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尼崎和大阪距離上過於相近的緣故,宮侑的隊伍很快就需要整隊離場,並且要坐車回去,導致宮侑不太開心。我輕輕擺動自己的手指,示意他放開還在握住我的手。
“一個在南,一個在北,太遠了。下次見麵要到什麼時候啊。”他這樣嘟囔著。
我內心湧出幾分奇怪又微妙的感受,但麵對這個事實也無法擠出什麼安慰的話,隻能簡單地說等下次有機會。宮治這時跑過來找宮侑,並且向我道喜,最後兩人打打鬨鬨著逐漸遠去。
在黑尾和孤爪找到我的時候,我的心情被推到最高潮。我幾乎可以說是欣喜若狂地把手裡的花束塞到黑尾的懷裡,然後彎下腰摟住孤爪的脖子。我貼近他的臉頰,但是蹭到了彼此垂下的碎發上。孤爪明顯僵硬得厲害,不清楚要如何反應。我卻沒有在意,下一秒就直起腰,把花束從旁邊有些呆愣的黑尾手裡拿出然後再塞進孤爪手裡。黑尾的身高與我差不多,所以我不需要彎腰,直接張開雙臂摟了過去。
因為我實在是過於情緒高漲,所以並沒有注意到黑尾有些微妙的神情,我隻能聽見黑尾卡住一瞬後,在我耳邊傳來一聲微不可察的歎息,隨即他拍拍我的背。等我放手之後他的表情已經恢複常態,帶點壞笑的樣子。
我有很多話想說,可惜實在不是時候,他們兩個未成年需要在晚上到來之前坐新乾線重新趕回東京,所以我們馬上就要道彆,但我已經打算好我們要煲很長的電話粥了。
孤爪直奔主題,他掏出口袋裡的頭繩,然後悄悄踢黑尾一腳。
“這是禮物。不過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因為交通費已經把預算都花光了……”
黑尾苦笑著把另一隻頭繩也拿出來。
我當然是毫不在意價格,興高采烈地收起禮物,並且當場把黑貓的那隻綁在自己的頭上,白毛的那隻則是繞在手腕上,像個手鏈。
“下次會送更好的東西。”臨走前黑尾這樣對我說。
“你們送什麼我都會很開心的。”
“你呀……”
黑尾的後半句話沒有說完,他和孤爪朝我擺擺手,然後離開趕車回東京。
最後與信高、江花簡單祝賀後,我回到宮城縣的隊伍中。黑川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居然和岩泉及川二人站在一起,可三人的表情都不是很好,甚至黑川好像還和及川剛剛鬥完嘴。
“……發生什麼事了嗎?”
“什麼都沒有。”他們異口同聲。
然後他們看我手裡花束的表情仿佛此時此刻我捧著的是個炸彈,特彆是黑川,她看上去想把我的花給撅了,順便踩幾腳。
因為如果如同來時乘坐大巴回去,那麼到達宮城時必定是深夜,考慮到安全問題,帶隊老師決定再在酒店裡住一晚,第二天的早晨啟程。我把花束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上,思考著要如何毫發無損地帶回宮城。
但是一個電話打斷了我的思緒。手機屏幕上赫然寫著浦井監督,此時已經接近晚上十點,如果不是要緊的事情他肯定不會打過來的。而我覺得我可能能猜到原因。
我離開房間,踏過無人的走廊,走到偏僻處接起電話,浦井監督一如既往懶散的語調在耳邊響起,即使他通知的事件甚至可以稱得上重大。
“簡言之,新山女子反悔了。”電話那邊還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響,像是浦井監督拉開陽台的門,也走到了僻靜處,而且如果我沒有聽錯的話,他好像還點燃了一支煙。“雖然現在時間上非常緊急,但是對麵說能夠解決體育推薦。”
“還旁敲側擊問我你的誌願去向呢,我說我哪知道啊。結果人家完全不信。”
這番話可帶著點陰陽怪氣的味道,我不免笑出聲。浦井監督歎氣:“‘得天獨厚’可真好,完全沒有焦慮的情緒嗎。”
“想選什麼就選什麼……真奢侈。”
這回我聽了個明明白白,浦井監督確確實實在抽煙。
“我焦慮的時間已經過完了。而且成年人的深夜抑鬱情緒請不要發泄到我身上,謝謝。”
“哎約喂你這孩子。我告訴你,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一天!”
我和浦井監督插科打諢,半天沒聊到正經的話題。在一根香煙燃儘的時間裡,他終於開口問:“還是沒決定嗎?”
“之前因為滿腦子都是joc的事,所以沒有抽出時間來考慮。但是請放心,我會在誌願表提交前決定好的。”
“聽起來完全不會選新山女子呢。”
“我確實沒這個打算。”
“像你們這種孩子都會想讓自己的人生更加困難嗎?黑川也是。”
我不置可否,浦井監督也並不需要我的回應,他隻是在自顧自地感慨。他把香煙的殘餘部分扔進煙灰缸,宣告著這次對話的結束:“總之,黑川那邊如果真的要走國體的話,我會給她提供一些幫助的。此外你們也能去找赤平,她人很好。”
“話說回來,浦井監督你和赤平教練是什麼關係呢?說朋友關係好像又太疏遠,難不成是浦井監督你單戀對方嗎?”或許是為了小小的報複,我提出這個冒昧的問題。對麵倒是完全不慌張,遊刃有餘地反擊。
“哈,冰雪女王也會喜歡聊八卦?”
