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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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亦安壓根不知這把火掀出怎樣的風浪,她心滿意足離開了程府。

她的閨房燒得乾乾淨淨,往後四房想賴她也賴不上。苗氏和程亦芊若安分,此生不與她們計較,若不安分,慢慢再收拾。

程家在皇城之東,陸府在皇城之西,馬車得經過正陽門。

此地熙熙攘攘,天色未暗便已燈火煌煌,是大晉最負盛名的集市,因地處官署區之外,也叫前朝市。東起崇文門,西至宣武門,長長一條街道商賈如雲,旌旗蔽空。

路過一家酒肆時,陸栩生特意吩咐人買了兩隻燒鵝回府。

程亦安發現陸栩生今日心情不錯。

“你就不怕回頭程家尋你賠銀子。”

程家四房是不敢拿陸栩生如何,可事情一定會驚動長房,長房程亦彥何等人物,能看不出是陸栩生所為,指不定要來問責。

陸栩生渾不在意,將一隻燒鵝遞給她,

“放心,我是聖上肱骨,差點在程家出了事,聖上沒追究程家過失就不錯了,程家還敢索賠銀子?”

這是仗著皇帝寵信有恃無恐。

程亦安彎了彎唇,解決了一樁心事,她也很鬆快,開心接過燒鵝。

陸栩生心情當然好。

程亦安能主動掃除和離障礙,就意味著他有機會。

前世難說是那範玉林順杆子往上爬得了便宜,今生他絕不會準許程亦安被人陷害,隻要程亦安不主動找範玉林,範玉林無空子可鑽。

提起前世和離,陸栩生心裡也有一番意難平。

前世妻子被傳與人有情,身為丈夫彆提多嘔心,連忙派人打聽始末,得知程亦安與範玉林的確是青梅竹馬,而範玉林那首詩也被傳揚開來,那什麼勞什子詞至今記得,

“君不見,清雨茫茫,無處寄相思,君不見,流水淙淙,一如滿腔傾心難自持。”

瞧瞧,竟整些無病呻吟的把戲。

侍衛告訴他,範玉林承認這首詩是寫給程亦安的。

他眼一閉,毫不猶豫簽了和離書,成全他們。

如今想一想,實在是傲氣作祟,過於草率。

暮色四合,馬車抵達陸國公府,陸栩生先跳下車。

待程亦安掀簾鑽出來時,便見一隻手掌懸在她眼前。

掌心寬大,指節勻稱,極富力量美。

程亦安視線順著修長的胳膊往上,陸栩生在她看過來時,目光已挪開。

手卻懸著未動。

也不說話。

程亦安明白了。

這是跟她示好呢。

程亦安無聲地扯了扯嘴。

前世夫妻一載,她最不能容忍陸栩生的一處是,他不長嘴。

指望他跟妻子交待行蹤,那不可能。

指望他主動上交庫房鑰匙和俸祿,那也不可能。

問一句答一句,多說一句話就跟要了他命似得。

程亦安得費儘心思猜他。

怪累的。

慣著你了!

程亦安無視那隻手,自個兒踩著木凳下了馬車。

被忽略的陸栩生:“”

看著妻子秀逸的背影,揉了揉鼻梁,無奈跟了過去。

管家候在門口說是老太太等著新人過去用晚膳。

今日回門,夜裡闔府在老太太的榮正堂共進家宴,這場婚事的儀式就算圓滿結束了。

榮正堂的西廂房極大,打通用作膳廳,平日家宴在此地舉行。

東麵珠簾做隔給府上老爺少爺們喝酒,西簾內則是女眷席位。

裡裡外外幾十人伺候,穿紅色比甲的大丫頭及仆婦們在內侍奉,穿綠色比甲的二等丫鬟在廊外聽差。廊外角落安置著一個風爐,正燙著酒水,一盅盅往裡送。

大約是新婚那日大家夥要宴客,喝得沒那麼儘興,今日府上的兄弟們個個忙著給陸栩生灌酒。大老爺沒那麼講究,一麵吃酒一麵喚了府上伶官在外頭哼曲唱戲,以助酒興。

外頭鬨哄哄的,裡頭倒是井然有序。

老太太坐在上首的羅漢床,跟前放著一張雕漆長幾,上頭擺著十來樣菜碟,一張小高幾,擱著痰盂香薰茶盅之物,用來漱口。

往下再擱一張四方桌,給姑娘們坐。

大族的規矩,姑娘們是嬌客,能坐著用膳,反是媳婦們都要伺候著。

過去幾位太太均要服侍老太太用膳,如今有了年輕的媳婦,就用不著她們了,太太們反坐在一旁喝茶。

上首忙活的是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

至於程亦安她當然也在一旁幫忙,時不時給遞個勺子帕子什麼的。

隻是得益於陸栩生那句“她身子弱,性子軟”,大家夥都不怎麼敢使喚她,大夫人甚至笑道,“天可憐見,這孩子生得這般好,在家裡定也是嬌養的。”

