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劉恕做的事情,竇鼉的怒火反而不值一提了。
劉恕從平安縣出來,一喜愛子更加囂張起來,竟然率先喊出,請顧道赴死。
跟他一起的二十幾個書生,也用儘辦法聲援,紛紛喊著顧道賣妻換鹽,無恥至極,理應自動赴死。
他們四處串聯,極力營造聲勢,敗壞顧道名聲,逼顧道赴死。
老百姓是盲從的,讀書人說什麼他們就跟著傳什麼。
先前是顧道為了個人榮華富貴,不肯放棄公主,讓大家吃不上鹽,該死。
現在,有情有義的公主你都賣了換鹽,簡直無恥至極,更該死,我們差那一口鹽麼?
少數聰明人看的明白,顧道這位準駙馬落在一個必死的局裡麵,怎麼做都不對。
可是聰明人畢竟是少數,而且聰明人不會在風口浪尖上唱反調。
當初逼迫顧道的四個尚書,現在全都變了口風,談起這件事,隻有一句話。
‘可惜了有情有義的公主,所托非人啊!’
顧道成了道德下限,京城百姓看到顧道直接吐口水。
見麵聊天的第一句話,從你吃了麼?變成,顧道死了麼?
一處宅院之中。
梅子蘇背對著詹鐸,聽著他彙報外麵的情況。
臉上掛著從容的微笑。
“老百姓最是愚蠢,就喜歡人雲亦雲。但用好了也是利器,所謂千夫所指必有禍殃。
不過要對付顧道聲勢還不夠。我們應該幫幫忙。”
梅子蘇輕聲說道。
“先生神算,大勢麵前,顧道不過是螳臂當車。小人會全力幫助那個姓劉的書生。”詹鐸說道。
“嗯,快過年了,我們就殺個顧道過年吧。顧道一死,大乾再無理由拒絕用公主換長隆鹽場。
所以,請顧道赴死吧。”
梅子蘇心情極好,隻要顧道一死,亂大乾的布局就要完成了。
遼東將軍府。
駱馳帶兵剿匪,已經滅了三處巢穴,功績斐然。
請顧道赴死的話一被喊出來,駱家老太太就留意了。
老而彌堅的她,立即意識到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長隆鹽場在遼東的包圍之下,一旦落在大乾手裡,無論誰掌管鹽場。
都無法不分潤足夠利益給遼東軍,否則鹽場必然不安穩。
到時候遼東軍就可減輕對朝廷的依賴,駱家才真正成為大乾的頂級軍閥。
“幫幫那個劉姓書生。讓顧道赴死。”
管家聽了,立即去安排。
陸端主持陸家京中之事,下達了同樣的命令。
不過手下的人不太明白。
“公子,顧道一死,安樂公主必然嫁給李本源,那長隆鹽場就成了大乾的,豈不是對我們的私鹽不利?”
陸端淡然一笑。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不過太子昨天請我去了,允諾我,隻要顧道一死。他就推薦陸家掌管長隆鹽場。”
手下人一聽麵露喜色。
“如此,公鹽和私鹽都掌握在陸家手裡,我們再也不用依靠南越鹽商,該他們來求咱們了。”
手下人興奮地摩拳擦掌。
“所以,幫幫那劉恕,咱們也請顧道赴死吧。”陸端吩咐說道。
劉恕沒想到,他喊了一句,請顧道赴死。
竟然能夠掀起如此大的聲勢,無數讀書人支持他。老百姓到處都在談論請顧道赴死。
此時他儼然成了京城最風光的讀書人。
各處宴請不斷,稱讚他是鐵肩擔道義,正天下風氣的第一人。
隻要顧道赴死,他必然名垂千古。
這讓劉恕飄飄然起來,感覺自己真的成了讀書人的楷模,成了正天下風氣的領袖。
這讓他充滿了乾勁。每天必去顧道的鹽鋪,站在門前高喊:
“賣妻求鹽,無恥至極,請顧道赴死,以正大乾風氣。”
他身後站著無數人,把整個街道擠得水泄不通。
有讀書人,有販夫走卒,有衣著綾羅的商人,更多的是尋常百姓。
他們隨著劉恕的節奏,高喊著,請顧道赴死。
聲音響徹半個京城。
無數人等著顧道赴死,因為這麼多人要他死,他死隻是時間問題。
這種情況顧道也沒辦法開門做生意,鬨成這樣卻沒人管,他決定親自來平安縣報案。
“孫縣令,劉恕聚眾鬨事逼我赴死,您就視而不見麼?就不怕釀成大禍。”
孫縣令表情淡淡,說話一點不客氣。
“顧大人,書生讀聖賢書,正天下風氣。本官當提倡支持,哪裡有去管的道理。您若是行得正為何要怕那?”
對於孫縣令的針對,顧道早有預料。
接著說道:
“孫縣令,若是我不讓出公主,您又怎麼說?”
孫縣令笑的有些冷酷。
“那你就是貪圖榮華富貴,不顧蒼生,還得請您赴死。本官還是不會管。”
話已經挑明了。
“孫大人,當著京城的知縣不容易。一旦站錯隊,會粉身碎骨的。”顧道意味深長地說道。
孫縣令毫不掩飾自己的譏諷。
“這場大變局之中,你不過是連自己命都保不住的螻蟻,連當棋子的資格都沒有,還提醒我戰隊?
