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率論一直是學院內的熱門課程,它的基本原理不僅應用在金融領域的風險管理、期權定價、投資組合優化上,日常生活也處處有它的身影——
天氣預測、保險業、質量控製,還有最近室友玩的遊戲,那個夏日限定獎池裡到底有沒有她想要的s。
響應學生的求學熱情,教務處選出的張教授是學院特彆引進的“青年學者”。
據說他本科便在f大學習,因成績優異被推薦海外院校碩博連讀,拜師領域大牛,斬獲數篇一區論文,然還在博士後時期破格獲評母校副教授資格。
或許是海歸而來,這位老師非常看重學生的溝通以及實踐能力。之前歎氣她總是躲在隊友身後的人就是他。
而今年的數模大賽,是他聯係海外院校一起出題的產物。不再局限於管道壓力控製、百貨商場客戶畫像描繪的常規題目,而是直接邀請s市幾大公司分享數據庫內容,讓學生從實際出發,構建模型進行預測。
決賽時,選手麵對的不僅有導師,還有公司高管,他們隨時會對感興趣的點自由發問。所以現場除了團隊的理論知識,還很考驗語言表達能力。
大好的實習機會就擺在眼前,夏茯在課前做了充足的準備,她逐一擺開自己的文具。
比起新興的電子雲筆記,夏茯更喜歡紙質抄寫的感覺,現在仍保留著高三做錯題集以及附錄補充冊的習慣。於是課桌上除了發皺的教材,還有她寫的密密麻麻的筆記本。
打起精神、書呆子!哪怕彆的都做不好,學習這方麵你不是很行麼?!
她在心裡給自己打氣,注視桌上的材料,像士兵出征前檢閱武器。
對比之下方景澄的桌麵便整潔得過分。
擺在他麵前分彆是一本隻寫了名字的教材,一本空白活頁本,以及一隻轉起來相當手的簽字筆,直液走珠,出水順暢,能以流暢的線條畫出q版畫。
畢竟他又不是真的要來學習。
家裡以高價養了一堆人量化金融模型,每周每周彙報材料,他也被父親強行拉住聽了幾次,勉強知道基本原理,但誌向卻從不在此,
現在隻要學著夏茯的樣子,把書翻到今天的內容,然後轉著筆打發時間就夠了。
夏茯倒是聽的認真。
她坐姿端正筆挺,在書上寫寫畫畫,時不時還會期待地看向老師。那樣子像極了守在自動喂食器前的小動物,一旦凍乾掉落,她就會彈射起飛。
方景澄單手撐住臉頰,用餘光打量著身邊的女孩,空出的一隻手劃來劃去,不知不覺一隻炸毛的倉鼠便在紙上直起身子。
“好了,課堂上光是我說多枯燥啊。”
“有同學有興趣解答下這題麼?可以加平時分哦。”
李老師笑眯眯放下粉筆,夏茯的手臂也直直舉起了起來。
【看我、看我、看我】
強烈的意誌在夏茯身上爆發,若有實體。
很好、很精神。
方景澄在倉鼠的屁股下畫了一個代表起立的螺旋線。
夏茯為了自己爭取了兩次作答機會,雖然回答過程磕磕巴巴,但答案均正確無誤。隻不過等到第三次提問時,李老師笑著製止了夏茯:“啊呀,積極主動雖好,但這位女同學也要給彆的人一點機會嘛。”
“好了,後排那個戴眼鏡的男同學呢。”
調侃的話語引來其他同學的嗤笑。
那種細小的聲音如同老鼠尾巴掃過耳廓,夏茯窘迫極了,她不自覺地縮了一下身體,臉也迅速紅了起來。
明明是他說自己要坐到前麵多表現的。
怎麼默默無聞會被無視、變成不勞而獲,積極舉手好像又成了愛出風頭、急功近利?難道回答問題還有冷卻時間麼?
