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頌找到霍凜時,他正聽手下人彙報各地東廠錦衣衛的動向。
“幽州謝氏大公子升遷禮部右侍郎,半月前已帶其新婦出發,走水路來上京……跟大人設計的一樣,謝家在同一條水路‘巧遇’羌人使團,呼混耶與那謝大公子的新婦顛鸞倒鳳被發現……謝大公子天崩地裂,將那新婦沉河,人被暗中盯梢的東廠錦衣衛救下……”
霍凜聽著,嗤笑一聲,呼混耶跟其父一個模樣,滿腦子媾禮,就是條四處撒尿圈地盤的狗,他就知道這兩撥人遇上定會很有趣。
隻是沒想到那謝大郎心狠又窩囊,力排眾議將貴妾表妹抬為正妻不過一年,霍凜還以為這次他有多深情,結果說將人沉河便沉河。
對自己女人如此心狠,卻不敢動奸夫一下。
怕呼混耶?嗤……
那他就給那謝大公子壯壯膽。
“護著點謝大公子,畢竟是來京走馬上任的禮部右侍郎,可不能在我大虞疆土內讓羌人欺負了。”霍凜下令。
那錦衣衛應是,又道:“柳千戶那邊還在走訪,暫無新的消息傳來。”
霍凜神色冷峻,嗯一聲,他在查薑家,在查薑少嫻。
十多年前,十二歲的舉子,春風得意,結果在殿試前折翼,淪為閹人。
依薑少嫻的性子,定會在得勢後將當初牽連薑府獲罪的門生一一報複回去,如霍凜所料,薑少嫻得勢後這些年暗中殺了不少,清白的,不清白的……一窩窩地報複。
但總會有幾條漏網之魚。
“查這些陳年舊事,讓柳奇耐點心。”
錦衣衛應喏,又稟告了些西廠得力之人的動向,似乎有暗中與藩王接觸的痕跡,他猶豫半晌,對霍凜抱拳:“大人,可要利用薑督主的義妹……”
“沒我之令,休要動她。”霍凜皺起眉,他眨了下眼,崇嫣可自由出入薑少嫻的督主府,他清楚得很,可他下意識反感利用崇嫣去探督主府。
並不是為彆的,他隻是不恥利用女人複仇而已,霍凜告誡自己,哪怕崇嫣很可能是薑少嫻的七寸。
他麵具下一雙眼變得又銳又利,一字一頓警告:“她是我的獵物。”
霎時,滅頂壓力傾瀉在那錦衣衛心頭,錦衣衛滿頭大汗,維持著拱手彎腰的姿勢退出房間,與陳頌擦身而過時,被其嘲笑著暗暗踢了一腳:“說了大人的事少管。”
霍凜說不動崇嫣,那便盯梢崇嫣的念頭都不要有。
獅王豈容他人染指自己的獵物,哪怕是同一領地內臣服他的雄獅。
“魏大人,”陳頌拱手:“薑督主的馬車來接崇姑娘和她表姐了。”
他走進廂房後才發現霍凜臉頰一側好像紅了,上頭幾道清晰指痕未消,這是……挨了一巴掌?陳頌心驚膽戰地想,亦覺得手中物燙手起來。
但是再燙手也不能不給。
陳頌交出玉鐲:“崇姑娘說,此物完璧歸趙。”
霍凜手邊沒拿刀,僅僅是屈腿坐於椅上,可這一刻他周身氣勢驟起,讓人頭皮發麻。
他一言不發,盯著陳頌捧在手上的玉鐲,沒有接。
半晌,陳頌聽到霍凜一聲笑:“好一個完璧歸趙,我算哪門子趙,陳頌,她既不要,此物便送你了。”
陳頌驚愕抬頭,語氣有幾分急迫:“這怎麼使得,屬下聽崇姑娘說,此物是大人母親貼身之物,如此貴重,屬下萬萬擔當不起!”
霍凜站起身:“陳頌,加入幾年了?”
“頌跟隨大人加入錦衣衛已有兩年。”
“我是問,你加入霍家軍幾年了。”
陳頌心中一沉,忙撲通一聲跪下,他盯著霍凜行至他麵前的靴尖,自知再隱瞞不下去:“……回世子爺,迄今為止,十二年。”
十二年,如此久,自當見過霍凜母親戴著這玉鐲。
西北那邊知曉霍凜來做錦衣衛的,隻有郭紹和霍芙。
郭紹沒那個膽盯霍凜。
霍凜神色篤定:“是阿姊讓你盯我。”
陳頌大驚,忙伏地:“豈敢盯梢世子爺!女君憂心阿弟,在西北常茶飯不思,是小人自告奮勇為女君解憂,隻傳平安信,未曾泄露一點大人行蹤!世子爺與崇姑娘之事更是隻字未提!”
“多嘴。”霍凜斥一聲。
他與崇嫣能有什麼事。
陳頌蒙了,他真的隻是隔幾月傳份平安信而已啊,一點嘴都沒多。
見霍凜神色還是那般冷,陳頌再伏首,言辭懇切:“您是世子爺也好,魏大人也罷,女君都無所謂,她隻盼阿弟平安,畢竟……女君隻有您這一個阿弟了。”
霍凜似有觸動,阿姊每每回西北省親時總是言笑晏晏,言夫君勤勉,婆母慈和,謝家俱是好相處之人。
因著冠軍侯府之勢,謝家也會好生待阿姊。
他們霍家信了。
後來霍凜踏出西北才得知,阿姊曾受謝執玉覬覦,那謝大公子雖護著她,將庶弟逐出了族,卻以此為條件,讓阿姊捏著鼻子認了貴妾進門。
他阿姊隻是想知道他平安的消息而已。
靜默半晌,霍凜終是令陳頌起身,再三強調:“隻傳平安信,彆的切勿多嘴。”
陳頌欣喜地起身:“那是自然!屬下還是大人的錦衣衛!”
