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玉祁的營帳,哪裡是這麼容易混進去的?
他將最後一個擔架抬進營帳。
甫一轉身,他的身前,便橫過來兩把長刀。
“你是何人?”
“混進軍營,有何意圖?”
陶洲:“……”
“來人,把他丟出去。”
遂!
忙碌了一個時辰,陶師傅被兩名士兵,雙臂一架,丟出了軍營重地。
……
蘇見月根本就沒有想起來陶洲這個人。
她一雙眼睛紅紅的,眨也不眨地守在蕭玉祁的身邊。
蕭玉祁的身上,滿是細碎的傷口。
鎧甲脫落。
無憂子將蕭玉祁的外袍脫下。
露出玄色團金龍繡樣的裡衣。
衣服的顏色本就深。
完全看不出血跡。
血跡乾涸,黏在衣服上。
絲綢的寢衣,染血的部分,硬邦邦的,緊緊貼著他皮膚的潰口。
緩慢撕扯。
皮開肉綻的肌膚一點一點地裸露。
蘇見月不由得皺起眉,咧著唇。
光是看著,她都替他疼。
“你能不能輕點兒?”
無憂子已然是滿頭大汗。
“屬下儘量。”
蘇見月緊緊地握住蕭玉祁的手。
終於。
衣衫褪儘。
蕭玉祁的身上,滿是大大小小的血痕。
無憂子熟練地為蕭玉祁清理著潰口,隨即上藥。
最後,纏上紗布。
一頓忙活之後。
蘇見月才問:“他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
無憂子將東西全部收拾好。
答道:“陛下隻是因為長期奮戰,體力透支,再加上緊繃的心神驟然鬆懈,方才昏睡過去,待陛下休息夠了,便能醒來。”
蕭玉祁的身上,都是一些皮外傷。
並未傷筋動骨。
“姑娘請勿憂心,陛下他,無恙。”
蘇見月擦了擦垂下的淚,點頭,勉強扯起一個笑。
“嗯,我知道,多謝公子提醒。”
她的眼睛,動也不動的盯著蕭玉祁。
明明自己的眼底也是一片烏青。
卻生怕錯過了望向蕭玉祁的每一眼。
無憂子原以為,她與陛下之間。
過於上心的是陛下。
如今看來。
他們二人,倒是不相上下。
無憂子福身,端著托盤退出了營帳。
營帳之內,隻剩下蘇見月和蕭玉祁兩個人。
蘇見月替他掖了掖被子,一雙眼睛又紅又腫。
酸脹得不行。
隨後,蘇見月又將蕭玉祁的發髻拆掉,理了理他那亂糟糟的頭發,想要他睡得舒服一些。
之後才重新坐在床邊,用細若無骨的手,緊緊地攥著他的手。
“當皇帝有什麼意思啊?三天兩頭地遭遇刺殺。”
她嘟囔著,“你自己算算,你能算得清楚有多少人想要殺你嗎?”
“彆人當皇帝,吃喝玩樂,快活似神仙,誰跟你似的呀?晚上睡覺,都恨不能睜著眼睛,累死累活這麼多年,想殺你的人卻越來越多,要是沒遇見我,你說說,你該怎麼辦喲?”
蘇見月把自己說笑了。
這話說出來,顯得有些臭屁。
蘇見月將蕭玉祁的手,重新塞回被子裡。
“算了算了,你睡吧,我不打擾你了。”
蘇見月的眼淚又不聽話地往外冒。
她以前,好像也沒這麼愛哭啊!
蘇見月抹了一把眼淚。
眼睛生疼。
外麵傳來了一陣吵嚷聲。
蘇見月起身,掀開營帳厚重的門簾。
嘈雜的聲音越發清晰。
“蒼天大老爺啊,神女姑娘啊!你可不能乾這種過河拆橋的事兒啊!”
“哎喲喂,你們你們你們欺人太甚啊!”
“姑娘,姑娘您可是神仙下凡,您可不能說話不算話啊!”
嘹亮的聲音,聲聲入耳。
蘇見月恍然大悟。
哎喲,她怎麼把陶洲給忘了?
蕭玉祁手底下的人,就沒有不知道蘇見月。
隻是,他們並不知道蘇見月的名字。
“快,帶我去外頭,見見那人。”
“大士,左不過是一個坑蒙拐騙的江湖術士,何須勞您大駕,還親自去見他?”
蘇見月又看了一眼應營帳內,睡得昏沉的蕭玉祁。
她不放心他一個人留在這兒。
“你去把人帶過來。”
“大士,那人……莫非不是騙子?”
蘇見月點頭。
“對,他不是騙子。”
他行走江湖的家當,還在她的兜裡揣著呢!
興許,在陶洲的眼裡,她才更像是一個騙子。
“把人帶過來吧,我就在這裡等著。”
“是。”
小兵小跑過去。
高亢的聲音遠遠傳來。
“都住手,都住手,大士說要見這位公子。”
被四腳八拳死死按在地上的陶洲,渾身的重量猛地一鬆。
身上的筋骨皮都像是被磨盤生生的碾過一輪似的。
他趴在枯草地上,緩了半天,才緩過神來。
有人要上前扶他。
他抬手製止。
“彆動!”
