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尾大搖大擺走進孤爪家正門,踏踏踏上樓梯,拉開孤爪的臥室,一切都輕車熟路。
此時的孤爪還窩在床上不起來,空調調到20度,全身裹著夏涼被,聽見黑尾的動靜反而把自己更加往被子裡縮了,黑尾隻能看見他頭頂的一點點黑色發絲。
“嘿嘿,研磨快起來,比賽快開始了。”黑尾過去拉孤爪的被子,“你是不是昨天又熬夜打遊戲了?”
雖然孤爪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正滿臉猙獰地想要睜眼起床——但是答案是肯定的,新買的《鬼泣4》正堆在電視機旁一遝主機遊戲的最上邊,搖搖欲墜。
8月中旬的天氣實在是炎熱,外麵的太陽簡直像火燒,甚至光線都變成了白色,照射在身上猶如被激光劍打中。孤爪早就讓厚重的窗簾牢牢蓋住所有陽光,立誌活在陰暗中。而今天黑尾和孤爪聚在一起,是為了觀看高山雀全國八進四的排球比賽。
“什麼樣的比賽會在下午2點舉行啊……”孤爪滿是怨念地從被子裡探出頭來,靠在床頭,還是不願下來。黑尾懶得再拉他,直接打開電視機,轉到直播頻道,兩人就這樣看起來。
導播的鏡頭很雜很碎,隻是偶爾才能掃到高山雀,不過她看起來依舊很平靜,臉上沒什麼表情。
按照順序,首先播報的是全員介紹,在聽見“與文靜外表長相截然相反的強勢主攻,二年級王牌高山雀”的時候,黑尾還是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雀聽見之後又會生悶氣。”孤爪終於緩過來,頭腦清醒一些,磨蹭到床的邊緣後拿起黑尾帶來的冰可樂,給自己灌一口,然後涼嗖嗖地說。
“那期《排球月刊》真的要笑死人。”黑尾是在說之前高山雀暴怒的那篇報道,但事實上效果還挺好的,黑尾有聽見同隊的人議論她長得挺好看,甚至有女生認為高山雀好帥。
“不過確實挺帥的嘛,她乾嘛那麼生氣。”
“她說她不喜歡引人注目。”
“哈,”黑尾更覺得好笑了,“她明明長得就很引人注目。”
這個倒不是指長相,而是氣質。黑尾覺得氣質是種令人捉摸不透的東西,就算有的人容貌靚麗,但就像摻水的酒,寡淡無味。
可是高山雀不一樣。黑尾仍然記得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那還是一年之前的事,他與孤爪經常在河堤旁打排球,可總是有個女生呆呆地坐在斜坡的階梯上,麵無表情注視著前方。
當時兩方並不相識,但總是在河堤上見麵。黑尾並不記得住在附近的同齡人有這樣一副麵孔,隻能猜測是不是新搬來附近的或者隻是暑假限定。
那是種什麼氛圍,黑尾很難形容出來,隻覺得她滿臉百無聊賴,雖然人坐在那,但思緒已經飄到無比遙遠的地方,與這個世界好像隔著一層膜。
“很像會投湖自儘的那種感覺。”黑尾一拍手,靈光乍現般說道,高山雀聽見之後表情十分微妙,重重歎口氣。
總之確實是很紮眼,特彆是日本普通追求合群,高山雀身上那種濃重的不在意他人看法的性格使她格格不入。
“雖然說什麼不想要引人注目,但其實雀在大場合也不會怯場吧,挺落落大方的。”其實黑尾很難想象高山雀害羞的樣子。
“嗯……雀生氣的點在於,她覺得雜誌太把她的臉和性格做對比了。”孤爪一邊吃薯片一邊說道,“文靜的臉和強勢的性格,她覺得兩者沒有任何關聯。就像是喜歡看書看電影的同時也可以很喜歡運動一樣……”
“真理性……”黑尾吐槽。
比賽漸入佳境,兩人也停止跑偏的閒聊,認真看起比賽。八進四比賽北川第一的對手正好是曾經東京集訓最後一天的對手,八王子中學,當時黑尾和孤爪還去觀摩過。
隻是當時略顯吃力的北川第一,目前已經能和常年位居全國前四的八王子打得五五開。並且可能也是為了這次全國能走得更遠,北川的教練第一次完全舍棄之前的防守為主的戰略,而是積極動用高山雀和緒方積極進攻。
高山雀的技術也在提升很多,並且非常難得的是她的穩定,除去國一才開始打球帶來的暫時基礎能力不夠之外失誤非常少。
“……她打得越來越好。”
黑尾沒忍住,發出這樣的感慨。看著屏幕裡畫麵角落擦汗、和二傳交流的高山雀,他無察覺地笑起來,眼神裡流露出歡喜與欣慰。
“……你是哪裡來的父親嗎?”孤爪反而起一身雞皮疙瘩。
黑尾雙手向後,往床上一撐,大言不慚:“畢竟是我最開始拉她開始打排球的。”