人情世故真是比夏茯想象得還要複雜……
夏茯咬住嘴唇,將高舉的右手悄悄藏到桌子下麵。
最糟的是聽聲音,張教授喊的男生好像正好是包誌偉,這讓她沮喪得想要抱頭捂住耳朵,暫時逃離尷尬的現實。
“夏茯。”
走神之際,耳邊突然傳來青年的聲音。
夏茯疑惑地側過腦袋,看到方景澄將活頁本推到自己的麵前。
短短一小時,方景澄就自創出一本“神秘花園填色書”。和他的胳膊一樣,雪白的紙麵上也出現了許多花裡花哨的圖案,什麼看書的倉鼠、亂叫的吉娃娃,就連對數正態分布公式變成了優雅的藝術字,絲帶般纏繞書寫橫線。
正對她的那麵還算整潔,上麵端坐著一隻舉著牌子的貓咪,和傳統的招財貓不同,它樣貌甜美、毛發也更為蓬鬆,頸間的項圈上甚至綴著迷你玫瑰花。
紮著蝴蝶結的木牌上寫著簡短的話語:
【你好厲害啊】
哇,他也有夠厲害的,真的不是藝術生麼?
看著那個可愛到足以登上餅乾包裝紙的貓咪,夏茯蒼白的臉色有所緩和。
注意到這點,方景澄繼續在紙上補充道:
【彆在意老師,現在這些簡單的題,都是為了那些期末掛科同學出的送分題。】
【你可以試試難一點再舉手。我看你準備了很多筆記,你的話一定沒問題吧】
和手背蛇形紋身、以及指節誇張的銀戒給人的感覺不同,方景澄的筆記是整潔的行楷。他本就長相英俊,安靜垂下眼眸,握筆在圖案下書寫的樣子像詩人撰寫一首小詩。
而夏茯從沒有回人紙條的機會,她隻有不幸位於密信航道中央,被扔歪的紙條砸腦袋的份。
這讓她感到受寵若驚。
她小心抬頭,確認過老師在和包誌偉對話,無心關注這邊,才攬過活頁紙,在上麵留下一行娟秀的小字:
【謝謝,:)】
附帶一個簡陋的笑臉。
出醜的時候被人關心讓夏茯好受了許多,
但她還要繼續舉手麼?張教授會不會再給她壞臉色呢?
這是夏茯從未遭遇的處境。過去,家裡沒打算給女兒多花錢,她的初高中均就讀離家很近的縣中。在那個偏僻的小地方,夏茯是難得一見的好苗子,為了提高升學率,學校以“保持年級前十”為條件,包攬了夏茯的學費和夥食費,夏茯因此免於職高畢業打工的命運。
縣中讀書的日子裡,夏茯最喜歡的是一位姓李的女老師,她是理科班的班主任,因為性格古板,對學生不假言笑,就有了一個李莫愁的外號。
但夏茯知道李老師會在她成績進步的時候,把她叫到辦公室,給她一盒很甜的牛奶。高二的暑假,李老師甚至帶夏茯來了一趟s市。縣城的老師並不富裕,兩人在白天逛完幾所高校,再走過免費的文化街道,當晚就要返回。
s市的夜晚很美,李老師帶著她去了一家開在商場裡的快餐店,從五樓的高度臨窗眺望,可以看見五光十色的霓虹以及川流不息的時髦男女。
“看好了夏茯,隻要好好讀書,就能吃飽飯,未來在漂亮的大城市生活。”
嘴裡雙層肉排的汁水在齒間飛濺,金黃色的芝士片濃縮了牛奶的香味,眼前城市夜景如精致華美的珠寶盒徐徐展開展開。
夏茯看到了想要的未來。
學習,她喜歡學習,她唯一擁有的才能或許能給予她一切。
此後,她的心裡便種下了種子。
李老師幫了自己許多,高考後如果不是她和校長親自出麵,說“不填f大誌願就要收回減免的學費”,夏茯怕是會被安排到離家最近的師範學校,畢業後相親生子,乖乖準備給弟弟的孩子免費輔導功課了。
因為她的照顧,夏茯沒考慮過除學習外的事情。
儘管父母恨恨說老師校長不過是圖教育局獎勵的勢利眼,但夏茯還是很感激李老師,她用打工的錢給老師買了絲巾。
但大學真的和高中不同,不是人人都會像李老師一樣因為“成績好”就愛護她。大家都是同一進來的,所有機會應該由自己爭取。
夏茯安靜地聽了一會兒課程,雖然張教授的語氣讓人難受,但他的教學水平有目共睹,捫心自問夏茯發現自己還是喜歡學習,她就是擅長此道。
能回答問題才不丟人,既然她能做到她就應該舉手。
專業評比第一的位置隻有一個,包誌偉期中比她多上幾分,夏茯無論如何都想多要點平時分,把期末拉回來。
休養生息二十分鐘後,夏茯再次舉起了手臂:
“老師,我會這題。”
隨著內容深入,張教授提問的難度也不斷提升,這次夏茯的身後沒有出現新的競爭者——長時間的學習磨損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已有不自覺的人偷偷玩起手機,四處鴉雀無聲。
而張教授看著她等了一會兒,沒有再說出“她不給彆人機會”這種話。
“請講講你的思路吧。”
女孩清冽的聲音在階梯教室回蕩。
夏茯回答正確,坐了下來。
桌上照例有隻可愛大貓等著她。它這次耀武揚威地站在一個q版小人身上,朝她揮舞雙爪,看起來神氣非凡,旁邊是圓圓的氣泡框:
【這不是很好麼?】
【這下他可沒話說了】
那個戴眼鏡的小人該不會是張教授吧?
