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繁華裡(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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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幽暗而狹窄的通道,忽然有花的香氣襲來。

雲渺驚訝地抬起頭,碎金色的閃光落在她伸出的指尖。

黑暗之中豁然洞開一方開闊的天地,紛紛揚揚的金色粉末從天心某一點落下來,攜著數不儘的花香,像是下了一場金色的細雨。

狹長的通道儘頭是一座賭坊,人來人往、熱鬨非凡,繁華得令人難以置信。

舉目所望儘是香花、烈酒、賭桌和堆成小山般的籌碼,買醉的癮君子和豪賭的狂徒大笑著碰杯,甘冽濃稠的酒光潑濺似的灑落一地。

在這座破敗肮臟的畸形建築群裡,居然藏著一處這樣奢靡的場所。

整座賭坊寬闊而豪華,橫梁之間懸掛色調豔麗的輕紗。那些薄紗上的裝飾竟然是一片片金箔,時不時有閃著光的金屑落下來,攜著花的香,就變成落在頭頂的金色的雨。

癲狂的賭徒們正在狂笑著推出巨額的賭注。

“買定離手,買定離手!”坐莊的小老頭嗓音嘶啞地高喊。

“大大大大——!”一幫人擠在賭桌邊大吼。

“小小小小——!”另一幫人同時大吼。

雲渺正驚訝地張望著四周不可思議的一切,身邊的謝止淵輕輕笑了下,附在她的耳邊說:“彆驚訝。在這裡就要裝出不可一世的模樣。”

他似乎十分熟悉這裡的一切,隨手從袖口取出一枚碎銀放在門邊一位從人的掌心,讓從人領著他們往賭坊深處走。

“這是長安城最大的賭坊。賭坊沒有名字,因為位於百鬼坊地下,這裡的人就叫它百鬼賭坊。它比西市鼓樓那邊的賭坊還要大,因為這裡的人賭得很大。”

謝止淵低聲為雲渺解說,“來這裡賭博的都是些亡命之徒,反正花的是不義之財,輸光了就輸光了。”

“若是輸到什麼也不剩,下雪天出去一躺就凍死了,也無所謂。”

他垂眸笑了笑,輕聲自語般的,“無人會在意一個賤民的生死。”

雲渺仰頭望著橫梁間輕紗上的裝飾:“那些金箔是真的金子嗎?”

“是。”謝止淵答。

“沒有人拿走嗎?”雲渺覺得那些金箔觸手可及。

“沒有人敢,因為賭坊的規矩很嚴。”

頓了下,他不在意地說,“倘若違背”

“就會死。”

雲渺悄悄打了個寒顫。

“客官要玩點什麼?”

賭坊儘頭的長桌前,頭發花白的莊家小老頭搓了搓手,抬起頭,堆滿笑意。

他方才已經觀察過這兩位客人的衣著打扮。

走在前麵的年輕公子一襲華貴的錦緞大袖袍,發間綴著的羊脂玉看起來價值千金。

而他身後的漂亮姑娘也一身華美的襦裙,露出的一張臉姣好清麗,肌膚瑩然如玉,看起來就是溫養在金玉之中的女孩。

這種客人在百鬼坊最受莊家歡迎。

這些年輕的貴客花起錢來大手大腳,總是在賭桌上豪擲千金,每輸一局都能讓莊家賺得盆滿缽滿。

“博戲。”客人回答,推了一枚玉牌上去。

博戲是一種比較複雜的玩法,賭局雙方各執青色與白色棋子,用六支箸和十二枚棋子對賭,這種遊戲在世家公卿之中很流行。

不過在百鬼坊的地下賭場,玩法得到了簡化,雙方隻用三支箸和六枚棋子,一局玩起來很快,輸贏之間賭注如流水般往來。

“賭什麼?”莊家小老頭笑眯眯。

“銀票。”賭桌對麵的少年微笑。

一名從人從他手中接過一遝銀票,彎身遞到莊家的手中。

小老頭低頭看了一眼,神色突然變了,抬起臉,壓低聲音,問:“一張千兩銀票一局?”