“……我覺得雀加入排球社應該和你沒什麼關係。”孤爪往黑尾頭上澆冷水。
不過黑尾好像早就知道這點,直接應下:“這點我當然知道。應該是和她同校的打排球的朋友有關吧。”
孤爪飛快瞥了一眼黑尾,然後馬上把視線收回,說:“大概……不過當時她心情不是很好,沒主動說也不好主動問。”
兩人之後稍微沉默了一段時間,而轉播中的比賽也逐漸進入尾聲,兩隊各勝一局,目前的第三局也都突破二十分,戰況格外焦灼。黑尾盯著那球網上方來回的、黃白相間的球,說:“反正,她開始打球這件事已經足夠讓我高興了。”
孤爪沒有回應這句話,他又瞥了一眼黑尾,然後把薯片塞到他手上。
拉鋸戰最後在高山雀的爆扣斜線球拉下帷幕,至此北川第一步入全國四強。全場歡呼聲此起彼伏,高漲的情緒如洶湧的海流在場館裡激蕩,除了處在中心的高山雀,好似周圍的一切都影響不到她。即使贏了比賽,她也依舊沒什麼特彆的反應,隻是偶爾與隊友交談時露出淺淺的微笑。
黑尾眼睛微眨幾下,不動聲色地歎口氣。
“……不過還是希望她能更喜歡排球一點啊。”
孤爪麵色平平,比賽結束之後他就又裹著被子挪回床頭,說出的話就像剛剛喝的可樂,冰涼中還帶著一絲辛辣:“我覺得她倒是已經算是挺喜歡排球的……畢竟就那個隊內氛圍,我早就放棄了,我可受不了。”
黑尾苦笑著關掉電視。
——
八進四比賽那天上午,岩泉和及川還在訓練。並不是學校的訓練,剛剛結束預選賽不久正好是鬆懈的時候,暑假也沒什麼安排,這完全是他們兩個的自發行為。
而下午商量著到底去誰家看比賽直播。及川其實興致不高,嚷嚷著他才不要看高山雀在全國的舞台上比賽的樣子,岩泉懶得和他廢話,一拳把及川打服之後給拖到了自己家。
及川也隻是嘴硬而已,到底還是在電視機前乖乖坐好等待開始。
但比賽開始之前,岩泉還有彆的話和及川商量。
“教練有找你說下屆隊長的事嗎?”
“嗯。”及川蔫頭耷腦的,像是快被太陽曬垮的樹葉,語氣怏怏,“不過這個也沒什麼好說的吧,肯定是我啊。”
這番自大的話語讓岩泉拳頭又硬了,不過確實是事實。及川從不掩飾自己的野心,並且他對於排球或者說賽場的控製欲很強,觀察力和溝通能力都很高,人緣也好,基本上從國一起就預定到三年隊長必是他。
男排自從預選賽輸掉之後,三年級的前輩就幾乎沒有事情了,雖然還沒正式退社,但部分已經減少了參加社團活動的時間,把重心轉到學習和升學上。第一學期末尾,教練就找到及川,提前了解他的想法。
岩泉也同樣如此,教練希望他能當副部長。及川雖然能勝任隊長職位,可是他情緒波動比較大,教練希望這時候岩泉能出麵穩住全隊的心態。
不過岩泉真正想問的事情不是這個,他遲疑著,最後開口:“那……緒方前輩找我們的那件事,你怎麼看?”
著同樣發生在上學期末,期末考試結束那天,及川和岩泉學習沒什麼問題,就照例去了體育館,可是卻被緒方前輩給叫住。
對方特彆直截了當:“有個問題我想谘詢一下你們兩個。”
及川和岩泉都很疑惑,他們與這位女排前輩並不親近,除了曾經緒方拜托過及川去勸高山雀打排球之外,私下沒什麼交集。
緒方前輩開門見山:“關於女排下任隊長的人選事宜,目前很難抉擇。你們覺得高山能夠勝任嗎?”
“因為我並不了解高山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隊內也不太行,所以來問問你們。你們關係很好吧?”
岩泉頓住,嘴巴微張,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如果要問他高山雀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岩泉可以斬釘截鐵地回答,她是一位真誠的、相處愉快的朋友。隻是如果問高山雀能不能勝任隊長職務,岩泉卻猶豫不決。
及川也沉默了幾秒,不過他很快開口,而且說出的話有些出人意料:“我覺得她能。小雀是隻要去做,就會想辦法把事情做好的人,所以應該沒有大問題。”
緒方前輩低頭沉吟,然後馬上恢複成平時的樣子,微笑著對二人說:“謝謝,我會參考的。還有這個消息請暫時保密。”
兩人目送緒方前輩離去,他們當時並沒有就這個話題聊點什麼,隻是岩泉一直保留著某種困惑至今,直到現在終於對及川吐露。
“你當時說雀可以勝任,是真心話嗎?”
