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小巷之間呼嘯著穿過。
南乞幫眾持著刀劍一步步靠近,聚成鐵桶般的陣型,圍住了正中央提著刀的少年和站在他身邊的女孩。
無邊的風吹動他腰間的蹀躞帶,綴玉在霞光裡泠泠地作響。
“又是你!”
南乞大幫主阮無極執鞭立在最前方,死死盯著麵前的少年,“不久前在街上那場亂戰裡也曾見過你可惜那一箭未能殺了你!”
“是啊。”少年輕笑,“真是可惜。”
“阮無極。”
他抬起刀尖,毫不顧忌地直呼南乞大幫主的名字,“我今日來這裡是處理兩個人。你放他們出來,我就不動你的人。”
“你究竟是什麼人?”
阮無極厲聲問他,“江湖上不曾見過你這等人物!”
“現在還是無名小卒。”他懶洋洋地回答。
風獵獵地吹起他的袍角,手中刀光翻轉,緋衣玉帶的少年抬起腕,刀尖直指麵前的敵人,歪著頭微笑起來。
“——不過很快就會名動江湖了。”
“動手!”阮無極冷聲下令。
“捂住耳朵。”謝止淵輕聲說。
雲渺雙手用力捂住耳朵,緊緊閉上眼睛。
兩邊的人同時行動!
四麵八方的南乞幫眾手持兵刃衝上來,而正中央的少年反手握刀迎上去。
呼嘯的風聲與刀劍聲撞在一起,帶起強烈而尖銳的金屬嗡鳴聲。深緋色的身影在人群之間穿行而過,精準地把刀插進其中一名大漢的右肩。
大漢發出吃痛的嚎叫,聽見少年在他耳邊冷笑:“是你背叛了我麼?”
還沒來得及回答,又是一刀,刀鋒狠狠地紮進他的左肩。
汩汩的血液湧出來,大漢發出殺豬般的咆哮,聽見少年又說:“我記得我發布的懸賞是讓你送人到平康坊,而不是讓你把人獻給望月樓裡的南乞幫。”
“七百兩銀子的小單子,”
他的語氣仿佛肯定般的,“確實不如投靠南乞來得值當,對吧?”
“我”
大漢忍著痛想要開口,卻被第三刀紮進胸口,劇痛使得他克製不住地發出嘶啞的吼叫。
潑濺的血光裡,少年提刀踩在他的胸口,俯下身垂頭看。
他的眼眸清澈又乾淨,像是一個頑劣的小孩在看自己不聽話的寵物,微笑的神情裡有種冰封般的冷漠。
“我最討厭彆人背叛我了。”他輕聲說,擰轉了刀刃。
刺耳而慘烈的痛呼聲裡,擰轉的刀刃攪碎了大漢的心臟。鮮血像是溪水那樣流淌一地,死去的人仰麵朝天,瞪著空白的眼睛。
另一個與他同伴的大漢哆嗦了一下,擠在人群裡拚命地後退著試圖逃跑,卻在下一刻被少年封住了退路。
“不是我!”
大漢慌得聲線都在亂顫,“我沒有背叛你!我勸過他按照那道懸賞的指示走”
“是麼?”少年歪頭看他。
“對對!”大漢混亂地辯解,“我”
“你在撒謊。”少年輕聲說。
話音未落,一道刀光已經割開了他的喉管。大漢碩大的身軀轟然砸倒在地麵上,少年隨意甩開刀上的血,撲簌簌的血光濺在磚上像是潑墨的畫。
圍攏的南乞幫眾同時後退了一步,這是出於近乎本能的恐懼。
“還有你。”
少年回頭,微笑,抬起刀刃指向人群中的一名侍衛,“你是不是動了我的人?”
“我沒有”那個侍衛下意識地搖頭。
踩著血的少年走到捂著耳朵的女孩身前,低下頭輕輕抹過她額頭上和脖子上的傷,乾淨的指尖沾上一點她頰邊的血跡,仿佛洇開了一朵極小的花。
雲渺還是站在原地緊閉眼睛捂著耳朵,她不想看到血也不想聽到刺耳的刀劍聲。
“她是我的人。”
麵前的少年輕聲說,自語般,“動了我的人,就應該去死。”
謝止淵的聲音很輕,雲渺捂著耳朵沒聽見,可是周圍一圈的南乞幫眾都聽見了。
分明是清冽如碎玉般的聲線,卻殘忍得如同地獄裡的惡鬼。
那個踢了雲渺一腳的侍衛打了個寒戰,他身邊那個按住過雲渺的侍衛抄著刀轉身就想跑。
“都不許退後!”
阮無極怒極,“全部向前!後退者斬!”
“給我看清楚!他隻有一個人!”
他高高揮起手中鐵鞭,“都給我上!”
南乞幫眾持著兵刃步步緊逼,阮無極當頭虎躍而起,帶著鐵刺的長鞭呼嘯著撲向前方的少年!
謝止淵提著刀迎上去,在刀刃與鐵鞭相交的那一刹那,他與雲渺擦肩而過。
那個瞬間,他的唇掠過她捂著耳朵的手背,她聽見他抵在她耳邊低聲喊了句:“阿渺。”
“嗯?”雲渺鬆開捂耳朵的手。
“有人來了。”
謝止淵輕聲說,“我們避一下。”
下一刻,嘹亮的馬嘶聲衝破霞光!
一群穿黑衣的江湖匪幫縱馬而來,洪流般的刀光圍攏在一處,震天的喊殺聲瞬間堵塞了這條小巷。
“黑水寨的人!黑水寨的人!”
