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石冬花哭著哭著睡著了。
少女的頭顱乖巧地枕在他的大腿上,弓著背蜷縮在石階上,怕她弄臟校服和著涼,他特意脫了自己的校服外套墊在下麵。
稍一垂眸,就能看見她乾淨美好的側臉,緊閉的眼角仍然有些發紅。
就現在這一刻,幸福的場景陌生又遙遠的仿佛是上輩子一樣。
自從在那個沉重的霧天死去後,他就好像受到了詛咒——
他被困在了霧之町的那片濃霧當中。
濃霧中完全分不清楚現實和虛幻,也沒有時間的概念,他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也許是很久,也許也隻有一會兒。
黑衣美少年並不總是會出現在這片濃霧中。
那些可憐的女孩們,死去的靈魂無法解脫,也跟他一樣被永遠束縛在這裡,每分每秒都在巴巴地等待著黑衣美少年歸來。
眼前是沒有儘頭的濃霧,腐爛恐怖的屍體矗立在每一個路口的拐角處,用那雙乾枯的眼睛看著他,乾涸的血淚凝固在臉上,看上去陰森又可憐。
“你回來看我啦…美少年…”
“好愛你…真的好愛你……”
“不要離開我們…拜托了……”
他忍不住回應道:“我不是十字路口的美少年,你們醒醒吧。”
不要再糾纏執著下去了。
那女孩卻咯咯地笑出聲來,血肉泥濘的手指指向他,“可你就是十字路口的美少年啊…”
話音落下,那些鬼影一擁而上,立馬將他團團圍住。
那些聲音就好像來自地獄般,在他耳邊響起,他隻感覺自己的神經好像被人從腦子裡扯出來,彆尖銳的指甲反複撥弄。
好痛苦…真的好痛苦…
誰都可以,誰來讓她們閉嘴?!
然後,黑衣美少年那形如鬼魅的身影就出現在了前方,沒有瞳孔的雙眼正盯著他,肆意又邪惡。
不發一言,僅僅對視便能夠讀懂他的潛台詞:
“歡迎來到地獄。”
他自以為是的救贖,其實是對方為他量身打造的地獄。
沒有時間儘頭的地獄,就連陽光都無法達到,耳邊永遠隻回蕩著那些淒慘的聲音。
這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已經死過一次的人,是沒有辦法再死第二次的。
誰都好,誰可以來救救他……
在絕望達到頂峰的時刻,恍惚間,他看見白石冬花的身影。
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好看,穿著夏季的校裙,走路的時候裙擺會蕩起好看的弧度,像是翩翩起舞的蝴蝶,不知道下一刻會降落在哪片花叢上。
然後她身邊出現一個高大帥氣的男生,兩人牽手一起離開……
這隻是幻覺。
他知道。
這將會是不久的未來,年少的心動和戀愛終究會成為一個對女孩來說開頭還算美好,但結局不怎麼美好的故事,她會淡忘他,然後繼續前行。
這是他早就料想到的結果,但還是會忍不住渾身顫抖。
原來他竟會為此感到恐懼。
恐懼失去她,憤怒她會忘記自己,不甘心她身邊有其他人。
所有邪惡的、負麵的情緒…就好像這片霧氣一樣,他就算用儘手段武裝自己,還是會悄無聲息地滲透進來。
……他正在變得糟糕起來。
第一次積攢夠足夠力量走出濃霧的瞬間,他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趕到少女的周圍。
但他沒有現身,隻是暗中把那個討人厭的家夥的手帕弄走。
不想讓黑衣注意到冬花的存在是一回事,另一回事就是——
太醜,太矮,還沒什麼成績又沒有存在感的家夥,憑什麼靠近冬花?
他這樣惡劣地想到。
可是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呢?
……隨著時間的過去,他能離開濃霧的時間也越來越多,越來越久。
大部分時間,他都是幾乎立馬就會出現在冬花的周圍。
唯一一次例外,他曾經去找過自己的父母。
自他死後,父母便離開了霧之町,他們變賣了鄉下的財產,正打算出國。
他來的時候,正是他們準備離開的那一天。
兩人在日本生活了數十年,臨行離開竟然隻有兩個簡單的箱子還有自己兒子的骨灰,未免讓人唏噓。
他的父母看上去都老了不少,尤其是母親,頭發都已經發白。
他就站在他們的麵前,眼眶濕潤。
而她母親則是看著麵前俊美修長的少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小夥子?你是來找誰的?”
