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期末,放學後我踏入女排的體育館,裡麵人很少,畢竟都在臨時抱佛腳。黑川和小島暫時也不需要我了,我把押題都告訴她們之後就隻需要自己背書刷題就行。
隻是我沒想到排球場還有彆人,就是緒方前輩。她站在球網的另外一端,手裡拿著排球,頭微微低垂,但卻沒再有其他的動作,好像隻是單純地站在那。
不知為何我有些不自在,像是闖入了彆人的內心世界。
緒方前輩算是我印象中最符合日本喜歡強調的關於“前輩”的概念。雖說是一頭乾練的短發,但她待人溫和有禮,做事圓滑有度,細心教導後輩卻不顯得惹人厭,還在儘力維護著北川第一女排這個內部暗流湧動的隊伍。
我與她並不熟悉,但還是發自內心地把她當做隊長來對待。
隻是我與她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她給我帶來的冷硬的感覺還是記憶猶新。
我正在想我應該假裝沒看見直接進去練習排球還是悄悄退出去,緒方前輩已經注意到我。和過去無數次一樣,她麵露淡淡的微笑,讓我彆在意她。
這個人完美得猶如假麵。
在我靠近緒方前輩時,突然湧出這個念頭。之前,我身邊最八麵玲瓏的人是及川,他作為一個性格輕浮長相帥氣的男生卻沒有被同齡男生討厭就證明了這點。隻是哪怕是及川也會在顧及不到的時候發泄情緒,展現出真實的一麵。最明顯的一點就是與他越親近,他就越放縱幼稚。
但是緒方前輩永遠都遊刃有餘,那溫潤如清風的微笑鑲嵌在銳利的容顏上,我幾乎看不見其他東西。
隻是我也畢竟不了解緒方前輩,說不定她麵對親近之人會不一樣呢。我斂下眼簾,把所有思緒都壓下。
什麼都不說好像太怪了一點,我想起《排球月刊》,對緒方前輩道喜:“我看了雜誌,恭喜前輩入選u15集訓名單。”
“啊……”緒方前輩清亮的嗓音從不遠處傳來,但說出的話宛若平地驚雷。
“那個我不打算參加啦。”
我驚詫不已,手裡的排球都差點滑落。倒不是驚訝於她不去參加集訓,而是驚訝於她為什麼要把這件事單獨告訴我。緒方學姐看起來隻是隨便說說,甚至沒讓我為她保密。我懷抱這個意外得來的秘密,惴惴不安。
而她好像已經跳過了這個話題,開始和我隨意攀談:“高山你成績很好吧,看上去完全不擔心期末。”
“嗯……是的。”
“黑川就拜托你了,我們可不能失去她。”
“她不要緊的。”我回想起黑川這幾天的用功程度,歎口氣,“因為她太想要在全國出線了。”
“倒也是……”緒方前輩聲音輕到要被空氣給打碎,我恍惚間都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回複。而她也不自覺斂去笑容,眉眼變得很像我第一次見她的那副冷硬模樣。
緒方前輩注意到自己的失態,又把笑容掛上嘴角,對我說:“抱歉,我在想下學期的事。畢竟全國大賽之後我們三年級就即將要隱退了呢。”
這個其實我和黑川也談過,對方也非常憂慮。因為我們同年級和一年級都沒有特彆突出的苗子,等失去了緒方前輩之後,全隊實力會下降一個檔次。
果然緒方前輩也開口說:“到時候隊伍會改變策略,以你為中心進行進攻。到時候辛苦你了。”
非常沒有實感。我恍惚覺得自己加入女排才是半年多之前的事,可轉眼間,三年級下學期將要全部隱退,而自己則要扛起大任。
“怎麼會……前輩才是,這年辛苦了。處理我和黑川與隊員的關係很困難吧。”不由得,我真誠地吐露心聲。
緒方前輩隻是擺擺手,像是在說彆放在心上。“我知道你們兩個都非常有個性。”這句話意味深長。
我判斷不清她的話裡是不是有指責的成分,可是緒方前輩突然湊近我,我們兩人的麵龐隔得非常近,我甚至能透過斜斜鑽入室內的橘色陽光看見她臉上的眼睫毛,一閃一閃,好像要在光裡融化。
她突然伸手,食指觸上我的嘴角,然後往上一拉,似乎是想要拉出一個笑顏。
我微微睜大眼睛,但腳下卻和定死一般,沒有後退。我們兩個這樣僵持著,盯著緒方前輩的眼睛,我才發現她的雙眸是濃重的深綠色。
最後還是緒方前輩撤回身體,但是放在我嘴角的手指沒有收回去,反而加大力,真的給我拉出了一個滑稽的微笑。
“多笑笑吧。”聽起來很像在開玩笑,卻也很像在告誡,“會有好事發生的。”
這回我才是真的震驚地瞪大眼睛,皺起眉退後一步,緒方前輩也順勢收回手。我本來應該直接轉身離去,可剛剛那句和前幾天實哥對我說的相同的話語還是使我留在原地,並且把堵在心裡的話脫口而出:“多笑笑,是指像前輩你這樣嗎?”
