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Chapter5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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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歲的艾波洛妮亞完全看不出性彆。頭發短得能看見頭皮,短袖襯衫和背帶長褲,身後一杆雙筒□□,雖然麵容一團孩子氣,卻無人敢小瞧她。

因為她是赫耳墨斯的弟子。

勃蘭特營地成功解救被羈押農民的事跡,經各地紙媒的報道,讓他們名聲大噪。

投奔的人一日比一日多。有逃兵役的獨生子,沒繳夠征收糧食的農民,還有和艾波大哥哥一樣被按了個黑手黨名聲、家裡沒錢給憲兵好處的少年。人一多,隊伍就不好帶了。來自各個村莊的西西裡人時常因雞毛蒜皮的小事吵架,比如說煮意大利麵時是否要放鹽、是否需要先煎熟肉丸或香腸、意麵醬汁加多少芫荽歐芹或者洋蔥……

吉裡安諾憑借自身的威望和武力暫時壓服了他們。但這並非長久之計,他看得分明,這些人因為畏懼聚攏在他的身邊,最終也會因為畏懼離開他。這不是他想要的隊伍。這位天賦卓絕的年輕人想要傳奇故事裡羅蘭和奧利維那樣驕傲忠誠的同伴。

某天月亮很清晰的夜晚,他向艾波尋求幫助。當時心愛的女孩也坐在一旁的岩石上,隔著篝火,溫柔地看著他。這個問題將暴露他的蠢笨,他有些不好意思問出口,但隨即又覺得這才是真實的他。她應該愛他的全部,包括缺陷。於是他說出了自己內心的憂慮。

“你想要一支擁有鋼鐵般意誌的隊伍?”艾波撥弄火堆裡的土豆,搖頭道,“這是可遇不可求、屍山血海堆出來的。”

就在他氣餒時,艾波還是道出了方法。而她的姐姐,在一旁捂嘴輕笑,一剪秋水似的眼眸,對他說了幾個鼓勵的字眼。

吉裡安諾渾身是勁兒地開始帶領隊伍晨練,山路彎彎繞繞、坑坑窪窪,男人們如同一行螞蟻,呈隊列行進在山間。繞一大圈回到據點,他會帶著大家打一套軍體拳,而後兩人為一組對打,培養默契。

這是極為有效的。互相看不順眼的人凝聚成一股繩,在他的帶領之下四處出擊,源源不斷的勝利如同磨刀石,為他們鍍上一層無匹的自信。

裸露丘陵和山脈的縱深地帶是天然堡壘,北至蒙特萊普雷、中至卡爾塔尼塞塔、西至特拉帕尼,儘數為他們的勢力範圍。

勝利帶來了豐厚的報酬,人們信任、愛戴他們。也帶來了危機,巴勒莫當局憎惡吉裡安諾,憲兵卻萎靡不振、喪失與之敵對的勇氣。警方隻能派出密探,期望從內部瓦解這個組織。

計謀在一定程度上奏效。

他們成功策反了吉裡安諾的一位堂兄。也在蒙特萊普雷鎮長大。每周以探望未婚妻的名義前往巴勒莫,將他們的行蹤透露給憲兵。

艾波和皮肖塔先後察覺不對,兩人一合計,特意放出假消息試探。果然,第二天吉裡安諾就在假消息所在的山穀口瞧見了憲兵。

行動不得不收縮,泰拉諾瓦帶人跟蹤調查,用幾個星期時間,將叛徒抓個正著。

“把他槍斃了,屍體丟進山溝裡,”帕薩藤珀嗓音粗啞,露出黃牙,冷酷地要求,“我們不需要惡心的走狗。”

吉裡安諾凝視跪在地上、雙手後縛的青年。自他記事起,這位堂兄就是記憶的一部分。可能沒有和皮肖塔關係那麼親密,但也是一起遊泳、砍樹、惡作劇的情誼。噢,如果堂兄死在他的手上,他有什麼臉麵對父親呢?

他的猶豫是那麼明顯。帕薩藤珀眯起眼睛打量,長滿麻子的胖臉閃過幾絲狡詐的忖度。泰拉諾瓦更為冷靜,痛陳利弊,一門心思為他著想。皮肖塔則麵無表情,並不逼迫他做決定,這是一種聰明的表現。

幾人的表情艾波一覽無餘,她走到年輕領袖的身旁,耳語幾句。

吉裡安諾一怔,背對著眾人,對艾波露出感激的表情。

“將他先押入小屋,晚上,我的軍師赫耳墨斯將親自裁決。”

這是這個名字第一次出現,日後他的威名飄蕩於西西裡黑暗世界,令無數人膽寒。無人知道在最初,這不過是某個小女孩不忍心夥伴邁出殘忍而必要的一步的小借口。

當晚,這位背叛者被綁在樹上,亂槍打死。連綿不絕的木倉聲,如同死神的美妙鼓點伴隨心跳起伏,徘徊在黑暗營地上空,讓人夜不能寐。次日,赫耳墨斯命皮肖塔將屍體丟到死者家門口。整個鎮子都知道這個年輕人死於破壞緘默原則,將吉裡安諾的行蹤泄露給警察,死者父母淪為蒙特萊普雷的笑話。