三夫人聞言打量程亦安,通身一件修長的灑金緞麵長褙,頭插金珠點翠步搖,粉麵含春笑不露,眸似清露染朝暉。

明明很有大婦氣派,

哪裡嬌,哪裡弱了?

但人家陸栩生說她弱那就弱吧。

她也打趣,“這般俊俏,難怪栩哥兒護得跟什麼似得。”

二夫人撫了撫手腕的玉鐲置若罔聞。

老太太用完膳,太太們媳婦們方落座吃席,家裡添了新媳婦,自是熱鬨又喜慶,大家夥也不急著散去,老太太跟孫女們說了一會兒話,招來程亦安,

“你們程家規矩大,聽聞姑娘們教養嚴格,個個是才女,這麼說,你該讀了不少書?”

程家世代公卿,說府上的女孩兒沒讀書,那是丟臉。

換做過去程亦安就如實答了,如今不同,她明白老太太的底細。

老太太嫁給老太爺時,陸家還沒這麼富貴,老太太隻識得幾個字,而相較之下,琅琊王氏出身的二夫人詩書琴畫樣樣精通,一來陸家,將所有人給比下去,二老爺陸昶把她看得跟眼珠子似得,逢人就誇自己娶了個好媳婦,老太太心裡很不喜歡王氏。

雖然老太太和大夫人都不是什麼善茬,但程亦安一個準備和離的人,自然沒必要出風頭。

“回祖母的話,孫媳跟著府上的姐姐妹妹認幾個字罷了。”

老太太很滿意,誇她道,

“笨有笨的好處。”

托老太太和陸栩生的福,程亦安得了個“笨弱”的名聲。

很好,什麼宅邸紛爭該是跟她無緣了。

這一夜陸栩生喝了酒,歇在前院,一宿無話,翌日清早夫婦二人拜彆長輩入宮謝恩,陸栩生十分受皇帝信重,帝後自然是很給麵子,一同在坤寧宮等候二人覲見。

陸栩生是皇帝心腹愛將,陸昶過世後,皇帝拿陸栩生當半個兒子,若非膝下沒有公主,皇帝就要陸栩生尚主了,如此一來,皇帝看程亦安,大有公公相兒媳婦的感覺。

陸栩生文武雙全,又是世家出身,自小養尊處優,很好地將文人的雋永與武將的威武融合在一塊,一身灼光烈烈,英氣逼人,而程亦安仙容玉姿立在他身側,愣是不輸半點。

皇帝對這門婚事的不滿去了一些。

陸栩生除服後,被授予二品都督僉事,這個官職管著天底下所有衛所的軍律,非功勳卓著者不授,皇帝雖許了陸栩生新婚休沐,可都督府的事兒不少,陸栩生幾日不在,便出了些事故,皇帝命陸栩生前去料理。

陸栩生在都督府忙了大半日,下午申時回府。

卻見程亦安坐在案後對著一匣子首飾發愁。

“你這是做什麼?”

那紫檀描金匣子裡擱著三個赤金手鐲,兩個鑲寶石項圈,還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戒環手串一類。

程亦安先道了一聲二爺回來了,隨後解釋道,

“沒什麼,就是打算將這些首飾當了。”

陸栩生眉頭一皺,

“你缺銀子?”

程亦安低頭撥弄算珠,大致預算這些金銀首飾能當多少錢,再合計壓箱底的三千嫁妝銀子,夠她在崇南坊附近買一座大宅子。

“嗯,我打算湊錢買個宅子。”她頭也沒抬道,

陸栩生一聽臉色垮了下來。

秋陽斜斜從窗欞投進來一束光,溫煦的光芒歇在程亦安的眉梢,少女肌膚如雪,脖頸修長,蔥玉般的手指捏著一支狼毫,懶洋洋記著賬,滿臉對未來生活的盤算和憧憬。

陸栩生喉結微滾,俊臉繃了又繃最後坐下來,伸手按住程亦安的賬簿,開口道,

“程亦安,我們談談。”

程亦安抬眸,見他神色無比凝重,這才丟下手頭活計,將丫鬟們使出去,靜靜看著他,

“你說。”

陸栩生也不是遲疑的性子,開門見山道,

“今個兒陛下的意思你也瞧見了,咱們想和離幾乎不可能,你看,要不咱們湊合著過?”