緒方前輩麵不改色,反而乾脆應下:“是的。我也長相比較銳利吧,但隻要多笑笑,還是可以假裝溫柔的。”
我從沒想過緒方前輩對我如此真誠直白,完全不明白對方究竟想做什麼。
“可是,為什麼要這樣呢?”
這是我發自內心的疑惑。
緒方前輩居然真的開始思考起來,像是想要好好回答我的問題。眼前的一切都如此荒謬,我一時間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因為這樣會讓彆人喜歡你。你看及川也是如此。”緒方前輩簡直像在把自己的人生全盤托出,“彆人喜歡你了之後,很多事情就會變得簡單很多。反正隻是裝一裝,沒有壞處的。”
我困惑不解,也沒有被說服,但緒方前輩就像是教小孩的家長一樣,一字一句,循循善誘,真的非常想要教會我的樣子。
“你在人際關係上並不遲鈍,你隻是不屑。如果你想的話可以裝得很好的。”
我的思緒像是被狂風打散,飄落到不知名的地方,聚攏不起來。
此時的緒方前輩已經收拾好東西準備離去了,可我最後叫住了她。
“請問前輩,你今天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話?”
她站在體育館門口,光投射在她身上,帶來強烈的曝光,這場景簡直像是某個電影裡的片段,攝影機定格在這一刻。
“可能是因為……我對你懷有期待吧。”
緒方前輩又笑起來,隻是這次的笑容好像多了幾分真心實意。
“你有沒有想過,等我隱退之後擔任下一屆的隊長?”
老實說,我完全沒有想過。
今天久違的,我獨自漫步在回家的路上,沒有和任何一個人同行。7月份已經是格外炎熱的天氣,哪怕已經現在這個時間點了,太陽依舊死死緊攥在天空邊緣不肯落下,把一切染成耀眼的橘,和燃燒一樣。
我不知道為什麼緒方前輩為什麼看好我,但突如其來的責任把我打得頭腦發昏,胸口則更是想被石頭堵住般呼吸不暢。我從不害怕乾任何一件事,因為我有信心無論做什麼我都能至少完成90。但是現在的情況卻有所不同,我內心深處隱隱惶然不安。
下學期11月底我真的會被緒方前輩推舉為隊長嗎?如此破爛的人際關係我要去如何修補?我要如何讓其他人信服我?我要承擔什麼樣的責任?
我要像緒方前輩所說的那樣,把笑顏掛上臉龐嗎?
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我開始理性思考。二年級中目前的正選隊員除了我和黑川之外,就隻有作為接應的石崎。二年級除此之外還有4人,但都實力平庸,隻有苦練的防守能力能派上用場,一年級更是成績平平。
隊長職位要選也隻能在我、黑川、石崎三人中擇出了。雖說與黑川起直接衝突的前輩們即將隱退,但我們同樣與同年的隊友們關係並不親近,何況我之前還和石崎鬨了不愉快。
這時的我甚至沒有意識到我連同年級的其他4人的名字都沒完全記住,更彆提一年級的後輩們。
思緒混亂,心如亂麻,連時間飛逝都注意不到。等到我回過神來時期末已經結束,馬上就是暑假第一天同時也是及川的生日。我幾乎錯過為他準備生日禮物,隻能連著幾天都熬大夜,掏出已經看好的馬卡龍教程,忙著製作甜品。
終於在當天成功,我起大早蹬自行車飛奔至及川家門口,連環call讓他出門來拿禮物。
及川翹著頭發打著哈欠終於出來,我塞他手裡就再次蹬自行車跑了——全國大賽之前女排都要一直集訓,我趕忙衝向學校。
我知道眼前什麼事情才是最重要的,說到底下學期還什麼都說不準,所以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冰涼的冷水從水龍頭裡向上噴出,我直接把頭對著水流,來了個透心涼。
晚上收到來自及川的郵件,他郵件風格和他平時說話風格是一樣的,絮絮叨叨打了很多字,並且非常喜歡用顏文字,有時讓我感到一陣惡寒。
總之拋去不重要的廢話,核心信息是“謝謝”。
而8月10號晚上,我坐上從學校奔赴群馬縣的大巴,因為初中全國大賽舉辦地點是全國輪流不固定的,所以並不在東京,而是群馬縣。
黑尾和孤爪都發來郵件表示遺憾不能現場觀看,會在電視機前蹲守直播。岩泉也是如此,可及川的倒是彆扭很多。
「fro及川:這回你先走一步,可不要得意忘形啊。」
「fro高山:說好的等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