛:“我怎麼知道?他們讓我買什麼我就買什麼,我連送到哪都不清楚。”
謝琅:“……”
這蠢貨果然演都演不像,真想現在就砍了。
她深深吸了口氣,又道:“我想上校是有途徑幫上老師忙的,隻是還有人想殺上校。為了避免上校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脅,我還有一件事要替老師們問。”
柯察:“什麼?”
謝琅:“上校當時得到參加拍賣的消息,是從哪個渠道?”
柯察:“是信。”
信?
謝琅窺到他略顯敷衍的神情,直接氣笑了。再瞄眼霍裡斯,見他神色沉沉,看起來心情不很美妙。
霍裡斯確實很煩。
柯察是難得撞到他們眼前的、行跡明顯異常的人,他本以為從他身上能了解到什麼東西。
結果這人是真的蠢,演得太用力,還自以為彆人看不出來。
但放射性翠玉是在拍賣之前柯察才被通知拍下的,劍術家有說過他接了通訊。
那就是說,他一開始收到的吩咐是拍下幻蝶母蟲觸足。
什麼人有那麼大能耐知道拉克西絲的拍品安排?
他思考的時候,謝琅已經又問了一句:“上校一早就知道自己要拍什麼?”
柯察猶豫了一會,點頭:“對,項盼山在拉克西絲有暗線當侍者,一開始就讓我拍觸足,說軍部研究用。”
謝琅瞥向霍裡斯,見他搖了下頭,垂眼搗鼓腕機。
一條新的訊息進來:[軍部沒有研究部門,也不會研究蟲族殘軀,他在胡扯,演得也不行。]
沒有研究部門拿來乾什麼?再說,一個侍者怎麼會知道拉克西絲商會到底會拿出什麼拍品?
演得這麼假也就罷了,還在騙人,是看他們態度覺得很好說話、也好忽悠?
謝琅赫然抬眼,目光如刀:
“可我知道的,怎麼和上校所說的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