他撓撓後腦,神色不解,他跟著霍凜兩年,從西北輾轉到上京,自認沒露出什麼破綻:“大人怎知屬下是霍家軍?”
霍凜睨他一眼:“崇嫣不會告訴你玉鐲是我母親的貼身之物。”
可能泄露他真實身份的任何事,崇嫣都不會說。
陳頌了悟,霍凜曾命他試探崇嫣,那時他以為霍凜把那姑娘當遲早要報複的仇敵。
後陳頌得知崇嫣是薑少嫻義妹,那時他以為霍凜會把她當應對薑督主的棋子。
原來是這樣嗎?
陳頌視線落在自己手中的玉鐲上,主子還太年輕,或許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
他把人家姑娘看作這玉鐲的主人。
於是陳頌大著膽子,把玉鐲強塞回霍凜手中:“屬下覺得,這既是夫人的東西,還是按照夫人的意願來處置比較好。”
西廠的馬車在錦衣衛衛所門口等候多時。
沈溶月跟崇嫣步出衛所前,她親眼看著崇嫣停下腳步整理裙裳,然後再度款款而行。
行走間擔當得起溫文貞靜四個字,如果沈溶月沒親眼瞧過崇嫣騎馬的話。
崇嫣察覺沈溶月目不轉睛看著自己,側頭對她露出個羞怯的笑,還抬手撫了撫鬢發:“二表姐何故如此看嫣兒?”
沈溶月:“……”
不為何,今日她真是開了眼。
她目不斜視走過崇嫣身邊:“把笑收一收,瞧你那副被男人采擷過的嬌媚之態,我能看出來,薑督主一樣能。”
馬車旁,弱柳眼睛哭得腫成核桃,見崇嫣步出,忙迎上去:“姑娘!姑娘受驚了!”
崇嫣安撫地拍了拍她手,搭著弱柳的手正要上馬車,身後傳來一聲呼喊。
竟是陳頌拿著鐲子追了出來,他討喜的臉上滿麵笑容:“姑娘的玉鐲落下了。”
崇嫣皺眉看向陳頌,亦掃過他身後靜悄悄的錦衣衛衛所。
她沒看見霍凜,但陳頌將玉鐲又還給她,分明是霍凜授意。
霍凜到底是何意?
陳頌笑容不變,將鐲子往崇嫣麵前遞了遞:“是魏大人讓屬下追出來,將玉鐲還給姑娘。”
崇嫣無法,輕輕歎了口氣,她趁接過玉鐲時塞了張字條過去,將玉鐲重新套在手腕上:霍凜是何意,隻有等下次碰麵問了才知。
她上了馬車,沈溶月正欲跟著上去,卻被駕車的西廠錦衣衛所攔:“督主在裡頭,霍夫人還是坐後頭那輛馬車罷。”
崇嫣一上馬車,便見薑少嫻正坐在軟墊上,他還穿著宮內衣裳,領子很高,包裹著他過分蒼白的脖頸,弱化了他眉宇間的陰柔,他一手攏著廣袖,正提筆書寫著什麼。
崇嫣看了眼,是在臨摹漓江山水冊中的畫。
薑少嫻似完全沉浸入畫中,連崇嫣喚他阿兄也未應,他頭也未抬,筆若遊龍。
弱柳端來水,給崇嫣擦手淨麵,正當崇嫣以為薑少嫻不會理她時,她聽到一聲陰陰的問話聲。
“那魏淩遲吻技如何?”
崇嫣愣住,以為自己聽錯了,她隔著車廂內的小桌,震驚地望向薑少嫻:“……阿兄說什麼?”
薑少嫻擱下筆,一把拽住崇嫣的手腕,崇嫣被拽得撲到小桌上,揉皺了墨跡未乾的宣紙,白皙的皮膚染上墨色。
薑少嫻撫摸崇嫣的嘴唇:“怎麼,阿兄猜錯了?不是魏淩遲吻我的嫣兒,難道是剛剛那給你送玉鐲的小子?”
又有人不經他的允許,沾染他的妹妹。
明明他已經殺了霍凜,卻又有新的蟲害爬上來,叫人好生煩躁。
崇嫣淚眼盈睫,身子微微發顫,沒有掙紮:“阿兄彆生氣,都是嫣兒的錯,是嫣兒沒力氣躲開。”
薑少嫻握著崇嫣腕子的力道鬆了鬆。
隻看崇嫣無辜地眨了眨眼,純真地看著薑少嫻:“是魏淩遲,他好重,嫣兒打了他,可是他仍欺身上來。”
崇嫣注視著薑少嫻,看他皺起了眉頭,她揚起嘴角,又借著哭泣將嘴角壓下,裝作不諳世事,在薑少嫻麵前細細描繪與霍凜的吻。
“嫣兒想問阿兄,吻技是什麼?”
“是被碾著唇瓣,是被長驅直入,連舌根都跟著發麻,是口齒含香,甘露相銜,還是……”渾身顫栗,心中亦快意,感覺會被吃掉的感覺呢?
“夠了!”薑少嫻打斷崇嫣的話,將小桌上一應物品掃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