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之間,最可貴的是真誠。
這世間最動人的利器,也唯有真誠。
江稚月選擇在鐘仁鬆口要見她的這天,托盤而出告訴他實情,是最合適的時機。
鐘仁眼中的恨意,他的怒火,滿腔的憤懣,都成為了江稚月敢豁出去,告知她猜測的事實的底氣所在。
第一次聽到臥龍村慘案以及鐘署長在獄中身亡的消息時,怕是大多數人都會陷入一種思維定式,直觀認為鐘署長因執意追查凶手,導致殺身之禍。
因為他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江稚月仔細翻閱了全部能搜集到的鐘署長曾經調查過的刑事案件,將對方的履曆更是反複研讀了數十遍。
她終於捕捉到了一條極易被忽略的線索:鐘署長十八九歲出頭時,曾被委派至北西裡州國立警察大學,研學過一段時間。
盛老爺子的原配夫人素來行事低調,婚前婚後都未有照片在網上曝光,但是盛父曾說過,江婉柔的眉眼像極了原配夫人。
不妨大膽假設,如果鐘署長曾在研學期間,見過彼時還未嫁入盛家的原配夫人,在追查臥龍村慘案時,某個細節使他對江婉柔的身份產生了懷疑
那麼,推測就合理了。
鐘署長作為邏輯史學科的高材生,真讓他循著線索深入探查,恐怕真相早已水落石出。
謎底藏在細節裡。
江稚月斬釘截鐵的話語,就像一把鋒利的劍,已經斬斷了鐘仁腦海的全部猜測。
“鐘署長到底因何而死,這個問題的答案就藏在五天後的慶典儀式上,鐘仁先生,我並不強求您一定要親自出麵證明什麼,但是,我不得不鄭重提醒你,當凶手的兒子佩戴上象征著無上榮耀的勳章時……”
江稚月頓了頓,目光緊緊鎖住鐘仁,那一雙明亮的瞳仁,像是星火般燃起的光,似有燎原大勢。
這句話更是斬斷鐘仁心中最後一絲疑慮!
“我們都將意味著失敗。”
此女小小年紀,聲聲句句,震聾發聵。
他為了含冤而死的父親,她為了顛沛流離的母親。
三言兩語,鐘仁何嘗不會共情。
他原本憤恨的情緒忽然平靜下來,少女每一字每一句都徘徊在耳旁,身為蘭登堡公民,眾所周知,慶典儀式意味著權力交接。
每一次慶典儀式的開展,短說十幾年,長達二三十年。
國宮殿堂的金頂上,輝煌燈火亮起,代表統領全蘭登堡人民的家族,又要換主人了。
盛家!盛家!
鐘仁幾乎是聽到這個名字,便想起了有關三十多年前的回憶。
他怎麼敢忘!
宴會結束後,那般反常的一幕!
“是我害死父親的,我終於明白了”
鐘仁慢慢抬起那張慘白的臉,乾裂的嘴唇咬出了血,他無力抓撓著臟汙的發,臉上流出了血淚,“都說得通了,一定是因為我的提醒,父親想到了江婉柔”
“你說得對!一定是這樣的!是我說了不該說的話!”
“是我!都是我害死了父親!是我啊!是我是我!!!”
藥劑無法平息男人的激動。
一針強烈的鎮定劑,無法阻止鐘仁全身抽搐的顫抖。
江稚月抓住他的肩膀,眼裡的堅毅逼人得發燙,“謊言能編織出暫時的美好,真相就是血淋淋的事實,是一柄將人心刺得鮮血淋漓的快刀。”
“這把刀不僅刺入了你的身體,更刺入了我的母親和無數像你父親那樣的人,告訴我你看到的,把你看到的都告訴我。”
“以血還血,以牙還牙,將這把利刃親手還給他們。”
“我”鐘仁直視著女孩的眼睛,肩膀在劇烈顫抖,抬起布滿傷痕的手抓住了女孩的手腕,“宴會”
他吐出兩個字。
江稚月急問,“宴會上發生了什麼?”
鐘仁剛要開口,身體猛然抽搐起來,原本抓住江稚月的手也無力垂落。
他的身體似被一股強烈電流劃過,嘴裡湧出白沫,雙眼的瞳孔以驚人的速度渙散。
“士兵,叫醫生!快叫醫生!”江稚月急喚。
精神科某些治療方法,極大程度上都會給病人造來不可逆轉的損傷,江稚月提醒了楚君越。
沒想到底下的人,卻在鐘仁身上加大了劑量,她迅速擼起男人兩邊的袖子,褲腿,手臂小腿上遍布密密麻麻的針孔,不明顯的痕跡。
“你中毒了!剛才還有誰來過!”江稚月臉色變了,這哪是一針鎮定劑,這起碼上了七八針的劑量,這足以要了鐘仁的命。
針孔分彆藏在不顯眼的地方,這個做手腳的人太匆忙了,他大概是忘了人體承受不住藥劑的劑量,皮膚會率先顯現出來,呈青紫發黑的圓柱點呈列在肌膚。
鐘仁瞳孔持續擴散,他沒聽清楚女孩在說什麼,用儘最後的力氣抓著江稚月的胳膊。
他相信了她的話。
沒錯,那些人不會放過他,哪怕他什麼都不爭,什麼都不搶,就連父親所蒙受的冤屈也可以遺忘。
“我、不、敢、忘”他努力艱難發出聲音,“我,我從,從來沒有忘記”
“宴會結束噴泉池,我和你母親在”
鐘仁努力想告訴女孩目睹的一切,話到嘴邊,溢出來的話成了血水。
江稚月嘴唇緊咬,吞咽間全是乾澀,口腔裡亦滿是血腥味,這最後一環,她絕不能功虧一簣。
醫生遲遲不來,她索性當機立斷,拔出了腰間的小刀,劃破了男人胳膊上泛出青黑色的皮膚。
紅色的血霎時湧出,混著渾濁的白灰色液體。
那蝕骨的刺痛,狠狠穿透了鐘仁的意識,迫使他再次睜開雙眼。
“活下去。”
一個模糊而堅定的聲音在告訴他,“活著走到他們麵前,揭露這一切,不要僅僅告訴我,而是要讓千千萬萬的人都知道,為你父親伸冤,還你父親一個公平。”
“由你鐘仁,親手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