南乞幫眾大喊著舉起兵刃轉身,與縱馬前來的江湖匪幫交戰在一處,戰鬥很快發展成一場混亂的巷戰。
雲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隻手輕輕捂住眼睛。
“我們退後。”謝止淵在她耳邊低聲說。
她落進一個帶著淡淡草木香氣的懷抱裡,身邊的少年捂著她的眼睛帶她後退到一側,另一隻手握刀斬開混亂中撲來的箭雨。
黑水寨與南乞幫是江湖宿敵,上次在前街的械鬥中雙方都死了不少人,此刻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一時間亂戰在一起,根本沒有人再去理會擠在人群裡的少年少女。
捂住她眼睛的手鬆開了,雲渺聽見身邊的少年低咳了一聲。
“謝止淵?”
她緊張地問,“你沒有受傷吧?”
“沒事。上次的箭傷。”
謝止淵隨意地回答,一邊提刀斬開人群,一邊帶著雲渺走向小巷另一頭。
小巷儘頭的黑暗裡,一身黑色勁裝的少女提刀站在一道狹窄的縫隙口。
她揮刀劈開撲麵而來的箭雨,弧形的刀刃在半空中劃出無數道鋒利而肅殺的曲線。
雲渺微怔一下,認出她正是在望月樓裡靠在門邊的那個佩刀少女洛小九。
謝止淵送雲渺走進後麵那道安全的縫隙,而後轉身抱刀靠在牆邊,抬起頭,冷冷地問:“青蓮洛氏的大小姐呢?”
洛小九懶得答話,伸手指了一下更遠處的牆邊。
那裡倚著一個穿襦裙的女孩,此刻正昏迷不醒,額頭上和臉頰上都蹭出了點傷。
“阿黎!”雲渺跑過去拉洛黎的手。
“她昏過去了。”洛小九遠遠掃了她們一眼。
“不是讓你看著她嗎?”
謝止淵不耐煩地問,“怎麼昏過去了?”
“我接到的任務隻是確認她活著。”
洛小九淡淡地說,“她是被嚇昏過去的。”
“送她回洛府。”謝止淵冷冷道。
“加錢。”洛小九頭也不抬。
“七百兩。”謝止淵平靜地說。
“一千兩。”
洛小九的聲線冷淡,“三殿下,你身上傷勢未愈,帶不了兩個人,要送洛黎隻能靠我。”
“兩千。”
謝止淵絲毫不在乎,隨口就把價格翻了倍,“順道送她去醫館治傷。”
“倘若再找不到女兒,她那個禦史中丞的父親就會在朝上彈劾岐王在平康坊的所為。”
他低聲自語,“而我暫時還不想把皇長兄逼得太急。”
“治傷的銀兩不算在我的工錢內。”洛小九淡淡地說。
“明日去百鬼坊櫃台取。”謝止淵點頭。
“那麼殷川雲氏的小姐呢?”
洛小九轉頭看了一眼那邊的少女,“我清楚自己的實力,這種情況下帶不了兩個人走。”
“不用你帶她。”
謝止淵站起來,提著那柄三尺長的刀,“我親自帶她。”
“而且,”
他輕聲說,“我還有件事要做。”
恰在此刻,再次響起嘹亮的馬嘶聲!
“金吾衛在此!金吾衛在此!”
一匹高頭大馬在小巷外咆哮著打轉,馬背上一名身穿襴袍的官兵高喝著下令,“一應人等,儘數緝拿!”
隨著官兵的到來,這裡的混戰更加激烈。南乞幫的人與黑水寨的人戰成一團,同時還要應對衝進來的官兵。
三股不同的勢力撞在一處,漫天都是亂飛的箭簇與刀光。
“金吾衛來了,黑水寨的人很快會撤退。”
謝止淵低聲說,“就在此刻。”
洛小九拔刀而起!紛飛的箭雨裡,她拽來一匹馬,架起昏迷的洛黎翻身上去,劈開混亂的人群就策馬飛奔而出。
謝止淵提著刀落在後麵,擋住無數暴雨般撲來的流矢,雲渺被他緊緊護在身後,一步步向後移動。
“衝刺!衝刺!”
這時,一名黑水寨的人大吼。
隨著越來越多官兵的湧入,迎在前方的南乞幫眾被衝散了,在與黑水寨的戰鬥裡落了下風。
黑水寨匪幫縱馬長驅直入,一路斬殺許多南乞幫眾,同時俘獲了不少人,抓著他們拖上馬就往外衝。
對於南乞幫眾而言,被俘獲還不如被殺死。黑水寨與南乞幫之間宿怨已久,被抓去黑水寨的南乞之人隻可能遭受最淩厲的酷刑,然後再被斬首拋屍到城外以示威脅。
“嘶——”
這時,一匹高頭大馬立馬而起,高高的馬蹄碾壓而來,馬背上的黑水寨山匪揮刀斬下!
“謝止淵!”雲渺大聲喊。
這個黑水寨山匪顯然把他們兩人認成了南乞幫的人,她在提醒謝止淵注意側邊的攻擊。
“當啷”一聲,身邊的少年突然扔了刀。
“謝止淵?”
雲渺愣住了,“你在乾什麼?”
“打不過。”謝止淵說。
雲渺:??
我不是很相信你!!
可是身邊的少年忽而鬆了手,斷了線的風箏般落下去。
翻湧而來的風裡,雲渺下意識地張開手去接他。倒下的少年落在她的懷裡,輕輕閉上眼睛。
下一刻,呼嘯著衝來的馬匹上,山匪一把拽起他們兩人拖上馬,連同無數被抓走的其他俘虜一起,如狂流般席卷著衝出小巷,在長街上策馬狂奔,最後衝出了城東南的門。
飛揚的塵土儘頭,雲渺和謝止淵一同被扣在馬背上,消失在遠方的群山之間。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少年的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