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話,虞菀菀很快走回方才的位置,等薛明川時就蹲在地上弄泥巴。
“師姐,收拾好了。”
倏忽間,聽見薛祈安喊她。金地繡蝴蝶紋的芥子囊被拋擲她懷中。
芥子囊內被收拾得整整齊齊。整體左右對稱,連物件堆疊的高度都差不多。
“那什麼,辛苦你了啊。”
她小心翼翼的,靈識老老實實待在芥子囊裡,動都不敢動。
“不客氣。”薛祈安笑。
眸中莫名透露出像“敢弄亂我殺了你”一類的殺氣。
虞菀菀東西總是亂丟。
昨日買了法器後,芥子囊裡已經亂得都沒有落腳地方。
剛才手上有泥,讓薛祈安進去幫她找人偶時,虞菀菀親眼看見他笑容僵一瞬。
大有那種,太受震撼以至笑不出來的感覺。
“師姐,謝謝你。”
薛祈安微笑,由衷和她說:“謝謝你在合歡宗的屋子不是這樣的。”
那樣他可能踏進去的第一個瞬間,就會殺掉她了。
虞菀菀不敢吭聲。
她也喜歡整整齊齊的,但純粹懶得收。
看看整齊的芥子囊,再看看那張無出其右的臉,想想平時吃的飯。
賢惠啊,好一個賢惠又溫柔的漂亮大反派。
越看越喜歡了。
“薛祈安,”虞菀菀突然喊他,握著人偶神秘兮兮把背在身後,“給你看個東西。”
“好的師姐。”薛祈安溫聲應道。
揣著她的用意,思索等會兒擺個什麼樣的神情會比較和她意。
“子時過了,生辰快樂!”
卻聽她說,嘹亮又雀躍的嗓音,比他這個今日壽星還高興。
薛祈安不禁愣了愣。
虞菀菀攤開掌心,露出在法器鋪買的那個白衣人偶。
人偶手裡拿著個泥捏的劍,被靈力牽引著,從她右掌心揮到左掌心,倒地做了個很神奇的動作,然後騰空旋轉一圈。
“這叫托馬斯回旋踢接螺旋升天三百六十度。”她說。
薛祈安迷茫:“什麼東西?”
“好東西。”
虞菀菀煞有其事說,指使這小木偶又給他跳了一下:“表示你之後的日子會平安順遂。同時也肯定了你的天賦。”
“你練劍出色,我相信你練其他的什麼肯定也都會很出色。苟富貴勿相忘啊。”
她會遺憾的事,當事人肯定會很遺憾。虞菀菀想鼓勵他,又不想讓他難過。
薛祈安定定看那隻人偶有一會兒,忽地低垂烏睫。
“師姐。”
聲音莫名放得有點兒輕。像冬日初雨裡還殘留著沒散去的夏日灼熱。
虞菀菀以為他要道謝,手一揮說:“不客氣,為美人過生辰是我應該的。”
卻聽他輕笑一聲,懶洋洋道:
“泥不要甩到我身上。”
虞菀菀:“……”
薛明川布置完陣法,和白芷一起回來。遠遠的,就看見樹蔭底的兩道身影。
不曉得剛才在說什麼,少女麵無表情一掌過去:“這樣也沒甩到你身上。”
少年白皙的手背立刻留下道紮眼的烏黑泥印。
他也不惱,好脾氣地彎彎眉眼。
“他兩感情真好啊。”
白芷忍不住感慨:“我和他們一起來的烏瓷古鎮。你是不知道,虞姑娘醒著和睡著時,薛公子完全判若兩人。”
“虞姑娘睡著時,薛公子還是那樣笑著,對人也很溫和,渾身上下卻都像寫滿‘莫挨老子’四個字。”
“搞得我都不敢和他說話。但虞姑娘醒的時候就不一樣,他明顯好相處很多,笑起來都比較有溫度。”
“你和他們一起來的?”薛明川聽完卻擰眉,“為什麼不讓我去接你?”
