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共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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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書房前的宮道上,宸妃娘娘的翟輿遙遙行來,戶部的劉尚書攜臣屬退至一旁,後拱手一禮。

雙方目光未曾交集,容璿想幾月未見,尚書大人還總是掛著臉的模樣。

他身側那名著青色官袍的郎君是個生麵孔,許是近兩月才入戶部當值,容璿並不識得。

瞧他手中抱著厚厚幾卷公文,想到戶部開春要彙編的如山的賬目,容璿無可避免地感到一陣緊張。

她笑著搖了搖頭,鬢邊步搖微微顫動,華光流轉。

待翟輿遠去,劉尚書方抬步出宮。他目不斜視,隨在他身後的那名主簿倒忍不住回望了儀仗一眼。

不消提,當今陛下後宮中唯有一位妃嬪。金尊玉貴的宸妃娘娘,果真是氣派十足。

翟輿在禦書房外落下,秦讓無需通傳,客客氣氣請了宸妃娘娘入內。

“陛下萬福。”

瞧人眸中帶笑的模樣,祁涵擱了禦筆,再習以為常不過:“說吧,有何事?”

原本還想多繞些彎子,容璿對上帝王視線:“不知……陛下何時出宮?”

容璿記得,昔年太子在東宮時,便時而去往坊間,查估糧價,體察民情。

做了帝王,應當也不至於閉目塞聽。

“在宮中待悶了?”祁涵猜出眼前人心思,卻還是接了話。

“這倒是不曾。隻是臣妾帶入宮中的話本讀完了。”

那話本還未結束,算算日子,書鋪中應當已經有了新的兩冊。若有機會,容璿還想再淘換些新書。

“午後罷。”

今日政事尚算清閒,祁涵重新執筆。

容璿神色一亮,帝王未開口,她便自覺留於殿中等候。

見無需她研墨,容璿熟門熟路尋了個位置坐下,接過帝王給她打發時間的一本閒書。

“從前也不見你愛看這些坊間話本。”

“有麼?”

容璿笑了笑,先前是忙於戶部事務,引人入勝的話本大多厚厚幾冊,一旦捧起就難以放下。偶有閒暇,她還要忙於操持自己鋪中的生意,抽空查賬。畢竟是生錢的買賣,總得抓在自己手上。

她也是近段時日才領會到坊間小說的妙處。連年豐收,公私倉廩俱殷實,活字印出的話本都暢銷許多。

……

在偏殿用過午膳,容璿回宮換了一身從寧遠伯府帶入宮的衣裙,與帝王登上了出宮的車駕。

風和日麗,馬車由容璿指點,停入一處僻靜的巷中。

二人行於街頭,宛如尋常的新婚夫妻一般。

春日裡,集市也熱鬨。

容璿熟門熟路找到了糖畫攤子,這一回要了一隻白兔。

糖畫拿在手中,不多時聽見糖葫蘆的叫賣聲。

眼見著容璿目光望去,祁涵笑著搖頭,著人去買來,又替她拿在手中。

算不準午後能得多少閒暇,容璿沒有在街上多耽擱,拉著身側人玉白的衣袖進了一間書鋪。

她如願尋到了想要的兩冊話本,又林林總總淘換了些彆的。

祁涵隨意翻開其中一冊,是一本誌怪小說,文字平實,有著不同於聖人書的鮮活氣息。

書鋪對側就是一間茶樓,容璿道:“郎君累不累?”

她麵上明晃晃地寫著想要的答案,帝王於是點頭:“去坐坐罷。”

二人選了二層的雅座,點上一壺清茶。

一樓大堂內有位說書先生在講戲,看客們聽得津津有味。容璿到得不湊巧,隻趕上了後半折。好在凝神聽下來,坊間小說多有相通之處,憑前半折的戲能猜出個大概。

一折講罷,說書人一搖折扇,圍著的聽書客們紛紛叫好。

趁著人尚未散去,說書人便取出一隻收錢用的小笸籮。他的書講得繪聲繪色,願意打賞的聽客也多,小笸籮中很快聚起一層銅板。

說書人飲了些茶水,稍作歇息。

茶客們有離去的,也有接著坐下預備聽下一場的。

容璿用簽子挑了枚果脯,見帝王身邊的總管秦讓帶了一人上得二樓來,呈給她一本小冊。

“夫人請。”

此人是茶樓的管事,客人們若有什麼額外想聽的,包了銀錢儘可以點。

容璿饒有興致地翻看著,很快選出了一折。

不多時說書人準備開鑼,大堂中還特意拉起了布簾,點上三兩支燭火。

“這折戲我以前讀過。”

容璿記得大略的情節,說的是一位地方父母官,為官清廉,愛民如子,卻於中秋夜無端失蹤於府中,家人們掘地三尺遍尋無果,就連官府欽差都束手無策。他的夫人悲痛欲絕,淒淒慘慘帶著兩個年幼的兒子離開了傷心之地。十六年後,他們的長子長成,高中進士後又自請調回此地任縣令,勢要查明當年父親失蹤的真相。他搜集卷宗,走訪鄉裡,卻一無所獲。又是八月十五中秋之夜,他亦神秘地消失在了府中……1