“不。”對麵的少年回答,“十張一局。”

“一萬兩一局?”莊家小老頭舔了舔嘴唇。

他有些貪心,又有點慌亂。十張一千兩銀票一局,玩十局就相當於一萬兩黃金這個金額的賭注相當於這張賭桌上整整一年的全部收入。

但是無論如何,他不能拒絕。百鬼坊的規矩就是不能拒絕,無論你賭的是一張銀票、一條腿、一對眼睛還是一條命。

莊家小老頭壓抑住咚咚的心跳,揮袖推出一張青白兩色的棋盤,笑意盈盈地朝對麵的少年作揖:“客官請。”

他愣了一下,看見對麵的少年搖了搖頭。

“對賭的人不是我,”少年微笑著,忽而把背後的女孩推到賭桌前,“是她。”

“她?”莊家小老頭懵了下,看向賭桌對麵的女孩,她頂著一張乖巧而純真的臉,看起來連賭局的規矩都不懂。

“不可以麼?”謝止淵問。

“當然可以!”莊家小老頭連忙點頭。

雲渺有些無措地被推到賭桌麵前,手裡被塞了一枚青色的棋子。她茫然抬頭,卻聽見身邊的少年在耳邊低語:“彆怕。我教你。”

“輸了怎麼辦?”雲渺小聲問,有點緊張。

“輸了就輸了。”

謝止淵笑了下,從後麵伸出一隻手,輕輕地執住她的手,幫她握緊手中的棋子,“況且,有我在,你不會輸的。”

三支箸疊在一起,“啪”地一響。緊接著,六枚棋子在棋盤上落定。莊家執白,玩家執青,賭局正式開始。

因為這張桌上的賭注太大,周圍不少人好奇地圍攏了過來。

賭桌前,一襲清麗襦裙的少女握著棋子,微微抿著亮色的唇,神情認真又有些懵然。

身後的少年執著她的一隻手,時不時在她的頰邊輕聲耳語,額發微微垂落,遮住他低垂的眸光。

“入水。”有懂行的賭漢在一旁念出棋步。

“牽魚!”又有個賭漢拍手大喊。

“驍棋!”片刻後,人們轟然起哄,“勝了!”

雲渺有些驚訝地眨眨眼,她居然就這麼贏了。

贏的過程出乎意料地不算艱難。她很快就學會了這種博戲的玩法,而且謝止淵總在身後低聲指點她下一步棋怎麼走。此外,她這一日的手氣格外地好,總是骰出形勢最好的箸。

“下一局還是十張銀票麼?”

莊家小老頭啞聲問,舔了下乾涸的唇。

他有些不安,僅僅一局他就輸掉了這張賭桌足足十分之一的收入,再輸個一兩局他就可以從賭坊收拾東西走人了。

“不。”對麵的少年微笑。

莊家小老頭緩了口氣,以為他要減少賭注,卻聽見他含著笑說:“一百張。”

一百張銀票,就是一萬兩黃金。

這下莊家小老頭直接“嘶”了一聲,周圍那些圍觀的人群也“轟”了一聲。

“一百張還是有點少了”

對麵少年的臉上掛著不顧人死活的微笑,他似乎真的十分認真地思考了下,旋即漫不經心地說,“一千張吧,我嫌麻煩,一局賭完。”

一千張銀票,十萬兩黃金

那就是足以買下整座賭坊的賭注了。

莊家小老頭舌尖抵了下牙齒,被迫站起身,緩緩行禮:“這位小公子,賭注金額太大了容我向坊主大人稟報一聲。”

謝止淵隨意地點了下頭,無聊地把玩著一枚棋子,棋子勾著一綹兒雲渺的發絲,纏繞在他骨節分明的手指間,他就像小孩子玩花繩那樣翻來翻去地玩。

片刻之後,莊家小老頭從幕簾後出來,作了個揖:“這位小公子,我已經問過坊主大人,因為賭注實在太大,按照百鬼坊的規矩,我們需要你證明帶來的銀票確實能兌換出這個金額的銀兩。”