白芷滿不在意擺擺手:“你個大忙人還是算了,去薛家找你幾回都沒找著。”
似想說點什麼,薛明川嘴唇翕動,半晌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白芷也不指望他說點什麼:“我沒在怪你,彆誤會。”
薛明川微闔眼:“嗯。”
兩人並肩往前走。
沉默會兒,薛明川才說:“他那人很危險,對虞姑娘定然另有所圖。”
白芷頓住腳步:“廢靈根、逐出薛家的原因您終於可以高開貴口告訴我們了?”
“全修真界現在都覺得,他是被派係鬥爭栽贓陷害的,何其冤枉。”
白芷很替他打抱不平。
薛祈安名聲好,她和他相處那一會兒更確認他性情稍冷卻無壞心。
薛明川沉默。
終於開口,卻又是說:“總之,你離開他遠點。”
白芷氣得咬牙,踹他一腳:“你個鋸嘴葫蘆!”
“他對虞姑娘當然另有所圖啊,圖人和心唄。”
薛明川更沉默了。
他們走近後,四人在院內石桌旁坐下。
虞菀菀抬眸看空中那道愈發亮爍的龍形繁星,忍不住低聲問:
“這會有什麼寓意嗎?夫子說黃道十二宮,皆各有所主,彰禍福、點吉凶。”
“會吧。”薛祈安隨意應,看著膝上飄過的淺綠衣袖。
忽地抬手摁住,說話時的語氣也因此有一瞬波動,卻還是笑道:“南鬥主生,北鬥主死,師姐猜猜這是南北哪一?”
很認真地看了會兒。
虞菀菀如實說:“不知道,我路癡,分不清南北。”
薛祈安:“……”
“是北鬥,”薛明川卻在這時插言,溫聲解釋,“剛才我查探的時候,發現整間房屋被布了北鬥七明陣。”
這是她第一回看到薛明川插話。
白芷詫異看去,在他溫潤神情中看見藏好的審視。
她忙打圓場地解釋:“北鬥七明陣是中高階陣法的一種,技術本身不難,難在對星象有要求。”
“北鬥七星陣的殺傷力不強,偏向致幻,身處陣法中的人會看見布陣者想讓他們看見的。”
虞菀菀點點頭,主動問:“那現在該怎麼辦?有什麼是我們能幫忙的嗎?”
雖然他兩一個廢靈根,一個煉氣前期,不添亂其實就不錯。
“沒有啦,明川已經把陣破了,你們放寬心就好。”白芷笑道。
餘光瞥眼青年愈發蒼白的麵色,她嗓音稍低落:“其實我也幫不了什麼。”
因為現在你還在猥瑣發育啊。
等劇情後期,薛明川沒你真不行。
虞菀菀腹誹,寬慰地拍拍她手說:“你還這麼年輕嘛,我相信你會成為妖管局了不起的大頭目。”
這話可真似曾相識。
薛祈安抬眸多看她一眼,笑意淡幾分。
薛明川卻在這時起身,拱手向他們行禮:“此事也無所謂幫不幫的。是我該做的,也是我該向二位鄭重道歉。”
“江春酒肆囚禁的妖族被人用邪術帶走妖魂,二位能毫發無損實屬不易,卻又因我一時疏忽而再入險境。”
“我未料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話語微頓,薛明川目光在薛祈安身上短暫停留,“妖族偷竊事背後,竟有人伺機潛伏。”
少年卻恍若未聞,垂眸專注玩弄姑娘家那截淺綠的衣袖,唇角悠哉含笑。
薛明川於是溫聲開口:“但虞姑娘如果願意的話,追捕妖族需要個誘餌。那妖專挑富人下手,聽聞虞姑娘——”
“不行。”
話音未落,就被少年驟冷的嗓音打斷。他撩起眼皮,眼尾紅痣落著月華都似泛有凜凜寒光,冷然道:
“師姐再有錢,抵得過整個薛家?薛少主自己做誘餌不更合適?”
