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繁華裡(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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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渺就這麼莫名其妙地變成了未來的三皇子妃。

大約是因為仲夏夜的星星太多,花的香氣太盛,風裡的笙歌太過動聽,而身邊的少年的眼神太過認真,於是她一不小心就點了頭。

身邊的少年歪著頭,露出一個詭計得逞似的笑,好像搶到心愛娃娃的狡猾小孩。

微涼的夜色裡,他向她彎下身,深紅的衣袂在風中揚起,指節叩了一下她的額頭:“說好了就不許反悔。”

“好。”雲渺點點頭,“那我和你拉鉤吧。”

“拉鉤?”謝止淵歪了下頭。

“拉鉤就是約定的意思。”

雲渺遞出一隻手,纖巧的小指勾住謝止淵的小指,他有些不解地望著她,她的手指嵌入他的指縫間。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女孩輕輕搖晃著少年的手,聲音清脆又明亮,“騙人就是小狗!”

他輕輕地眨了下眼。

仲夏夜的晚風如流水,嘩嘩地漫過頭頂上方。掌心裡有女孩溫熱的溫度,他用力地握緊了,平生第一次抓住了什麼人。

“阿渺?阿渺?”

殷川雲府千金的閨閣外,慕夫人溫婉的聲音響起。

“起來了麼?”

她以指節叩了叩窗欞,“去宮城的馬車已經在府外等了。”

“起來啦!”

雲渺朝門外喊了一聲,匆匆忙忙整理衣裳,端坐在梳妝案的銅鏡前。慕夫人推門進來,攜著兩個小丫鬟,一齊為雲渺梳妝打扮。

“今日要去麵見淑妃娘娘,可千萬不能誤了時辰。”慕夫人叮囑。

雲渺嗯嗯嗯點頭,乖巧地低著頭,讓慕夫人為她簪發。

她垂著手,纖細的腕上綴著一枚羊脂玉,用一根細細的紅綾纏緊。

玉上雕了一朵小巧的桃花,花瓣上流動著一點緋紅的光,仿佛深山裡桃花盛開,漫漫卷卷。

那是謝止淵送她的那枚玉。自從那一日他為她係上以後,她就沒再摘過,吃飯睡覺都戴在手上,沐浴洗濯時讓清水淌過,玉石就顯得透亮而瑩潤,微微地閃光。

在雲渺答應嫁給他之後的次日清晨,謝止淵親自來雲府向她的父親提親,帶來納采問名的大雁和裝載著佳禮的輿車。

那日的少年緋衣輕振,自馬車上下來,如昆山之玉,在府門前攏袖作揖,溫文爾雅、禮節周到,雲尚書和慕夫人都對他很滿意,很快就答應了他的提親。

按製,皇太子尚未納妃,三皇子的婚期要靠後,所以暫時還沒訂下具體的大婚日子。

不過滿長安城的人都已經知道,殷川雲氏家主的獨女要嫁給年輕的三皇子。人們紛紛向雲尚書和慕夫人道賀,賀喜的書信堆滿了雲府的門口。

這一日是季夏之初,雲渺要乘坐馬車入宮,去謝止淵的母妃淑妃娘娘那裡拜禮。

按照規矩,她是即將嫁入皇族的小輩,要攜帶一份由娘家準備的回禮,去見她未來夫君的生母。

雲渺很少入宮,每次入宮都是在慕夫人的帶領下參加宮宴,極少見到後宮的美麗嬪妃們。

皇後早薨,後位多年空懸,宮裡地位最為尊貴的是四妃。

賢妃是皇長子謝玦的生母,最常在世家之間走動。

出身白陵薑氏將軍府的貴妃受寵而無子,因此對待小輩最為熱切。

養育皇太子謝康的德妃常年禮佛,幾乎從不離開自己的承安殿。

三皇子謝止淵的生母淑妃性子嫻靜,愛蒔花弄草,不愛參與宮廷之事。

前兩位妃子都是雲渺常見到的,而後兩位她則幾乎沒見過。

她遠遠地望見過淑妃一眼,隻看見一個婷婷嫋嫋的影子,華服的女人如秋水般婉約。

此刻要去見這位未來的母妃,雲渺心裡還是有點緊張。

“尚書夫人、小姐。”

馬車外,一位老宦官等候多時,笑容可掬,攏袖行了一禮,魏紫色綢緞袍子上銀線繡著的蟒紋熠熠閃光。

“餘公公怎麼親自來接了?”慕夫人還禮,笑道,“一點小事,不必勞煩公公的。”

