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藍澄澈的天幕下,重重殿宇的琉璃瓦折射著金色光芒。
冊封禮官持節在前引路,宮道旁,時有宮人跪地行禮。
“宸妃娘娘萬安。”
陌生的一個稱謂,卻代表著宮中無上殊榮。
日過午時,翟車停於一座華麗宮苑前。
禮官恭謹道:“宸妃娘娘,明琬宮到了。”
侍從搬上腳凳,內廷撥來服侍宸妃娘娘的數十宮人齊齊候於宮門口,一派井然。
容璿仍著冊封時的繁瑣禮服,在向菱的陪伴下登下翟車。
天氣晴和,“明琬宮”三個燙金大字沐浴在暖陽中,分外醒目。
容璿凝神望一會兒,冗長的冊封典禮至此,禮官功成身退。
“恭賀宸妃娘娘。”
明琬宮迎來新的主人,向菱與向萍作為寧遠伯府的陪嫁侍女,隨娘娘一道踏入了這座奢華宮殿。
宮內的情形她們知曉得清楚些,明琬宮與陛下的含元宮相去不遠,富麗華美。旁的不提,先帝的陳貴妃娘娘寵冠後宮多年,她所居住的明仁宮在元和十八年擴建後,規製才能與明琬宮一較。
“是麼?”
容璿坐於寢殿妝台前,聽侍女們如此說,語氣中似乎有兩分歡喜。
“琬”字,乃圓潤和滿之美玉,無棱角。
冊封的宸妃翟冠沉重,待取下這頂華麗珠冠,換上尋常的錦裙,容璿方有心思打量這座殿宇。
寢殿中以檀木為梁,金磚鋪地,一座紫檀雕花卉的十六扇屏風隔出外間與內室。
黃花梨鏤空嵌玉的妝台,同色的花卉紋頂箱衣櫥,紫檀木玉屏扶手椅,雕工細膩不凡。珍寶架上的擺件陳設恰到好處,殿中布置無一不周到費心。
畢竟是陛下後宮第一位新人,又是正一品宸妃銜,內廷不敢怠慢分毫。
“娘娘以為如何?”
內廷總管候在正殿回話,容璿稍一點頭,向菱會意,已從隨行的箱籠中取出備好的賞銀。
寧遠伯府細心,分了部分陪嫁的銀錢在錦袋中,方便姑娘取用。
在明琬宮侍奉的宮人儘數來拜見過,容璿大略認了人,留下些印象。
接著便是收整宮室,整理箱籠行囊,半日忙碌下來,等到一切安置妥當時,天已黑透了。
向菱吩咐侍女備水給娘娘沐浴,冊封大典後諸事蕪雜,容璿此刻已是疲乏。
她換了梨花白素緞寢衣,靠在軟枕上讀了幾頁書,隨時便可安寢。
“去把外殿燭火熄了吧。”
“是,娘娘。”向萍照做,回來撥動內殿的燈芯時,又有些猶疑,“娘娘,萬一陛下今夜駕到……”
“秦總管又沒有傳旨。”容璿打了個嗬欠,語氣漫不經心,“再說了,我想這幾日陛下都不會過來。”
她看完最後兩行字:“時候不早,你與向菱白日裡也累了,早些回去睡下吧。”
明琬宮寢殿內熄了燈火,沉入一片寧靜中。
……
一品宸妃位的份例,遠比容璿想象得優渥。
單就吃食一項,每餐可以有十六品菜式,各色珍饈幾乎能日日不重樣。若有什麼額外想吃的,隻消派人吩咐膳房一聲,禦廚立時便能在下一餐奉上。每日午後,花樣繁多的瓊糕點心流水般地送到明琬宮,但凡容璿能想到的,膳房沒有不精通的。
容璿這幾日的一大樂趣就是品鑒各式外間吃不到的糕點,近兩日尤愛玫瑰乳酥與海棠如意糕。
偶爾夜間書讀得晚了,小廚房還能備好宵夜。
至於後宮中其他人,太後娘娘已遷往頤安行宮修養。因仁宗過世前留下恩旨,有所出的嬪妃在新帝即位後都可搬去王府頤養天年。太後娘娘離宮後,各府的王爺都陸續接了幾位太妃出宮。留下的妃嬪被帝王恩養在壽仁宮中,她們年輕時便大多是安分守己的性子,待人寬和。
後宮一派風平浪靜,若是一直如此,這日子簡直快活似神仙。
連日的晴天,明琬宮中春和景明。
紫宸殿外,秦讓算著入殿奉茶的時辰。
帝王一身藏青色的雲紋常服,禦案上奏疏已批閱完畢。
秦讓收拾了筆墨,也是著實納罕,宸妃娘娘入宮已有七八日,看著也不像是未適應宮中日子的模樣。
前日在湖畔賞花,昨日在花苑放紙鳶的,還讓人在明琬宮中紮了一架秋千。
一日日的忙碌,宸妃娘娘怎麼就想不起到含元宮請次安呢。
秦讓察言觀色,雖說後宮眼下是無人,但這位娘娘也未免太安生了些。
祁涵撥動茶盞,今歲新貢的衡山明茶香氣清鬱,倒是凝神靜氣。
“明琬宮中,今日有何動靜?”