“…………請不要這樣稱呼我。”我後悔去找他的不愉快了。
出人意料的是,浦井監督回答了這個問題,以一種非常平靜的語氣:“我們確實算不上朋友。硬要說的話……”
“我曾經是她的粉絲。”
完全沒有想過的答案,讓我怔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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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我們在青少年排球的領域投入幾乎所有的精力,可是第二天我們仍然要上學。穿著校服拎著書包走進教室的我感到一絲割裂。前一天我還在無數雙眼的注視下領下初中生涯排球的最高榮譽獎項,第二天卻要麵對班主任的圍追堵攔,揪著我大喊為什麼還沒有提交誌願的初稿。
“哎呀老師,不要緊啦。”
班主任看上去要被我氣死。
以及第二件讓人震驚的事是,黑川終於剪掉了她的長發,而且並不是像我這種學生頭,而是更短一些,和男孩一樣。如她自己所說的,頭發失去頭繩的捆綁整個有點炸開,並且彎曲著。我盯著她覺得這個發型有點眼熟,半晌才回憶起這不就是宇內天滿前輩的發型嗎,隻是一個是黑發,一個是紅發。黑川明顯不喜歡也不習慣自己的新發型,可還是強迫自己忍下來。
“不能再像之前那樣了。”她這樣說,眼底滿是破釜沉舟。
我隻是覺得五味雜陳。
經過我和黑川的分析,她最終的選擇是烏野,也就是小島預定就讀的學校。學業壓力比較低,基本上保證普通難度的卷子每門都及格就可以考入,這樣的話哪怕突擊一個月都足夠了,畢竟黑川也沒有差到那種地步。然後公立學校學費低廉,堵住黑川父母的嘴,黑川也能省下一些錢繼續打排球。烏野的女排成績很差,基本上是一輪遊的水平,但是正如黑川意,因為她根本不打算把重心投入到ih和春高,反而希望有大把時間去縣隊訓練。雖然美中不足的是烏野位置有點偏僻,騎自行車前往縣隊需要二十五分鐘。
浦井監督按照他所說的那樣,找黑川單獨談話,並且詳細告訴了她未來具體的行動方式,比如有哪些社會性質俱樂部可以參加,以及編外比賽或者大學生的比賽,甚至如果高中畢業就進俱樂部有哪些程序。
周末我和黑川一同前往縣體育館找赤平教練。因為現在剛剛結束一場大型比賽,離國體又還比較遙遠,可以說是赤平教練最閒的時期,平時隻有社會閒散人士以及大學生偶爾來打打球。
如同浦井監督所言,赤平教練很輕鬆就答應黑川,會給予她特彆指導與幫助。
我則是私下再次單獨找到赤平教練。
“熱血終於冷下來了嗎?”
“……請彆揶揄我。”
我知道赤平教練指的是什麼。和我“怎麼選都有後路”不同,黑川的容錯概率很少,而她也破釜沉舟般選擇一條艱辛的道路。我作為朋友以及依據自己的價值觀選擇不加以乾涉,可是現在還是有些許疑慮。
“那孩子和當年的我有點像呢。”赤平教練翻著黑川的資料,上麵黑白的照片還是長發馬尾的造型。
“不想過平凡的生活……想要通過排球來改變人生。但是性格過於執拗,不懂變通,跌跌撞撞以最普通的方式進入俱樂部,但最後因為能力上限以及實在是不懂展現自己導致粉絲稀少,最後草草了事。”
我莫名有點羞恥。原來在麵對一段坦誠到赤裸的對白是這種感受嗎?
“當時憑著一種衝勁去做事……不斷告訴自己可能成功。但可能都隻是一場夢吧。”
“赤平教練,你覺得黑川無法成為職業選手嗎?”
可她隻是搖搖頭。“問題根本不在於能不能成為職業選手。問題在於她到底能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勝利、技巧提升、足夠的收入、父母的認同、彆人的認可、自豪感……直到幸福的生活。”
“按照概率來說……反正世界上不幸的人比幸福的人多吧。除非人生出現什麼變數,什麼奇跡。”
回到家中,我端坐在書桌前,那張空白的升學去向表擺在中間。
我與黑川不同。曾經的我因為“有眾多選擇但沒有喜歡的東西”而感到困擾,但現在我想利用起這份幸運。就讀哪一所高中這個選擇,並不足夠毀滅或者成就我的一生,但確確實實會使我人生道路導向不同方向,哪怕隻有短短三年,我會經曆不同的生活。
不管我選擇哪一個,都會有人不理解吧。為什麼不選擇最好的那個?縣內女排實力最強的新山女子,或者是偏差值最高的仙台第二。又或者,去東京,去國外。
隻是,哪怕是走彎路,對我來說都意義重大。
都說人生是由無數個選擇構成的,我陰差陽錯認識黑尾與及川,踏入排球的世界,人生的直線就此拐彎。現在的我也站在下一個人生的轉折點上。
我是一個不會後悔的人,是一個絕對不會回頭看的人。我隻做自己想做的事,想要拚命抓住生命中為數不多值得去愛的人或物。
所以我拿出手機,撥打那個電話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