“夫人多禮。”餘公公含笑回答,“戶部尚書大人的千金,老臣自然是要親自來迎的。”

雲渺垂袖立在慕夫人身後,在他們兩個禮來禮往的時候,悄悄觀察著這個老宦官,看著他和藹可親的白發老頭模樣,心裡卻暗暗地警惕起來。

穿來之前,她恰好讀到過原書中對這人的描寫。

此人是內官宮的內侍監,禦賜姓名為餘照恩,分明是一名閹人,卻官拜金吾衛大將軍,領金吾衛兵權,位列正二品的上柱國,是北司宦官一黨的魁首。

書裡特意描寫了這個人物,就說明他一定有什麼特殊性。

而且他年紀很大,長得很老,頭發很白。

簡直和那個大反派中間人“白頭老翁”完美對應!

再加上他的身份是小說和影視劇裡最常見的反派身份——老太監!

作為一名書齡十年的資深網文愛好者,雲渺十分肯定地認為:這人就是大反派“白頭老翁”!

不過她在心裡悄悄召喚係統,告訴它自己已經找到了大反派時,係統卻跟死了一樣一動不動。

難道說還需要等待什麼時機才能喚醒係統?

雲渺一邊這麼想著,一邊上了馬車,小心翼翼地防備著身邊的老宦官。

馬蹄聲踢踢踏踏,沿著種滿青槐和柏樹的宮道,很快來到了淑妃的柔儀殿前。

這座宮殿內種滿奇花異草,殿門前一樹白色的瓊花如雪綻開,草叢間點綴著六月雪與月見草,鮮花的香飄落在柳蔭四合的池塘邊,一池睡蓮在晨光裡含苞欲放。

“給淑妃娘娘請安。”

雲渺在殿門前乖巧地行禮。

“是雲家的小娘子吧?”一道溫柔動聽的女聲傳來,緊接著一角繡著織花的宮裙轉出來。

提著一盞蓮燈的淑妃挽著一個宮女的手,在殿門前盈盈地彎身,把行禮的雲渺扶起來。

“不必行禮。”淑妃笑道,“你也同阿淵一道喚我母妃吧。”

“母妃。”雲渺聲音甜甜地喊,“母妃可以喚我阿渺。”

麵前的美麗女人笑了,眼角有極細微的皺紋,但那雙眼眸依舊柔美如秋水。依稀可以看出她少女時極美,華豔得如同一幅仕女圖。年歲的增長為她添了些許哀愁,反而更加沉澱了她的美。

“我愛調香,這事宮裡人人都知道。”淑妃挽著雲渺的手,走進主殿的一處廂房內,領著她在一張蓮花紋案幾前坐下,執著一隻香箸,轉頭問,“阿渺喜歡香麼?”

“喜歡!”雲渺點點頭。

柔儀殿內飄著馥鬱的香氣。梔子的清甜、玫瑰的奢靡、蓮子的爽朗各種各樣的香揉在一起,仿佛把一整個春天都搬了進來。

“喜歡就好。”淑妃手中捏了一枚瓷瓶,調試過香氣,遞到雲渺麵前,“聞一下麼?”

雲渺接過瓷瓶,湊近嗅一下,眉眼彎彎地笑,讚歎:“好香。”

“喜歡就好。”淑妃笑著,“我出身江南,少女時在水鄉長大,入宮後也偏愛侍弄江南的花。這道香裡用了一瓣自江南而來的芍藥,再以山泉水溫養過,便有一份含著奢豔的清雅。”

“我與聖上相逢時,也在芍藥花開的季節。”她悠悠說起,眼眸裡仿佛流動著懷念的光,“那時我還是平常人家的姑娘,並不知道那人是高高在上的天子”

金玉裝飾的殿內香氣湧動,兩人就這麼絮絮地閒聊。淑妃是個溫柔的女人,同雲渺說話時帶著一種水鄉人特有的溫婉,眼眸含光,唇角微微地抿著笑意。

“我出身尋常人家,阿淵是我的孩子,背後沒有母族支持。”

淑妃漸漸換了話題,“娶殷川雲氏的女兒,是這個孩子的福氣。他性子笨笨的,以後還要請你多照顧。”

“哎。”她似乎無奈地歎氣,“他這些日子不知在做什麼,又跑出宮去玩了。我總是見不到他。”

頓了下,她望過來,“阿渺可知道他出宮都做些什麼?”