帝王問及,秦讓一時答不上話。
“陛下恕罪,奴才這便著人去問。”
祁涵未置可否,書案空著,也沒什麼練字的興致。
不多時打探消息的人便回來:“回陛下,宸妃娘娘覺得宮中的桃花酥樣式不錯,想要學一學。”
“膳房午前派了位點心師傅去,現下正學了一半。”
祁涵放了茶盞,白瓷的茶具碰在案上,聲音清脆。
已經空閒到學做糕點,她倒是真舒坦。
秦讓硬著頭皮,繼續道:“啟稟陛下,明琬宮還想請一道旨意。”
“何事,一並說罷。”
“宸妃娘娘道眼下小廚房能做的花樣不多,想要再周全一二。”
殿中安靜片刻,祁涵順一口氣,道:“準了。”
“奴才領旨,這便去安排。”
秦讓欲退下,帝王又道:“罷了,再告訴膳房,撥兩位禦廚輪番去明琬宮當差。”
“是。”
秦讓含笑,後宮中就這麼一位娘娘,膳房如何能不上心。
“陛下,不知今日的晚膳……”
“照舊,在偏殿即可。”
“奴才省得,奴才告退。”
……
明琬宮中一派和樂。
容璿新做的桃花酥排開擺在食案上,也不知是哪裡出了岔子,桃花沒開成,落了個四不像。
容璿托著下巴看了許久,拿起其中一塊嘗了嘗,味道尚可,不算全然失敗。
各分了一塊給向菱與向萍,容璿道:“如何?”
向菱點頭,容璿笑了笑:“明日再接著做罷。”她躊躇滿誌,“明日必定要它開花。”
淨了手,容璿從書案上挑出一冊閒書。
貴妃榻上墊了兩枚軟枕,容璿舒舒服服靠上去,饒有興致地翻開了新書。
手邊小案上,白瓷描花的圓盤中依次擺著白玉霜方糕、棗泥酥、蟹粉酥與百花卷,容璿剩下的兩塊桃花酥混在其中,著實有些顯眼。
向菱端上一盞解糕點甜膩的清茶,向萍則按主子吩咐,往爐中添了些香料。
“娘娘,今日讀的是什麼書?”向萍好奇開口。
她與向菱隻略略識得些字,不耽誤平日當差,讀書卻有些艱難。
容璿遞了糕點給她們二人:“這書還挺有意思的。”她淺笑,“講給你們聽聽。”
夜幕降臨,容璿坐於銅鏡前,慢慢梳理著長發。
“怎麼悶悶不樂的?”她從銅鏡中望見向萍身影,“是有何煩心事?”
向萍欲言又止,這些話她私下與向菱商討過,還沒想好能如何為娘娘解憂。
容璿眸色溫和,向萍鼓了勇氣答話。
“娘娘入宮已有時日,隻是陛下……從未來我們宮中。”
若說陛下忙於朝政,但也不該如此冷落娘娘。
猶豫半天原是為此事,容璿失笑:“陛下不來,眼下的日子不好麼?”
衣食周全,輕鬆自在。
“好是好,可奴婢擔心……”內室中無人,向萍道,“日後進了新人,奴婢怕姑娘在宮中受委屈。”
陛下不來,姑娘在自己宮中也甚少裝扮。妝台上成套的頭麵空置著,按理說該好好配姑娘的。
她眸中是真切的擔憂,容璿也沒了逗這個小丫鬟的心思:“放心吧,本宮心中有數。”
她將墨發披拂於身後:“本宮單是想躲幾日懶罷了。”
一旦開了頭,又該是無儘的忙碌。
“不必擔憂。”
七寶撒花的錦帳落下,在燭光下朦朦朧朧的好看。
女郎眉眼平和,說話間的從容不迫,自有叫人安心之感。
……
幾份要緊的書案置於禦書房案頭,謝明霽往金平府稽查科舉舞弊一案,尚未有可靠消息傳來。不過以巡檢賦稅為名,倒是敲出不少心虛之徒,補上數筆錢糧。
帝王回過金平府的書信,近來朝中政事大體平順,唯有戶部稍稍棘手些。
“什麼時辰了?”
“回陛下,未時二刻。陛下可要用些茶點?”
秦讓換了新茶,說來膳房最近為了討宸妃娘娘歡心,琢磨出不少新鮮花樣,陛下還能沾一沾宸妃娘娘的光。
“不必。”
秦讓退下,祁涵換過一本戶部奏案。
戶部官員本就青黃不接,又撤了幾位首輔餘黨,眼下更無可用之人。
已經到三月裡,去歲的稅賦明細戶部仍未點算清楚,借托國喪之名,多有延誤。
好在魚鱗圖冊將近編纂完畢,耗費數年之功,終歸值當。
戶部人手不足,已從其餘五部中借調。
祁涵批複一封奏章,戶部的煩心事又何止這兩樁。
奏疏堆於一處,容後發還。
“陛下,明琬宮遣了人來,說是奉宸妃娘娘之命給您送些糕點,您看一一”
秦讓代向萍通傳,也是感慨這位姑娘來的時機不大湊巧。
“送進來罷。”
帝王清冷的聲音自殿中傳出,秦讓接了食盒:“是。”
向萍滿心歡喜:“有勞秦總管。”
“姑娘客氣了。”
秦讓進殿一趟,將食盒交還給向萍時,感慨道:“你們娘娘總算肯動些心思了。”
雙層的食盒,裡頭精心選了四五種點心,依次呈於禦案上。
祁涵的目光落在當中一塊單獨的糕點上,花朵式樣,開得歪歪扭扭,卻還是耀武揚威地夾在海棠如意糕中央,自信滿滿。
五片花瓣倒是齊全,若非早有猜想,誰能看出這是一塊桃花酥?
殿中寧靜,帝王端詳許久,忽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