這個要求不算過分。銀票上寫的僅僅是一串數字,倘若客人不能證明銀票能夠兌現相應的金額,這場賭局就算是欺詐,而百鬼坊不允許欺詐。

“明白。”

謝止淵禮貌地點頭,從大袖裡取出一樣東西,隨意一拋,扔到莊家小老頭手裡,“把這個帶給坊主看。”

那東西在空中飛快地劃過一道弧線,仰著脖子的人群都沒能看清那是什麼。莊家小老頭也不敢看,畢恭畢敬地接了就走。

又過片刻,莊家小老頭重新回來,神色已經徹底變了。

他深深作了一揖,壓低聲音問:“傳坊主大人的話接下來這一局,公子是要以自己為賭注麼?”

對麵的少年伸手拍了拍身邊女孩的發頂,隨口答道:“是啊。”

他抬起頭,頷首,微笑:“我是她的賭注。”

“……我們真的沒問題麼?”

賭局重新開始,雲渺一邊踮起腳選箸一邊念念叨叨,“要是輸了怎麼辦?我就算是從現在開始在這裡打工到老死也還不了十萬兩黃金”

“彆怕。”謝止淵聽笑了,“輸了也沒關係,你隻是輸掉我而已。”

“我可不想輸掉你。”

雲渺小聲嘟嚷,“你太貴了,我賠不起。”

這邊的賭桌上兩個人正在說著話,對麵的莊家小老頭已經冷汗涔涔。

他抹了一把額角的汗,聽見胸腔裡激烈的心跳聲,這局要是輸了他就把整座賭坊都輸掉了,坊主大人大概會直接給他痛快地來一刀。

“入水。”人群裡有人在念棋步。

“入水。”對麵的賭桌進行著相同的步驟。

“牽魚。”莊家繼續。

“牽魚。”玩家跟上。

雲渺有些緊張地咬著唇。

她骰出的每一箸都是最好的,但是對麵的形勢也很好。棋盤上,她這邊的驍棋猶如一位孤獨的王,孤軍深入朝對麵發起衝鋒,而對麵的散兵則保持著纏鬥,兩邊的青白棋子廝殺在一起。

“最後一步。”莊家小老頭嘶啞地說。

博戲進行到第六籌,前麵五次都是一勝一負,隻要再贏下一籌,雲渺就贏了。

她緊緊咬著唇,纖白的手指落下最後一支箸。

這時候,對麵的莊家小老頭突然長舒一口氣,撥下一枚棋子!

“驍棋!”

人們高聲起哄,“莊家勝了!”

最後一刻,棋盤上莊家的散棋成圍攻之勢,吃掉了雲渺的最後一子。

那顆孤零零的青色棋子倒下,“啪嗒”一響,滾落下去。

四周的人群轟然而動,高呼著大力拍桌。幾名佩刀劍的從人交換了眼神,緩緩地圍攏上來。這是賭局輸了以後要求玩家交付作為賭注的對應金額的意思。

“謝止淵”

雲渺手裡還抓著一支箸,整個人已經有點慌了,回過頭,“怎麼辦?我輸掉你了”

身邊的少年卻毫不在意地笑起來。

他抬手拍了拍她的發頂,彎身湊到她的頰邊,悄聲耳語:“彆怕,你不會輸掉我的。”

“還請這位小公子完成交付。”莊家小老頭啞聲說。

“好啊。”對麵的少年抬起頭,“我要見這裡的主人。”

莊家小老頭猶豫了一下。十萬兩黃金這個數額確實足以讓他在坊主大人那裡當麵交付,再加上坊主大人似乎也對他有很大的興趣。

於是小老頭起身作了一揖:“請隨我來。”

謝止淵站起身,雲渺跟在他的身後。

往幕簾裡走的時候,雲渺忽然感到身邊的少年撥了一下她的發絲。

一句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耳語傳來:“記住我說過的話無論發生什麼都彆怕。”

與此同時,莊家小老頭停了步,對著幕簾深處的一道人影恭敬地行禮:“坊主大人。”