雲渺輕輕眨了下眼。

看起來淑妃並不知道謝止淵在宮外做的事。

“我許多日沒有見到他了。”雲渺搖頭。

“真是不聽話的孩子。”

淑妃笑了笑,語氣輕柔而溫和,“不聽話的孩子,就該多教教。”

晨間的時光流逝得飛快,一上午很快過去。

淑妃留雲渺在柔儀殿裡用了午膳和晚膳,又親自送她上了回雲府的馬車。

等到車軲轆的聲音遠去了,淑妃才提著一盞蓮燈,款步往自己的殿內走去。

走到殿前,她卻並不進入,而是轉身推開了一間暗室的門,牽起裙角沿著石道走了下去。

燈火的光漸漸地漫過石壁,照亮了昏暗幽深的室內。

正中央的案幾前,一個人緩緩地轉過身來,魏紫色蟒袍上的銀線反射著搖曳的燈火。

“娘娘貴安。”老宦官拱手作揖。

“餘照恩,”淑妃看他一眼,“我說過,無事時我不見你。”

“老臣來向娘娘問安,如何不能算是有事?”

餘公公笑答,攏袖,再問,“殷川雲氏那位千金如何?”

“是個有趣的孩子。”淑妃淡淡地說,“我隻希望她不要影響阿淵。”

“說到阿淵……”

她抬起眸,看向餘公公,“我好幾日沒見過他了。他去做什麼了?”

“娘娘知道的,三殿下的具體行動,老臣也不清楚。”

餘公公搖頭,低笑了聲,攏了攏大袖,“不過娘娘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也是。”

淑妃用一根箸挑了挑蓮燈的芯,“他不能離開這裡。”

挑動的燈芯無聲地搖曳,噗呲打了一個火星。她的聲音輕柔,絮語般,呢喃般的,低緩地回響在暗室的四壁之間。

“永遠永遠都不能。”

從宮城裡回來後,已是漫天星子閃爍時。

雲渺卸了滿頭的金銀玉簪,褪去繁複華貴的襦裙,隻穿一件煙水色的絲綢長裙,赤著足托著腮趴在窗邊,望著臨水的桃花樹發呆。

她的思緒亂糟糟的。

宮城裡的人物關係遠比她想象得複雜。

殷川雲氏是世家大族,她的婚事不僅涉及到她和謝止淵兩人,還關係到整個朝堂上的政治局勢,甚至足以影響南衙北司的黨爭局勢。

與淑妃的一番談話之後,她發覺淑妃雖然表麵上就像人們議論的那樣不關心宮廷之事,但事實上卻話裡話外都在隱隱試探她的家族的情況。

近乎直覺般的,雲渺不太喜歡這個女人她說話溫柔又動聽,微笑時眸光婉約如秋水,卻讓雲渺隱約感到一絲寒意。

最奇怪的是,作為母親,她似乎並不了解自己的孩子。

似乎在她的眼裡,謝止淵就是一個乖順安靜的、不愛說話的孩子,最適合他的事就是整日整日地呆在宮裡,不需要玩伴,也不需要朋友。

可是雲渺眼裡的謝止淵,分明是一個有點狡黠的少年。

他表麵上是個明亮又乖巧的、彬彬有禮的、儒雅溫和的世家小公子,實際上手段殘忍、行事淩厲、殺人不眨眼,性格有時候像個惡劣的壞小孩。

雖則如此,他身上卻又有種奇妙的天真,未涉世的單純,而且不知為何對她格外地好。

至少目前來看,他很危險,但並不壞。

她願意和他做朋友。

飄遠的思緒還未回來,突然“啪嗒”一響,花樹簌簌搖曳,一陣風攜著紛亂的花卷進來。

猛然之間,雲渺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往後跌倒在地板上時卻被輕輕托住腦袋。

她下意識地想要驚呼,還未及張開口,忽而被一隻手緊緊捂住了眼睛,微涼的掌心覆蓋在她的眼瞼上。

“是我。”

少年低低的聲音貼在耳邊響起,很輕,近乎微弱。

“謝止淵?”

雲渺被他壓在身下,聞到了濃重的血腥氣,“你怎麼了?”

沒有回答。

捂住她眼睛的手突然一鬆。

受傷的少年斷了線般倒下去,無聲地昏倒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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