說書人手中一把折扇打、刺、劈、砍,講到關鍵處醒木一拍,繪聲繪影的敘述,立時將看客們引入滲人的月圓之夜。

容璿瞧身旁的祁涵亦不知不覺聽得入神,漂亮的眼眸忽閃,蘊了兩分不懷好意的笑。恰似初初消融的春日泉水,泠泠動人。

她忍了又忍沒有給郎君透底,取了一塊果脯,聽驚堂木響,聽說書人接著往下講。

雖說是同一冊書,但字麵上看過是一回事,身臨其境地聽說書人講演又是另一回事。

白日裡布簾遮起,茶樓內半明半暗,唯有蠟燭以供照明。

幾絲風吹入,燭火搖晃間,說書人講到縣令長子失蹤時,府上情境一如十五年前,書房桌上有幾份攤開的卷宗,蠟燭已燃儘,窗戶半開,但卻人去樓空。

看客們屏息凝神,大氣也不敢出。

鄉裡謠言四起,道這處宅邸是不折不扣的鬼宅凶宅,專於中秋月圓夜奪人性命。十五年前害了老縣令,十五年後又殺其子。

容璿簽上的果脯吃了一半,霎時就覺得不甜了。

所有人的目光彙聚在說書人身上,他滿意地飲了口茶水,故作停留。

整座茶樓寂靜無聲,接著往下聽。

丈夫長子接連於同一地同一日失蹤,老夫人哭得肝腸寸斷。僅剩的小兒子不顧勸阻,獨自一人住入凶宅查案,夜闌人靜,由此劇情推至頂峰。

幾句不祥的烏鴉聲響,它們棲息於凶宅院中幾株槐樹上。

說書人學得惟妙惟肖,此情此景愈發給案子籠罩上一層恐怖疑雲。

容璿指尖抖了抖,身形往郎君處靠了又靠。

祁涵輕笑,伸出截衣袖給她抓著。

講到小兒子破案關鍵處,說書人再度停頓,開始拿著一盞燭火,四下用小笸籮收錢。

容璿鬆一口氣,帝王低聲道:“屍身在古槐樹中?”

他們二人不知不覺已離得極近,清冷的聲音貼入容璿耳畔。

容璿仍攥著他的衣袖,同樣壓低聲音:“十五年前那位老大人判一樁棘手的案子,於月圓之夜在院中踱步,細思案情。他見院中古槐樹上有微光,以為是被告白日行賄不成,又將銀錢藏於此,才上去一探究竟。”

幾株古槐樹都有幾百年樹齡,三四人環抱粗細。其中一株由於年歲長,又遭蟲蛀蟻咬,樹乾內部逐漸爛出了一個樹洞。隻是洞口被濃密枝葉遮擋,無人發現罷了。

“老大人攀上樹,踏空一截枯木,不慎墜入樹洞中。又因裡間樹杈恰好卡喉,宛如上吊一般,就這樣失了性命。”

祁涵自然地接過她的話:“十五年後,長子於中秋夜同樣發現微光,上去查看時,卻不慎落入同父親一樣的陷阱。”

容璿點頭,後麵人們察覺真相,劈開槐樹,隻見兩具森森白骨,其上飾物赫然屬於父子二人。

而那點微光,是因烏鴉素日習性,愛叼些亮閃閃的物件回巢罷了。

一節故事終了,看客意猶未儘。茶樓中氣氛已烘托到此,又有看客點了一出誌怪戲。

說書人今日賺得盆滿缽滿,驚堂木使得愈發得心應手。

這篇新故事容璿未曾讀過,接二連三有人喪命,駭人聽聞遠勝上一折戲,卻又叫人聽得欲罷不能。

祁涵瞧身畔的女郎,一壁害怕,一壁又專注聽著,果脯已然許久未動。

他心下有些好笑,欲開口時,下一刻女郎柔軟的手心卻攀上了他的手。

祁涵身形僵了僵,女郎掌心微涼,柔若無骨地貼著。

看台下說書人仍在有聲有色說著,容璿專心於此,並未分神。

帝王垂眸,慢慢回握過去,一時卻再難以聽進一字。

……

明月懸天,宮苑漸漸沉入一片寧靜。

紫宸殿中仍點著燭火,帝王換了寢衣靠於榻旁,手中執著的書卷還是白日裡容璿借與他的。

夜色已深,秦讓送過一盞安神茶,在外值守。

今夜也恰是滿月,月色清寒。

殿門處傳來些許響動,打開一角後又被人輕輕合上。

熟悉的腳步聲傳來,透過一架紫檀插雲龍紋屏風,祁涵隱隱可見一道窈窕身影。

“陛下。”

夜間有些涼意,女郎錦裙外罩了件碧色花綾月紋鬥篷,如瀑的墨發用係帶鬆鬆挽起。

她通身上下無多餘飾物,燭光映在如玉的麵龐,出水芙蓉般清媚動人。

祁涵執著書的手微頓,早便聽出來人是容璿。

“臣妾一個人睡著害怕。”

楚楚可憐的語氣,其實不知從何說起。明琬宮寢殿內外皆有守夜的侍女,再不濟亦能點燭火。

但帝王指節按於書頁,在女郎盈盈的目光中點一點頭,默認人占去龍榻裡間的位置。

衣料摩挲的聲音,在寂靜的寢殿中格外分明。

容璿低頭解了衣帶,將鬥篷與外裳掛於屏風上。

裡間是月白色的寢衣,衣襟處繡了一叢蘭花。

容璿散了墨發,繡鞋留於榻邊,舒舒服服上榻抱了錦被。

龍榻寬敞,榻上空間被占去一半仍綽綽有餘。

初次與人同床共枕,帝王沉默兩息,吩咐外殿熄了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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