幕簾深處,百鬼坊主人撩開一道輕紗,緩緩地走了出來。

那是個男人,或者說,一個近乎雌雄莫辨的男人。他生著一張清秀蒼白的臉,眉眼昳麗,眼尾明豔,身材高挑得有些驚人,又如同鬼魅般消瘦。

一名從人領著兩位年輕的客人在一張案幾前坐下,再奉以鑲金玉盞的甘洌美酒。

穿襦裙的女孩捧著酒盞乖巧地落座,身邊的錦袍少年隨意地搖晃著杯盞裡的酒水,卻不飲酒,隻是淡淡微笑。

百鬼坊主人望見他,微微地笑了,輕輕柔柔行了個禮:“三殿下。”

“沒想到殿下這樣的貴客居然會來拜訪我這個小小的賭坊。”

他從袖中取出一枚玉牌,往對麵少年的方向一拋,“敝舍實在是蓬蓽生輝。”

原來當時謝止淵讓莊家小老頭帶給坊主人的就是這枚小小的玉牌。

玉牌上雕刻著皇室的徽記,左下角印一個“淵”字,證明這是三皇子的令牌。他之所以能夠以自己為賭注,是因為他向坊主人表明了真實身份,而一個皇子當然可以抵得下十萬兩黃金。

“殿下前來此地,”百鬼坊主人笑道,“是為了得到我這座賭坊麼?”

“是。”

對麵的少年絲毫不隱瞞自己的意圖,十分坦誠地點點頭,“平康坊是皇長兄的地盤,長樂坊一帶常年在東宮的庇護之下,而我想要百鬼坊變成我的東西。”

“殿下真是……獅子張大口。”

百鬼坊主人似乎苦惱起來,“殿下是因此故意輸給我十萬兩黃金的?”

“是。”

對麵的少年再次點頭,“十萬兩黃金,這是我的誠意。”

“可是殿下能帶給百鬼坊什麼呢?”

百鬼坊主人撥弄著一縷鬢發,“我們本是絕對自由的賭坊,不受官府任何管轄,殿下要執掌百鬼坊,不就違背了這裡的規矩嗎?”

“坊主似乎誤解了什麼。”

對麵的少年支起一隻手,撐著下巴歪頭看他,“我不代表官府。”

百鬼坊主人微微一怔。

“重複一遍……”

對麵的少年近乎天真地望著他,像個討要玩具的頑劣小孩,一字一句地清晰咬字。

“……我想要百鬼坊變成我的東西。”

“我拒絕。”百鬼坊主人冷冷地說。

“捂住耳朵。”對麵的少年輕聲說。

百鬼坊主人愣了一下,意識到這句話不是對他說的。

對麵那個穿襦裙的女孩放下手裡的酒盞,兩隻手用力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下一刻,刀劍出鞘!

四麵八方的從人們同時拔出刀劍,而一襲錦袍的少年踩著案幾旋身而起,左手腕上纏繞的紅綾一圈圈解開,露出一把刃長一尺的殺人刀。

這是雲渺第一次真正看見謝止淵如何使用這件沒有鞘也沒有柄的武器。

他左手雙指壓住刀刃,整片薄刃幾乎與他的手臂連成一線,旋轉時帶起冷冽的刀光,如同一陣切割空氣的風。

連續的“咣當”“咣當”聲響成一片,從人們的刀劍紛紛墜地。

錦袍的少年在人群之間穿行而過,血光連成一道半圓形的弧線,最後停落在百鬼坊主人的麵前,閃爍寒意的刀刃抵著他的喉管。

他抬起頭,惡劣地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

“——你的百鬼坊,現在是我的了。”

那是百鬼坊主人一生之中最後的畫麵。

錦袍的少年轉身離開,深紅大袖下的刀尖滴血成線。他用乾淨的右手捂住麵前女孩的眼睛,指尖的一點草木香化去了周圍的血腥氣。

“沒看到血吧?”他低下頭問。

“沒有。”雲渺搖搖頭,還捂著耳朵。

旁邊的莊家小老頭撲通一屁股坐在地上,驚魂未定地瞪著他們。

整間內堂轉瞬間除了這對少年少女就隻剩下他一個活人。

一次漂亮的斬首行動就這麼輕鬆地完成了。

……百鬼坊在一瞬之間換了主人。

“你叫什麼名字?”謝止淵轉頭看他。

“小……小老頭姓董!”莊家小老頭蹦起來立正站好。

“董老頭。”謝止淵掃他一眼,“以後你接替坊主的任務,負責打理百鬼坊。”