如果背叛的成本很低,人們會毫不猶豫背叛。這是赫耳墨斯誕生的信條。因而他鐵血無情、睚眥必較,殺儘一切他覺得有威脅的人。

隊伍終於乾淨又強大了,吉裡安諾放開手腳,開始下一步計劃——劫掠西西裡最強勢黑手黨——克羅切。這是一步險棋,但也是必經之路,島內的生存資源隻有這麼多,這些寄生蟲一般的黑手黨必須死。

他們先劫持克羅切的車隊,引起他的注意力,等他怒不可遏時,再讓雙方信任的中間人阿多尼斯遞話,等見麵後,吉裡安諾趁其不備,一舉拿下他的人頭。這就是他們的計劃。

為表現誠意、降低克羅切的警惕心,會談的地點定於遠離他們勢力範圍的島嶼西側,錫拉庫薩附近的小鎮——卡斯提庫托。

那是1941年的仲夏,毒辣的太陽輻射轟擊這座濱海城鎮,海麵反射太陽的金光,進一步提升氣溫,熱得人睜不開眼。

艾波洛尼亞和皮肖塔坐火車轉汽車抵達鎮中心的旅館時,正式一天中最熱的時間段,鎮中心教堂前的主乾道熙熙攘攘,憲兵和德國兵們成隊走過,軍用吉普車和私人轎車緩慢行駛。

像這個年代大多數西西裡城鎮一樣,所有店鋪包括女性服裝店的老板都是男性。艾波洛尼亞隔著玻璃窗,盯著一字胡的中年男人為女客戶介紹產品,又命令妻子或者女兒的人幫他量客戶的三圍。

正當她要收回目光時,街麵突然傳出嗡嗡聲響,仿佛群體癔症般,或明目張膽或偷偷摸摸望向道路的一端。

艾波和皮肖塔也好奇地順著他們的視線看去,隻見道路儘頭,不知矗立了多少年月的大理石拱門下,一位女子腳踩陽光婀娜走來。

那曼妙的身形,讓所有人的視線駐足,男人不自覺地脫帽致敬,女人則撅起嘴嘟囔幾句酸話。

當她走過時,帶起一陣風,仿佛能把人的理智也一並帶走。又高又窄的鼻子、圓潤的眼形、豐厚的嘴唇…她的五官明豔卻不輕浮,反而蘊有聖母般慈愛聖潔的氣質。

“她可真漂亮,比西部所有城鎮的女孩加起來都美。”皮肖塔的眼神已經無法挪開,直勾勾地望著女人的背影。

艾波洛尼亞在心裡悄悄讚同。

兩人在小鎮待了五天,分頭踩點、勘探現場,每天夜裡皮肖塔總會說一兩句關於那位美人的流言。從這些隻言片語裡,艾波得知她叫瑪蓮娜,丈夫死於北非戰場,是個寡婦。

在卡斯提庫托的最後一天,艾波洛尼亞掐著時間來到了她的家門口,敲響了那扇木門。

海風輕柔,陽光燦爛。

門很快打開,黑色喪服的美麗女人出現在日光裡,美得像是神龕裡的聖母像。

艾波一瞬間卡殼,而後才結結巴巴地說:“女、女士您好,我、我叫艾波洛尼亞維太裡,您也可以叫我阿、阿波羅。”

瑪蓮娜低頭看著這位才到她胸高的小屁孩。

艾波硬著頭皮說:“我覺得您的處境有些危險,我希望您可以和我一起離開這裡。我是…我在…我家長輩在巴勒莫附近的蒙特萊普雷鎮有些產業,可以為您提供落腳之處和工作。”

“危險?”出於教養,瑪蓮娜沒有立刻趕走這位性彆不明、胡言亂語的孩子,她仍沉浸在丈夫離去的悲傷之中,不想口出惡言。

“是的,那些肮臟的視線、那些腥臭的流言蜚語,無論您是否真的做出那些事,耶穌瑪麗亞在上,女人的嫉妒和男人的覬覦會將您推入地獄。”

稚氣的孩子一本正經地和她說著男女之情,瑪蓮娜噗呲一聲笑。笑完,她才發現這是丈夫陣亡消息傳來後,她第一個開心的笑。對於一位新寡的女士來說,這是不應該的,她迅速沉下臉來,再次戴上沉默悲戚的麵具。

“維太裡小姐,”瑪蓮娜頓了頓,“或者先生,無論從哪方麵考慮,我都不會跟您走的。感謝您的關心,再見。”

門啪地一聲在艾波麵前合上,心底生出些微的氣餒,但她清楚這實在是強人所難,誰會相信一個十歲上下的孩童的話呢?換位思考,她肯定不會跟著這個小屁孩走。

重重歎了一口氣,她雙手一撐翻進半人高、石頭壘成的院牆,朝窗戶裡麵喊道:“您隻需要去甜橙旅館報上我的名字,他們會安排您離開這裡的。千萬彆忘了,甜橙旅館,艾波洛尼亞維太裡!”

這一年的六月底,清除克羅切的計劃失敗,利益權衡與交換之下,他們反而淪為黑手黨的爪牙。艾波洛尼亞卻沒有傷心,東方不亮西方亮,她收獲了一名夥伴,從此以後,赫爾墨斯在人間多了一個二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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