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勝的臉枕著自己的長劍,冰冷的觸感通過皮膚傳入她的血脈。眼睛雖然闔著,但是思緒不停轉動。
沒有武器,沒有糧草,沒有支援。他們要怎麼渡過這個冬天?要怎麼淌過最冷的冰河,回到故土的家鄉?她還有多少兄弟?他們的將士作戰逃亡隻能用腿,而對方卻騎著自己朝廷賠出去的良駒,究竟能不能逃過敵軍的圍捕……
緊密而來的馬蹄聲,通過土壤傳入她的耳際。伴隨著心跳越發急促、清晰,像擂鼓般陣陣敲響,即將刺破她的耳膜。
“跑——!”
一句話尚未吼出喉嚨,連勝倏然睜開眼。
入目是透明的窗台,明媚的陽光正照在她的手上。
身下不是泥濘的土地,枕著的也不是冰冷的刀劍。連勝一瞬間有些恍惚。
是夢。
來到這裡已經有段時間,她還是不停回憶起自己的過去。
一麵是鐵馬冰河的人間戰場,一麵是安穩平靜的未來社會。她不知道跨越了多少年,來到了這個地方。而這個地方太過陌生,她始終融入不了,隻是在扮演自己的角色。
連勝摸著自己的脖子,略微失神地看著窗外的景色,外麵響起三下有節奏的敲門聲。
一女聲喊說:“快起床了,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嗎?”
連勝看了眼床頭的光腦,抬手擦乾冷汗,用力揉了把臉,才掀開被子起身。
現在是聯盟新曆335年。馬上就要舉行聯盟大學軍事學院的實戰演習,所有學院學生每學期強製參加。
包括她——大三軍事指揮係的新轉係生。
連勝拖拉地從樓梯上下來,整個人透出一股萎靡不振的氣息。
太鬆懈了……這樣的日子她實在是很不習慣。
連勝的母親——林冽,一位長發的乾練女人,正坐在餐桌前,翹著一隻腳,帶著一絲不滿道:“如果你不喜歡軍事學院,那就重新申請轉學院吧。指揮係不是一個可以給你混日子的專業。”
連勝偏頭看了眼牆上掛著的照片。裡麵兩人身穿軍服,胸佩勳章,一臉張揚。再看自己,渾身瘦弱,手臂毫無力量,一看就知道缺乏鍛煉。
不禁撇撇嘴,真是讓他們失望了。
連勝也在餐桌旁邊坐下,拉伸了一下手臂,簡略答道:“不。軍事挺好。”
林冽看了她一眼,沒有繼續說話。
她們一天加起來的話,也不會超過三句。今天早上的已經達標了。
林冽抓起椅子上的衣服,套在外麵,又抓過桌上的鑰匙,不帶任何感情的說道:“拿起你的早餐,我先送你去營地,然後我要回研究院了。”
連勝停下四處窺覷的眼睛,順了桌上的麵包,跟在她身後出門。
一言不發地走進飛行器,係上安全帶,然後等待起飛。
連勝閉上眼適應了一下。
如果大梁也有這邊的技術……不,隻要有一架這個東西,她就可以直接撞出一座城來。
連勝想到這個,不禁眼神一黯。
忽然間來到這裡,不知道那邊的自己又怎麼樣了。
窗外景色晃眼而過。連勝還在平複心情,飛行器就已經到了地方。
聯盟大學的實戰演習並不在學校舉行,而是校方租用的一座山林。
根據連勝查到的資料,這座森林最大程度地保持了原始的地形和外貌。聽起來非常適合連勝,她很滿意。
林冽將她在營地放下後就直接離開了,留下連勝一個人在這邊處理。
連勝對學校的人不熟,學校的人對她也不熟,因為她是今年新轉係的學生。隻是她的存在太過特彆,所以走到哪裡,都有幾道視線盯著她。
好在這邊的文字與她過去用的非常相似,她對著網上的字庫學習了一遍之後,能認得九成。
照著營地標注的指示,過去物資點領了帳篷和地圖,然後艱難將東西拖回各係劃定好的區域。
那些裝備物資挺沉的,或許說是連勝太缺乏鍛煉了。她一路拖過了三個聚集的營地,也沒見一個人過來幫她。
指揮係的一片人住在臨河的空地。
連勝放下東西,去河邊考察了一下,然後選擇了地勢較高,位置偏遠的地方紮營。
作戰的時候,要駐紮在遠水,居高,向陽之地。這是時刻的警惕。雖說這邊沒有什麼敵人來犯,但要是下個雨,半夜漲水,下麵的人多半得給淹了。
位置選定後如果要移動她覺得相當麻煩,還要爭搶,誰也說不定什麼時候會下雨,不如乾脆找個安全點的位置。
那麼現在問題來了,這玩意兒怎麼用來著?