他如鯁在喉。
見麵前的人一直不說話,隻是用一種驚訝又悲傷的眼神看著他們,夫妻兩人尷尬地對視一眼,然後說了聲‘抱歉,趕時間’便繞開他匆匆離開了。
隻留下他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為什麼…他的父母都不認得他了呢?
片刻後,身後響起暴躁的車喇叭聲,他這才回過神來讓開道路。
車子緩慢通過。
金屬的黑色車身在他麵前駛過的時候,他清楚看到倒映在上麵的人影。
赫然已經不是他原來的樣子了。
蒼白的,病態的,俊美得幾乎詭異,隻要看一眼就會被情不自禁地吸引……
那赫然就是黑衣美少年的臉。
……不僅僅是性格和思維,原來已經被影響得連外貌都已經朝那家夥改變了嗎?
如果所有人都不認得他,全世界都在逼他成為‘十字路口的美少年’也就作罷了,偏偏在那個雨夜,少女為他打開了那扇散發著暖光的大門,她叫他龍介。
就在連他自己都快要不認識的自己的時候,隻有她還認得他……
隻有冬花是特彆的。
就算不擇手段也好,偷也好搶也罷,他都要回到冬花的身邊。
……
女孩怕曬,巧妙地睡在體育館投下的陰影中,而他則是頗有心機地任由自己暴露在陽光中,企圖用陽光的溫度來掩蓋住自己冰冷的身體。
她完全沒有察覺出異常,全然不知身邊已經被沒有冰冷險惡的怪物圍繞。
他的冬花就是這樣,對親近的人永遠不會設防,這才給了那家夥可乘之機。
不遠處,澄清的天空下,五層樓高的教學樓正冒著正常人都看不見的黑氣,濃鬱得直衝雲霄,仿佛在等待一個導火索、一個信號,便一觸即發。
就好是那家夥也死在這裡。
就不用他來出手了。
冬花不會喜歡他身上沾上太多血腥味的,女孩雖然天生頓感,卻有著如同小動物般的本能和直覺。
屆時,她一定會害怕自己的。
這樣想著,他垂下眼簾,斂去眼底的暗光,伸手劃過她溫暖柔軟的臉頰。酥麻的癢讓她平靜的臉出現波動,濃密的鴉羽像是蝴蝶的翅膀一樣顫抖著。
“冬花,你說…我現在到底是什麼?”
他小聲地自言自語。
她睡眼惺忪地睜開眼,腦子似乎還有些迷糊,喊了他一句:“龍介?”
他心領神會反握住她的手,說:“嗯,我是龍介。”
隻要在她身邊,我永遠都是‘深田龍介’。
他這樣想到。
我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會不小心睡著,大概哭得太認真,連力氣和精神都耗儘了,才沉沉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龍介就在我身邊,而太陽已經開始西沉,散發出金黃的光輝。
我問:“我睡了多久?”
“不久,兩個小時左右。”
哦,兩個小時左右確實還好…
什麼?!
“兩個小時?!那我下午的課……”
他卻叫我放心,說已經幫我跟老師請好假了。
我這才放心下來。
“龍介,今天真的謝謝你…聽我說話,陪著我睡覺,還要跟我一起翹課……”
甚至還貼心地幫我找老師請好假…話說,他是怎麼跟老師請假的?他帶手機來學校了?
這時我注意到我底下被充當墊子的校服外套,是他的,無關緊要的疑惑暫時拋到一邊,立馬又補充,
“還有這個校服外套…我會洗乾淨再還給你的……”
“冬花永遠不用對我說謝謝,這都是我應該做的……畢竟我們是男女朋友不是嗎?”
“話是這麼說…但是…基本的禮儀還是要有的。”
我被他看得有點不好意思,總感覺今天龍介的視線有種黏糊糊的感覺。
聞言,他露出了思索的表情,片刻後,他說:“如果覺得不好意思的話,那冬花不如親我一口當做謝禮。”
他頓了頓,然後指了指自己的唇邊,
“親這裡,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