顧道,請儘快赴死吧。”
在孫縣令嘲笑聲中,顧道走出縣衙。
剛一出縣衙,一群七八歲的孩子跑了過來,圍繞著顧道大聲嚷嚷著。
“請顧道赴死!”
“請顧道赴死!”
趙康伸手就要推開這些孩子,卻被顧道攔住了。
反而掏出一把銅錢撒了出去。
“來,拿錢買糖去,以後喊大點聲。”
一群童子轟然一聲,滿地追著銅錢跑開了。
“不要臉的顧道在這裡,大家快來請他赴死。”一個一嘴黃牙的悍婦,指著顧道大聲喊道。
立即有一群婦女衝過來,圍繞在顧道身邊。
舉著手臂大聲喊道。
“出賣公主隻認錢,無情無義負心漢,還不快去赴死。”
“這些可以打了。”顧道對趙康說道。
趙康一揮手,立即衝出幾個夥伴,抽出短棍對著她們就是一頓打。
沒幾下就哭爹喊娘的跑了。
顧道知道,這是有人在故意營造一種氛圍,讓人覺得他已經千夫所指。
回到了袁府,楚焚也剛打探消息回來。
“少主,那劉恕就是兵部員外郎劉寬的親弟弟。暗地裡還有幾股勢力趁機發力。”
劉寬現在還在去遼東的路上,冰天雪地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到達。
“看來想讓我死的人不少啊。對了,丐幫那邊怎麼樣了?”
麵對這樣聲勢浩大的討伐,顧道一點不緊張,反而問起了丐幫。
“我們以馮五郎的名義,基本控製丐幫各個堂口,現在將近有二十個坊的夜來香歸丐幫收。收入很可觀。”
趙康回答,不過緊接著說道。
“不過少主,您是不是先去山上躲一躲。或者找袁老想想辦法。這麼下去太危險了。”
顧道聽了這話,卻不以為意。
“當然危險,不過不是我的危險。咱們的人裡麵,有沒有讀書的,或者長得像書生的?”
趙康想了想,回答:“有那麼五六個,不過少主需要的話,我們有信得過的人可用。”
“那就好,把他們找來。不是都喜歡發力麼,不是都想死人麼?那就死吧。”顧道冷笑著說道。
顧道跟趙康交代好事情之後,就被袁琮喊到了書房。
溫爾雅竟然也在。
前幾日,顧道已經把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告訴了袁琮。
聽完顧道的計劃,袁琮感覺胸中仿佛驚雷炸響,久久不能平靜。
這個十八歲的少年,竟然借著談判之機,以天下為棋盤,以三國為棋子,下了一局好大的棋。
如果這一局真的能成,會盤活大乾麵臨二十年的困局。
但是各方勢力角逐,肯定會血流成河,凶險難料。
現在已經有人出手,意圖利用民間輿論絞殺顧道。
袁琮絕不會坐視不理。
顧道以身入局,他自然要遮風擋雨。
“修之,局勢凶險到這個地步,我也始料未及。不如暫避鋒芒。正好你母親的忌日快到了,不如進山守孝。”
溫爾雅提出建議。
這一招以退為進,以孝為盾,就是溫爾雅的辦法。
“對,馬上就走,等老夫捋順了一切你再回來。老夫這幾年懶得管事,他們真以為老夫不能戰了?”
這一刻的袁琮氣勢勃發,三朝元老的威勢儘顯無疑。
局勢凶險?顧道絲毫沒有感覺。
“師祖,溫世叔,不就劉恕喊幾句讓我赴死麼?這也喊不死我,何須躲避。”顧道奇怪的問道。
“修之,不要小看這喊聲。當人人都覺得你該死的時候,殺你就成了正當理由。甚至連陛下都會被脅迫。”
溫爾雅看顧道不當回事,嚴肅的說道。
“一個小小的劉恕能鬨出這麼大的動靜,朝廷到現在不聞不問,肯定有人放縱吧。敵人是誰?”
顧道隻想知道目標是誰。
“當然,現在表麵上是吏部尚書劉瑜,他跟劉恕還有劉寬是同宗本家。”
“而且這還是表麵上的,等到關鍵時刻,其他幾位尚書恐怕也會站在他一邊。”
溫爾雅給顧道分析朝局。
“修之聽話。風急浪險,暫避鋒芒也是一種策略,不丟人。”
溫爾雅怕他年輕氣性大,儘量用委婉的詞語。
溫爾雅和袁琮把話說得如此明白,顧道應該知道局勢危險,肯定會聽話離開。
可讓他們意外的是,顧道表現得很平淡,甚至嘴角始終噙著一抹嘲諷的笑意。
沒有害怕,也沒有衝動。
似乎這危險的局麵,在他眼中不過是小事一樁。
“多謝師祖和溫世叔,這點小波瀾遠遠談不上什麼風急浪險,頂多算是小泥鰍打滾。”
“二位長輩隻需作壁上觀,接下來我讓他們嘗嘗真正的風急浪險。”
溫爾雅著急的還想再勸,袁琮卻擋住了他。
“他能徒手布如此大局,想來有些把握,你我隻需做好準備就是。實在不行再出手。”
溫爾雅也隻能作罷。
顧道剛從書房出來,崔臻正好衝進來。
丹鳳眼之中飽含焦躁,伸手就把一枚玉佩遞給他。
“修之,京城待不下去了,趕緊去江南避一避,帶上我的信物,崔家可護你周全。”
顧道心中突然有一些溫暖湧動。
“今天你是第一個不喊著讓我赴死的。多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