連勝一屁股坐在帳篷上,仔細研究著手裡的說明書。許久後抬起頭深深歎了口氣。
她來的時候已經算晚了,又四處溜達一陣,磨蹭了很久。其他人都已經搭好帳篷,成群的聚在一起討論,就她仍舊保持著打包的狀態。
正準備找人去問問,就聽遠處吹起響亮的哨聲。
所有人聽見哨聲,起身往前方集合。連勝跟著丟下手裡的東西,插兜快步跟了過去。
集合的地方非常開闊,器械完備。類似於以前的演武場。
旁邊立著幾棟建築。從剛才的地圖來看,應該是醫務室,食堂,供電所,還有教官們的宿舍。這裡麵設備齊全,以應對各種突發狀況。
眾人整齊站成數排,連勝濫竽充數的擠進了隊列。
前方已經站著一位身穿迷彩軍裝的軍人,旁邊還有十幾隊和他們一樣的方陣。
“指揮係大三的同學你們好,我是你們的教官,我姓付。從今天開始,我將負責你們為期十五天的實戰演練。”付教官鏗鏘有力的吐字,然後繞著他們開始打轉,繼續說道:“我說的話就是軍令,你們必須絕對地服從。既然你們是指揮係的學生,那麼應該知道……”
他正著走到連勝的麵前,話頭戛然而止。
兩人四目相對,沒有下文。
眾人齊齊盯向連勝。
付教官皺眉道:“你的軍裝呢?”
連勝:“包裡。”沒來得及換。
付教官先忍著沒發火,畢竟才見麵不到一分鐘。下巴一點說:“去換了。”
連勝聽命跑了回去。
連勝的帳篷還沒搭好,又不好荒郊野地地換衣服。直接將布鋪開蓋在自己的頭頂,然後摸黑把衣服給換了,又迅速跑了回來。
她回來的時候,正好聽見付教官在吼:“我剛剛說的話,都聽見了沒有?”
眾生大聲回道:“聽見了!”
連勝蒙頭跑回自己的位置。
“站住!”付教官對著她怒吼道,“我剛剛說了,回隊要喊報告,你在乾什麼!”
連勝扭過頭:“……我剛剛不在。”
付教官:“……”
付教官剛想說現在喊,連勝已經快他一步走出來,喊道:“報告!”
付教官:“……”
這口氣憋在心裡,就實在太不痛快了。
付教官示意她回隊,然後轉身令道:“全體都有!散開,坐下!”
眾生熟練的散開圍成一個圈,前後幾排錯開位置坐下。
連勝坐在中間一排,咬著手指,聽前麵的人講話。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實戰演習,既然你們是大三的學生,我想我也不用說很多。”付教官扯起唇一笑,“來了這裡,不脫層皮,都對不起這座山。是吧?”
眾人凜了凜。顯然回憶不是這麼美好。
付教官巡視一圈,最後一眼盯上了連勝。
這人真的是……太!喪!了!一臉無所謂沒有興趣的麻木表情,沒有絲毫的緊迫感。
於是付教官指著正無所事事坐著的連勝說:“像你,細皮嫩肉的,雖然是女生,但不代表這裡有任何人會優待你。”
連勝忽然被點名,放下手,不屑挑了挑眉:“哦?”
付教官又看了她一會兒,問道:“你真是大三的?”
旁邊的學生解釋說:“她是這學期剛轉來軍事學院的。”
付教官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點頭,深有意味道:“請好好珍惜這最後的時刻。”
他覺得忍耐不了一天,這個女生就要重新轉係走了。每年這樣忽然腦抽想不開的學生,都會出現幾個。
連勝一直保持著麵無表情的狀態,對他的話沒有給出任何回應,似乎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付教官頓時有些尷尬,卻依舊盯著她的眼神。
就見連勝抬手打了個哈欠,繼續放空狀態地看著遠處。
——是真的沒把他放在心上。
眾生察覺到教官的怒意,也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移開視線。
付教官臉色微紅,咬牙。
這麼快,就有人,來挑戰,他的威嚴。
這女生真是好極了。
他正在繼續介紹實戰演練後麵的安排,旁邊一位教官笑嘻嘻的走過來問:“怎麼樣?付哥,要不要跟新兵來個積分爭奪賽?”