“為什麼不是真心話呢?”及川懶洋洋的,眼前的電視機還在播放廣告。
“因為你的說法很奇怪。”岩泉解釋著自己的感受,“更像是實在無人可選了,所以雀頂上也行,這種感覺。”
“事實就是如此吧。”及川的回答顯得格外冷酷。
“據我觀察,女排二年級沒有真正意義上能夠勝任隊長職位的人——從品質上來說。實力強的人,如小雀和黑川沒有人望和交際能力,其餘的又太普通了,可能會控製不住小雀和黑川。”
“如果指定小雀當隊長,她起碼會努力去做,一種完美主義情節在作祟吧,況且黑川隻會聽她的話。這樣的選擇應該是最好的。”
岩泉安靜地聽著及川的話,這時直播正式開始,首先介紹雙方成員,高山雀的介紹依舊是“與文靜外表長相截然相反的強勢主攻,二年級王牌”,兩人啞然失笑。
良久,岩泉才再次開口。
“最開始的時候,隻是聽聞隔壁班有個美國回來的海歸,總是一個人待著,不太與人交流。”
“然後去找你的時候,才第一次和她正式說話。”
“……覺得和傳聞中完全不一樣。”
“老實說,我完全想象不到居然有人會討厭她。”
電視機裡的直播比賽陷入激戰,比分一直咬得很緊。及川盯著屏幕,看上去好像根本沒在聽岩泉在說什麼。兩人就這樣沉默著,耳邊隻有解說員有些激昂的聲線,在大喊著高山雀又拿下一分。
過了好一段時間,及川終於開口,聲音悶悶的:“那是因為她很喜歡你啊。啊,當然也很喜歡我。”
還沒岩泉對這句話有所反應,及川馬上補充道:“不是戀愛意味的喜歡——當然也不會有女孩會喜歡上小岩吧。”
岩泉抄起手旁的課本砸向及川的頭,及川重心不穩差點朝前摔倒。岩泉還想繼續暴打他,及川連忙解釋:“等等,等等!”
“我是說!”及川竄起來,逃遠一點,“小雀就是最開始的時候很喜歡我們兩個,包括她在東京認識的那兩個男生,才會表現出非常親近的態度。”
“又是因為她表現出如此親近的態度,我們也反過來很喜歡她——這樣說你的大腦能夠明白嗎?”
“而對於小雀不喜歡的人,她自然表現平淡冷漠,對方也就不可能看見她好的一麵。”
“所以,”及川重重歎口氣,“某種程度上彆人對小雀的評價是對的。她對於大部分的人來說,都非常冷漠。”
岩泉表情變得很複雜,他思考了很久才最後說:“可這樣真的好嗎?”
“性格這種事情因人而異,也說不出好不好……”
及川重新把視線投射在屏幕上,第一局結束,是八王子中學贏下第一局。高山雀在角落裡喝水,沒什麼表情,也和隊友沒什麼溝通,隻有緒方前輩上前說了什麼話,高山雀點點頭。
“隻是對於排球,可能不是什麼好事。”
及川一錘定音。
——
杉中實站在走廊上給遠在美國的叔叔嬸嬸打電話,也就是高山雀的父母們。因為今天是八進四的比賽,他們說想要觀看,就拜托在日本的杉中實來處理一下,看看能怎麼辦。
隻可惜今天杉中實不僅是工作日,且這場比賽隻能在日本電視台上直播觀看,網絡也不好使,爸爸媽媽們遺憾放棄。杉中實也保證他已經提前預定了錄像帶,保證會把比賽都錄下來,之後會全部發給他們。
“現在美國已經是淩晨了吧,昌明叔叔和愛夕嬸嬸還是快去休息。”
“本來想著今天能不能熬夜把比賽看了,因為我們兩人明天剛好沒有工作所以……”
高山昌明和杉中實隨便閒聊起來,基本上在說高山雀的近況。
“啊,愛夕有話想對你說。”
杉中實耳旁傳來猶如檸檬水底部冰塊互相撞擊般清脆的女聲:“照顧雀真的辛苦你了。”
“哪有哪有。雀非常省心。”
對麵話筒重新到高山昌明手中,他同樣說道:“太感謝你了。”
“沒有的事。我才應該道謝,您也資助了我很多。”
“真沒想到雀會去打排球……”高山昌明感慨道,“她之前對任何運動都沒什麼興趣。”
“可能是因為朋友在打吧,她自己應該也和你們說過,雀在學校和兩個打排球的男生關係很好。”
“嗯……不過感覺還有其他理由。”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排球是團體運動吧,配合很強,非常需要溝通交流。通常情況下她會下意識遠離這種運動。”
“希望她能應付得了。”
“沒關係的。”杉中實聽見自己說,“她多聰明啊,肯定能處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