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謝琅有立刻讓劍術家把柯察從影子裡放出來的打算,但飛行器上沒有合適的房間,著實沒辦法讓她好好問話。
……或許說是審問。
她沉沉地看著劍術家投在地麵上的影子,這樣想到。
啟用自動駕駛模式的飛行器正平穩地在漆黑的宇宙裡航行,隻是稍微繞了些遠路,需要穿過極窄的一條小行星帶才能到阿特洛波斯。
據劍術家所說,兩三光年外的宇宙風暴影響範圍過大,走原本的路去阿特洛波斯容易對飛行器造成不良影響,繞遠路能避開風暴輻射範圍,但到達時間要推遲好幾個天河時。
當然,這一切都是謝琅從劍術家嘴裡那寥寥幾句話總結出來的。
這艘飛行器可以算作小型飛船,隻是動力裝置仍是飛行器專用款,被稱為飛行器也無可非議:它並沒有飛船那般在小型宇宙風暴中正常航行的能力。
不過它的防禦性能又趕得上星艦——最初看到它的時候,霍裡斯就說,它外層使用的金屬是聯邦星艦表層常用的一種材料。
花道家解釋說,用星艦材料是她需要飛行器內部擁有更多空間。
傳統飛行器使用的外層材料比不上飛船乃至星艦,最多隻能讓飛行器內部隔出兩個空間,隔得再多就有在高速航行中解體的風險。
與之相反,花道家和劍術家擁有的這一艘由於采用了星艦用材料,內部空間便能依據主人心意進行劃定。
負責飛船內部設計的劍術家為自己妹妹準備了四個不同風格的房間,每一個都鋪了厚實的地毯,亦準備了柔軟的床鋪。
因而,謝琅和霍裡斯不必再住同一個房間了。
花道家在桌上留下給他們買好的身份信息,已經先行回房,留下劍術家獨自忙碌。
謝琅收起裝有新身份信息的芯片,打算回房間再將它接入通訊器查看。
在此之前,她想先給自己弄點吃的。
嗒。
刀碰到案板上的輕響。
謝琅順著聲音看了眼劍術家正在切的淺灰色魚片,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拿營養液。
這魚腥味不重,她也嘗過,但現在看在眼裡,總讓人想起滿身海腥味的“海怪”波恩斯。
惡心。
她剛站起身,坐在對麵沙發上研究自己新身份的霍裡斯便抬起頭問:“怎麼了?”
“我想拿營養液。”謝琅指指他身側櫃子。那裡裝有很多不同口味的營養液,她想試試有肉味的,“羊肉湯的,謝謝。”
星際沒有羊,隻有與其外形相近的一種生物,據說肉很柴,而且含有慢性毒素,也就幾個生態很好的星球上才有。
這款營養液的味道是依據聯邦數據庫中對於“羊肉湯”的記載模擬出來的,謝琅還沒喝過,有點好奇。
霍裡斯替她拿營養液的手頓在半空。
謝琅不明所以:“有什麼問題嗎?”
“很腥。”霍裡斯拉開櫃子門,開始翻找,“不然換一個?”
……?很腥?
謝琅一時間有些遲疑,但最終還是試一試的心態占了上風。她朝霍裡斯伸出手,說:“不了,就這個口味吧。”
忙著片魚片的劍術家亦抬起頭,一雙無神的眼睛準確地順著說話聲凝住她的方向,言簡意賅:“不、喜歡,吃、糖。”
相處這些天,謝琅也能聽懂他是什麼意思:不喜歡羊肉湯口味的營養液,就吃點糖。
不是,這營養液喝起來到底什麼味道,才能讓兩個人都這個反應?
她接過霍裡斯遞來的營養液,猶豫了一下,還是抓了一把糖,便說:“我有些困,先回房間了。”
離到達阿特洛波斯還早得很,又在拉克西絲拍賣盛會上耗了將近二十個天河時沒睡,她已經有些困了。
霍裡斯似乎想說什麼,張了張嘴,又閉上。
謝琅有些困惑地看過去:“什麼事?”
他搖搖頭,目光非常柔軟:“你先休息。”
……這是信期影響還沒完全過去?
謝琅實在很累,沒心情過多探究,當下隻點點頭,便轉身朝自己房間裡走去。
她合上門走到床邊,連衣服都沒精神換,直接朝床上一坐,旋即扯出營養液自帶的吸管,往嘴裡一塞。
“……”
入口是什麼樣的一種感覺?
謝琅覺得自己吞進肚子裡的根本不是熟悉的羊肉湯味,而是一種奇怪的腥膻氣息。這惡心的味道從口中進去,一路直上天靈,一路直入腹中。
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她攥著糖撲到洗手間的洗麵池前,吐了半天,才緩過神來。
霍裡斯和劍術家是一點都沒說錯,甚至說得還委婉了點。
這根本就不是人能吃的東西!!!
羊都滅絕了,她怎麼會有羊肉湯口味能複原出來的僥幸心理?