連勝兩手抱胸,垮著脊背,默默旁觀。
付教官和他交流了兩句,回身問道:“怎麼樣?大一的新生,比不比?”
眾生選擇沉默。
“逃不掉的終歸逃不掉啊,跟大一的比總好過跟大四的比吧?”付教官直接替他們做了決定,“對陣大一單兵作戰係,現在舉行積分賽!”
眾生頓時哀嚎。
竟然是單兵作戰係!
連勝不明所以,問旁邊一位男生道:“什麼叫積分爭奪賽?”
對方摘下帽子理了理頭發,此刻也很是萎靡,三兩句解釋道:“兩兩對打,贏了得分,輸了倒扣。”
另一個人小聲道:“居然是單兵作戰係,簡直要了老命。可千萬彆抽到我。”
連勝眼睛一轉,又問道:“打架?”
那人輕斜了她一眼:“害怕?”
連勝抖起腿,終於來了點興致,笑道:“嗬嗬,有意思。”
單兵作戰,特指作戰能力強的士兵。他們體能超群,素質頂尖,以一敵十。單兵作戰係,就是特選的暴力武裝專業。
雖然對方是大一的學生,但耐不住他們是全學院最弱雞的專業。
“大家可能還不認識,有必要好好互相了解一下。實戰演習的光榮傳統,積分爭奪賽,最好的方法現在來了!”付教官指了一個人,然後喊道,“從這裡開始,一到四報數!”
一圈繞著一圈,分出了四批次的人員。留下報數為“三”的學員,其餘人清場後撤。
連勝幸運中標。
隨後對方也推選出了四分之一的成員,加入他們這個被選中的行列。
積分交換賽采取的是一對一互相挑戰模式。為保公平,雙方參賽人員依次上台挑選對手。
軍師指揮係的學生放出去,哪一個都是炮灰,簡直是刷分的神器,尤為珍貴。
指揮係裡的女生,那就更珍貴了。閃亮而跳動分數。
在這一乾閃閃發光的分數裡,連勝這樣毫無肌肉,膚色偏向慘白的女生,就是最亮的那一顆。
教官隨手點了一個人到中間,問道:“第一個選誰?”
那是一個作戰係的學生,他抬手指了一個方向。
連勝還在整理自己的腰帶,沒有聽見台上的人說什麼。一直到旁邊的人推了她一把,她才抬起頭:“做什麼?”
旁邊人道:“他要挑戰你啊!”
連勝挑眉:“挑戰我?”
這麼快就輪到她了?
旁邊那同誌同情的看著她,說道:“不行就快點認輸啊,跟這群變態比千萬彆逞強啊。反正最後咱們係負分收場的也不少,大家都不丟人。”
那青年見她沒有動作,活動了一下關節,然後朝她勾勾手指。
連勝又笑了起來。
好極了。
她站起來,周圍頓時一片起哄聲。
連勝原本是材料工程學院的,學期末的時候忽然想轉入戰鬥類的專業,但因為體能太差直接被刷了下來,勉為其難才加入指揮係。
這是原主的意願,不過也恰好順了連勝的意。
隻是,在彆人眼裡,尤其是指揮係同胞的眼裡,總覺得她的行為帶有那麼一點侮辱的意味。是以對她不是非常友好。
付教官咋舌,也猜到了這個不幸的結果。準備好隨時叫停,以免連勝受傷。
對麵教官跟著喊道:“喂!憐香惜玉一點啊!點到為止,彆給我們係丟人!”
眾生鼓掌喊口號,大聲哄笑。
連勝脫了帽子,又脫了外套,在鼓掌聲中清爽走上場。
她站到場上,前腳往地上重重一頓,抬起頭,氣場陡然一變。
如果剛才還是像和了水的稀泥,此刻就是等待獵食的老虎。凶猛,犀利。
她眼睛上下滾動,探究般地觀察對方的四肢。
那對手被她視線一掃,覺得一股滲人的寒氣從腳底升起,仿佛被什麼東西給盯住了。甩甩頭,又迅速將這個想法丟了出去。
開玩笑呢?對方可是出了名的弱雞轉係生。
付教官就站在她的前側方,看著她的眼神,一時有些錯愕。不知道現在的,和之前的,哪個才是他的錯覺。
連勝的腰板,姿態,無一不是標準的軍人姿態。
無可掩飾的殺氣。
是的,那股渾身淩厲的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