程亦安眨眨眼,將筆頭一扔,渾不在意道,

“這有什麼的,我已經替你想好了,半年後,你就回稟陛下,隻道我身子不好不能孕育子嗣,且我這人善妒,不許你納妾,弄得府上雞飛狗跳,你堂堂都督府二品都督僉事,威震四海的少將軍,豈能無後?陛下本就對我不滿,他又格外看重你,必定樂意準我二人和離,再幫你另聘新婦。”

聽聽,這辭藻將前世他後來的遭遇描繪的一樣一樣的。

那王家表妹可不就是如此麼。

陸栩生胸臆如堵,修長的胳膊搭在她案前,麵朝她,明顯是前傾的坐姿,

“亦安,你實話告訴我,你心裡可還有沒有範玉林?”

程亦安沉默地盯了他一會,如實道,“範玉林後來背叛了我。”

陸栩生明顯一愣,按捺住心裡慢慢滋生出來的喜悅,很意外道,“這樣嗎?那他該死,既然你沒有改嫁他的打算,何不留下來跟我過日子?”

“我為什麼要跟你過日子?你們陸家待我很好麼?”程亦安麵無表情看著他,眼神也冰淩淩的。

這話可就有些戳心窩子。

陸栩生百口莫辯。

前世他母親為了撮合他和表妹,可沒少排揎程亦安,而他呢,也沒護好她。

他撫了撫額,俊臉微微有些發僵,到了這一步,放棄是不可能的。

難不成讓他求她?

成,他求。

陸大將軍放下臉麵,耐著性子周全,

“你想,你一個孤兒弱女,父親不待見你,你無處可去,你若與我和離,程家也定跟你生嫌隙,再尋旁人,也不一定像我這般知根知底,與其改嫁新人磕磕碰碰過日子,還不如將就我,至少我們陸家什麼情形,你了熟於心不是?”

陸栩生發誓,兩輩子加起來不曾這般低三下四。

但這話說服不了程亦安。

明媚的少女眼波清轉,笑了笑道,

“我可以不嫁人。”

“那就更不成了。”

陸栩生直起腰身仿佛更有底氣,

“你一妙齡少女,在外頭被人覬覦又當如何?我陸栩生旁的本事沒有,一身武藝,絕對護你安虞。且以我如今的身份地位,你在京城可以橫著走。”

這話一落,對麵的女人忽然間笑眼眯了起來,上上下下打量他。

陸栩生被她看得不自在。

“怎麼了?”

斜陽鋪在他身後,將他身影襯得十分高大,流暢的線條從寬肩滑至瘦勁的腰身,收入腰封下,每一處肌肉都散發著遒勁的力量,不愧是常年習武的悍將,光往她麵前一坐,便有一股迫人的氣息撲麵而來。

是個很能給人安全感的男人。

程亦安笑道,“我忽然有個主意。”

陸栩生見她杏眼堆滿了狡黠,有些不妙的預感,“什麼主意?”

“實話告訴你,你們陸家水深,府內被大老爺把持,偏你又是世子,兩房遲早鬥得你死我活,我何苦趟這渾水,我上輩子過得太累,這輩子隻想安穩度日。”

旋即語調一轉,一本正經道,“不過你方才所說也不無道理,不如這樣,你我先和離,回頭你給我做外室如何?”

陸栩生給氣笑了,咬牙,“你做夢。”

程亦安攤攤手,表示沒得談。

挪挪身子坐好重新算賬。

陸栩生揉了揉眉棱,拿她沒轍。

夕陽已經落下去了,晚風沁涼,院子裡安靜如斯,隱隱聽見後罩房的婆子問李嬤嬤是否該傳膳,丫鬟興致勃勃采了一籃子桂花說要給程亦安做桂花糕。

炊煙繞鼻。

後來無數個枕戈待旦的午夜,他向往的就是這麼一抹安靜的煙火氣。

到了用膳的時辰,李嬤嬤催了幾次。

陸栩生沒動,一雙銳利的眼直勾勾鎖住程亦安,仿佛她是他的獵物。

程亦安賬目算得差不多了,心情也很愉悅,笑著往他撩來一眼,

“我再想想吧。”很認真的語氣。

陸栩生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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