好好笑。
滑稽的圖案讓夏茯嘴角止不住的上揚。
不行,取笑老師可不是一個學生該做的,張教授說不定就在台上看著呢!
意識到這點,夏茯迅速捂住了嘴唇,做賊心虛地朝講台上望去。
儘管夏茯動作很快,那抹笑容還是被最近的方景澄納入眼中。
她嘴角有個酒窩。
淺淺的,像是茫茫雪地上雀鳥留下的痕跡。
方景澄在心裡吹了聲口哨。
他想自己也成功在她心底留下了些許的印象。
害怕表情被老師發現,夏茯大概短時間內不會繼續欣賞畫作,方景澄也好心地收起了逗她的打算。他望著女孩的側臉,暫時放棄作畫,轉而把玩起手中的簽字筆。
他的手掌靈活如同活物,隻見純白的簽字筆被關節頂起,筆尖掠過指縫,像杠杆一樣抵在指背搖搖欲墜,下一秒又被青年的小指勾起,旋轉回到掌心。
皮膚上黑色刺青隨之舞動,妖嬈的動作使人聯想到吹笛人身前,嘶嘶吐信的響尾蛇。
耀眼奪目的銀色短發,明星似的漂亮臉蛋,又恰好坐在第一排。張教授一進入教室就注意到了這位麵生的男學生,他到這個歲數也算見過不少風浪,大概打量衣著和神態就猜出他是誰家送來鍍金的小祖宗。
本來張教授也不打算理會這種走綠色通道的學生。
但夏茯的幾次作答到底引起了他的側目,張教授時不時就會關注第一排,順帶看到不學無術的方景澄。
他指尖花裡花哨的玩法讓張教授眉頭直跳——
這小子不應該在教室,應該去街頭表演魔術。
忍無可忍,張教授將捏住粉筆的手指對準了方景澄:
“為了衡量投資組合在給定置信水平下的最大可能損失,一般推薦用哪種公式?第一排的男同學,方便回答一下麼?”
方景澄單手撐住桌麵,慢條斯理站直身體。麵對飛來橫禍,英俊的臉上風輕雲淡,絲毫沒有被老師抽查的慌張。
“嗯——張教授,稍微讓我想想可以麼?”
他發出一陣困惑的鼻音,仔細打量黑板上陳列的常用公式。請求時表情誠懇非凡,乍一看真有幾分認真思考的意思。
但事實上,方景澄心裡想著的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啊啊、1、2、3、4、5上山打老虎,他今天的幸運數字是哪個來著?
作為差生,他很清楚自己不受待見的事實,應對經驗也經常豐富。這種時候隻要假裝思考,老實表達不會,再認真道歉讓老師立個威,事情八成也就輕鬆過去了。
“行,你慢慢想。遇到困難不要輕易放棄了。”
張教授也有讓他多站會兒反省自己的意思,剛好晾著方景澄低頭查看手機上的簡訊。
就在方景澄點兵點將投骰子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到腿側皮膚傳來輕微的癢。
“方景澄。”
青年垂下眼簾,眼角餘光掃到女孩纖細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