……這根本不是她的世界,她懷念的味道也找不到了。
謝琅扶著洗麵池站了一會,短暫放縱悲傷的情緒從心口漲出來,又退下去。她洗了把臉醒神,剛剝開糖紙含住一顆糖,就聽到篤篤的敲門聲。
“小琅?”
霍裡斯的聲音隱隱傳來。
現在沒有其他人,加上花道家和劍術家也知道這個名字,他喊得極為自然。
謝琅揚聲問:“什麼——咳咳咳,事?”
門外的聲音頓了一下,似乎是聽到了她咳嗽的聲音,又問:
“你還好嗎?”
謝琅沒有直接回答。
她也說不上自己好還是不好,但又想弄清楚霍裡斯為什麼敲門,思來想去,乾脆走出洗手間,將房間門拉開。
霍裡斯抬起的要敲門的手僵在半空。
見她目光投過來,他手垂下去,小心翼翼地說:“……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
謝琅還真沒仔細照鏡子,他這麼說了,就點點頭。
一個細長冰涼的瓶子被塞到手裡,些微的熱度觸及手心、指腹又匆匆撤開。謝琅低頭一看,見著了一瓶嶄新的營養液。
她舉起來,發現是她說過味道不錯的一款,荔枝味。
“我看過了,其他肉味的都不太好下口,你要是沒喝掉剛才那管,就喝這個。”
霍裡斯將衣角堆起的皺褶理平——他一上飛行器就先洗了個澡,臉上妝也卸掉了,換回襯衫和長褲。
隻有頭發還是黑色的。
比起女性打扮,他現在的模樣與氣質都要更為鋒利,如同一柄亟待見血的劍。
一切看起來都非常完美,是很符合第一軍團少將的打扮,就算不穿軍裝,也很難掩下他板正的軍人氣質。
旁人可能要被他此時表現的樣子唬了去,可謝琅和他已經算是熟悉了,很輕易地就從他整理衣服的動作裡看出了幾分緊張和局促。
她心下覺得好笑,打起精神配合問:“霍裡斯,你看起來很熟悉營養液的口味?”
她承認自己在沒話找話,但……誰讓霍裡斯頂著副想和她說話的表情?
信期中他想要和她貼貼的時候也是這種表現。
果不其然,霍裡斯就這麼站在她房間門口,很認真地說:“是,麵對蟲潮補給有時跟不上,我什麼口味的營養液都吃過。”
“肉類的做得都很一般,隻有辣椒炒肉口味的還行。”
……辣椒,沒聽過的東西,大概是前生大啟沒有的東西。
他這樣說,拿過來的營養液又是荔枝的,看來這種營養液飛船上沒有。
謝琅沉思片刻,換了個話題:“花道家給你準備的是什麼身份?”
按花道家的習慣……應該還是女性?
霍裡斯神情微微一僵,聲音不由得低下去:“……叫白玉蘭。”
得,添了個姓。
謝琅沒什麼要問的了,她剛想讓霍裡斯離開,就聽他輕輕地接了句話:
“有個叫左忘憂的伴侶。”
謝琅:“……”
她一時之間不想在睡前研究自己的身份信息了,簡略地跟霍裡斯說了一聲“想休息”,見他轉身離開,就關上門。
將霍裡斯送來的營養液放在床頭櫃上,謝琅慢騰騰衝了個澡,換了睡衣,倚在床頭。
太困了,沒時間用吸管慢慢喝,她索性直接揭開蓋子,一仰頭就將營養液喝了個一乾二淨。
……很甜。
等那股甜意全數消失在喉口,她才平躺下來,闔上眼睛。
……
搖晃的風聲。
燭花爆響的聲音。
水在小爐中翻騰的輕響。
一股淡而柔潤的香氣飄過鼻端,強烈的熟悉感促使謝琅睜開雙目。
她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張紫檀木製的方案前,案旁支了個小爐,爐上擱了一隻綠釉壺,壺上水汽氤氳。
四周光線不算很暗,讓她能清晰看見金絲楠木柱子上盤踞的龍紋。
……是重明宮的偏殿。
謝琅低頭,看見身上穿的是一件白色的研究服,胸前還有標牌,上麵的字卻並非天河聯邦的文字,而是大啟的字體。
——“謝琅”。
研究服上寫的是她的名字。
身前的光突然黯下來,謝琅抬眼,發現原本空空蕩蕩的方案對麵忽地出現了個人。
來人穿著身熟悉的銀甲,臉亦是謝琅見過不知多少遍的一張臉。
她在北疆清澈的河麵上見過,亦在西京國公府上的銅鏡前見過。
這分明就是謝琅原來的身體,可不同的是,眼前人身邊還詭異地飄著一個精密的機械造物。
機械上金光流轉,無數齒輪緊密地咬合在一起,整體形態看上去極為混亂,偏偏齒輪轉動之間又非常合宜,規律自成。
謝琅微微眯眼。
大啟的科技不足以造出這樣的機械造物,它是什麼?
……不,比起這個,她更想問——
“你是謝鳴玉、或者說,32ix奧菲烏克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