破鑼嗓子聽得人心惶惶。
“你們都彆動!”
方才動手的士兵們,一個個腿肚子開始打顫。
陶洲頂著一腦門子的枯草,揉著後腰,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來。
他的嗓子已經喊啞了。
脊背卻挺得筆直。
“你們的臉,我都記住了,你們給我等著瞧!”
行走江湖這麼多年,被一群人按在地上打。
這還是頭一回。
要不是他今天實在是沒功夫替自己算一算今日運勢。
他才不會遭受這無妄之災。
“那啥……大哥,我們也不知道您真的認識觀音大士啊!”
“是啊,大哥,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原諒我們這一回唄!”
陶洲昂頭挺胸。
下巴往半天雲上一揚。
“哼,我這人,天生小心眼兒,可不是什麼心胸寬廣的大人物!”
言罷,他邁步向前。
他猛地一僵,一股劇痛,順著脊骨,一路往下。
陶洲用手捂住了屁股。
“誰?誰踹我腚溝了?”
疼的勒!
眾人紛紛後退一步。
“不是我。”
“我沒有!”
這整齊劃一的搖頭,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
誰也不敢承認。
“你們,你們給我等著,哼!”
陶洲老牛拉破車似的,一瘸一拐的往慢悠悠的走。
後麵的人群,迅速圍城一團。
“怎麼辦怎麼辦?他不會找觀音大士告狀吧?”
“說不準,我瞧著這人,就挺小心眼兒的樣子。”
“那可如何是好?咱們會不會挨罰?”
“不能吧?觀音大士人美心善,應該不會罰咱們,是吧?”
眾人齊刷刷地看向王大誌。
他今日總管後勤。
方才就是他帶頭先動的手。
王大誌摸了摸鼻子,心虛且大聲。
“你們看我乾嘛?老二打得最狠,腚溝指不定就是他踹的!”
老二一把上手,死死地捂住了王大誌的嘴巴。
“你小點聲,你想死,彆害我啊!我還說他的腚溝是你踹的呢!”
很好。
這一群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反目。
隻需要一句‘你等著’!
蘇見月認了眼前這個灰頭土臉的男人許久。
才將他,跟那個麵容清雋,一開口就滿滿神棍味的男人對上號。
“陶洲,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一說起這個,陶洲就想哭。
“哇……嗚嗚嗚……”
堂堂七尺男兒,說哭就哭,半點也不含糊。
“他們揍我!”
揍得可疼了!
蘇見月有些心虛。
“誰?誰揍你?”
她一副要挺身而出,替陶洲撐腰的模樣。
給了陶洲莫大的信心。
“就是,看門的那一群人。”
“罰!”
蘇見月答道:“罰他們跑圈兒,圍著營地跑三圈。”
陶洲:“……”
他的腚溝還疼呢!
“就這?”
他一臉委屈。
鬆散的發髻上,還掉下來一根枯黃的草。
“不夠是嗎?那就再加兩圈,跑五圈。”
陶洲:“!!!”
說完,蘇見月衝著剛才去喊人的小兵使了個眼色。
小兵會意。
“是。”
應聲之後,一路小跑,去營地門口傳話。
“你看,我罰他們了!”
“嗬嗬!”
陶洲敷衍一笑。
“說好的,我帶你來沱口鎮,你就引薦我麵見陛下,你倒好,一見到陛下,就把我忘了!”
他越說,蘇見月就越是心虛。
“事急從權,陛下危在旦夕,我肯定是要以他的性命為先的。”
陶洲再看蘇見月的那張臉。
滿心蕩漾的春風變成了秋風。
吹得他心裡頭,拔涼拔涼的,沒有半點熱氣。
“好美的一張臉,好狠的一顆心!”
蘇見月:“???”
不是,等等,好耳熟的台詞!
陶洲一屁股坐在壓著帳篷角的大石頭上麵。
卻忘記了腚溝還疼著,“嗷嗚”一聲,一蹦三尺高。
從石頭上彈了起來。
那聲音大的,隻怕是三丈外的人,都聽得見。
“你小點聲,陛下才睡著,你可彆把他吵醒了。”
陶洲雙手捂著腚溝,憋得臉紅脖子粗。
“你隻關心陛下睡著了有沒有被吵醒,你有關心過我嗎?”
他癟著嘴,苦情劇似地搖頭後退。
“你這個負心薄幸的女人,就算你長得再好看,我都不會再對你動半分真情!”
“啊?”
蘇見月一頭霧水。
“你這又是玩的哪一出?”
隨即,他小聲道:“還不快給我安排一間帳篷,給我安排一位軍醫?”
“啊?哦!好!”
蘇見月算是看明白了。
這個人,是有一點點戲癮在身上的。
蘇見月給他安排了一個床位,又找了軍醫替他看看。
才轉身,重新回到營帳。
蕭玉祁便是陷入沉睡,也睡得不甚安穩。
漂亮濃鬱的眉峰緊緊蹙著。
蒼白的唇瓣蠕動,細細碎碎,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蘇見月走近了去聽。
不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