薛明川微微詫異。
桌下的小腿也被白芷用力踢了一腳。
“讓我當誘餌就好了,我們妖管局就是要有這樣的擔當。”
她出聲,不著痕跡瞪他:“演得像就行,也不定非要有錢。”
“你我都和那妖怪交過手,他不會中計的。”薛明川淡道。
他又說:“如果我可以,我當然想。可我一來和那妖怪交過手,二來正用靈力撐陣法以庇佑古鎮居民。那妖怪會認出我的氣息。”
古鎮範圍廣,就算是他靈力也流失飛快。虞菀菀看著薛明川蒼白麵色了悟。
她來出任務就是來幫忙的。
雖然本來這應該是個幼兒園級彆的任務,純純讓她長見識。
虞菀菀說:“可以啊,我沒——”
嘴忽地被隻冰涼大掌捂住,她向右靠近少年懷中,被冷香擁個滿懷。
“這兒又不是隻有師姐一個沒和他交過手的。薛少主,這個餌我不合適嗎?”
薛祈安牢牢捂住她的嘴,笑吟吟問,眸中卻寒涼一片。
兩人視線碰撞,就像起了無硝煙的戰爭。來回間,已經交手數回。
“當然可以。”薛明川笑,看向虞菀菀道,“那虞姑娘今晚和我互換房屋,以免受此事牽連。”
“不要,她跟我一起。”
少年摁住她的手背,話是和薛明川說,卻看向虞菀菀。
他烏睫低垂,輕輕抿了下唇說:“師姐不在我害怕。”
看起來弱小無助又可憐。
虞菀菀第二回到他房裡了。
雖然她很奇怪他們一起當誘餌,和她一個人當誘餌有什麼區彆,但薛明川同意,她就跟著來了。
她確實擔心薛祈安。
……絕對不是因為他頂著那張臉撒嬌!
“薛祈安。”
“嗯?”
“你以往怎麼過生辰的?”
虞菀菀打個哈欠,困倦得眼睛都要闔上:“給個參考,明日如果沒有事,我帶你出去玩兒。”
夜半燭淚落,燈光晃動著在少女眸中映出絢爛烏金色,莫名繾綣和溫柔。
薛祈安彆過臉,垂眸,烏睫極輕地顫了下:“我不過今日的生辰。”
“以往,可能是聚一起吃個飯吧。”他說得很隨意,像在講件不關己的事。
虞菀菀以為是這個世界也有農曆公曆生日的區分,又問:“那你喜歡過哪個?”
“哪個都不喜歡。”他應得相當快。
……不是,哥們,你這樣就讓我很難接啊。虞菀菀沉默了。
很像存心逗她,少年忽地笑一聲,支著臉彎眉看她:“師姐給我過的話,哪個都行,哪個都喜歡。”
這話說的。
還頂著那樣的臉。
虞菀菀那顆硬如鋼鐵的寡王之心都突然多跳一下。
這一跳讓她立刻警醒。
熬夜會心跳加速,有猝死風險,她現在肯定是前驅症狀。
“薛祈安,”虞菀菀惜命,嚴肅喊他說,“我趴一會兒,有事你立刻喊我。法器都在這,你隨意用。”
防禦的、攻擊的、致幻的,她幾乎全拿出來癱在桌麵了。
“好哦。”薛祈安應。
沒一會兒,屋內就響起均勻的呼吸聲。
這是一彈指就入定的實力嗎?
比他當年都快很多。
薛祈安托腮坐在桌邊看她,莫名發愣。
最近的日子好像過得很安寧。
隻用做一些做飯、收房屋、疊被子一類的簡單事。甚至每日最大煩惱,僅僅是她那堆不討人厭的奇怪話。
沒有刀尖舔血,沒有受儘白眼。
她是比其他攻略者難纏,卻不像她們那樣喜歡乾涉他。
前所未有的安寧啊。
少女睡前嫌緊悶,稍稍鬆了點衣襟。這會兒趴著,微微動了下腦袋,敞著的領口露出隱綽露出截纖細漂亮的鎖骨。
突如其來的,他好想咬她。
薛祈安指尖不由自主輕碰右側那片鎖骨。她咬的就是這兒,還在輕微發癢。
他想咬她,想把她製成屬於他的傀儡。
那樣就再無所謂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