“是!”董老頭站得筆直。

“坊主的金印呢?”謝止淵又問。

董老頭連滾帶爬跑到前任百鬼坊主人的屍體前,從他的口袋裡翻出一枚精致的足金印章,雙手捧著遞到謝止淵的跟前。

麵前的少年卻看都懶得看一眼,伸手把懷裡女孩捂著耳朵的手放下來,然後把那枚沉甸甸的金印放在她的雙手掌心。

他點點頭:“這是聘禮。”

董老頭:“?”

雲渺:“誒?”

什麼聘禮?

好像沒聽懂??

“所以其實賭輸賭贏都無所謂,你隻是要見到坊主本人而已。”

坐在屋頂上的雲渺托著腮,側過臉,看向身邊仰著頭望天的少年。

已是夜深人靜時分,刻漏聲敲過了子時。兩個人坐在一片高高的屋簷上,肩並肩眺望著遠方的城,漫漫的晚風湧動著卷過衣袂。

他們已經離開了百鬼坊。

刺殺了百鬼坊主人以後,謝止淵很快獲得了整座百鬼坊的控製權。那裡本就是個弱肉強食的地方,人們隻以強者為尊,一個惡鬼殺死了另一個惡鬼,那麼新的惡鬼就是鬼王。

而那枚屬於坊主的金印正在雲渺的口袋裡。

謝止淵不知道為什麼一定要把這件小玩意送給她,雖然這東西對她來說也沒什麼用。

而對謝止淵來說,無論有沒有金印,他都已經是百鬼坊真正的新主人。

“對。”他點頭。

星光如水潑濺,投落在琉璃瓦上。少年坐在屋脊之上,漫不經心地望著天,一隻手鬆鬆地支撐在身後,另一隻手搭在屈起的膝上。

微涼的風帶起他的衣袂和發帶,翩躚交織如長長的羽。

“那你還跟我說什麼輸掉你之類的嚇人的話!”

雲渺忿忿地說,“對賭的時候我緊張死了!我差點以為就要把你丟在那裡了!”

“看,”謝止淵突然說,“星星。”

“謝止淵你不許轉移話題啊喂!”雲渺惱火地瞪他。

“不,我是認真的。”

他指一下頭頂上方的天,歪著頭看過來,星光灑落在他的發梢,落了一閃一閃的顆粒的光,“你看,天上的星星。”

雲渺眨了下眼睛,聽他的話仰起頭。

頭頂上方是一條橫貫著天空的燦爛銀河。

無數星子籠在縹緲如煙的微光裡,從天的那一端連接到這一頭,結成一座跨越數千年時光的橋,在亙古寂靜的夜空中永恒地閃著光。

夜涼如水,星河如練。

“我們在龍首原上的含元殿,長安城最高的地方。”

身邊的少年仰起臉,任憑風吹起他的發絲,“在這裡可以看見最多的星星。”

“好漂亮。”她輕聲讚歎。

“你聽,長安城的樂聲。”他又說。

天地之間一片幾近溫柔的靜謐,仲夏的風吹來梔子花和風信子的香,腳下是點點飛舞的流螢和搖曳如光河的萬家燈火。

如水的寂靜之中,隱隱傳來悠然的樂聲。

一聲,一聲,又一聲,那是無數來自長安城的聲音。無邊的喧囂如潮水,漫卷著湧上來,在這個靜謐的仲夏夜裡,溫柔得恍若一場舊夢。

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

謝止淵突然轉過身,解下綴在發間的那枚羊脂玉,咬著發帶把玉佩扣在雲渺的腕上:“送你的。”

“送我的?”她眨了下眼,低頭看見雕琢在羊脂玉上的花。

剔透瑩亮的花瓣在星光下透著光,襯得她纖細的腕骨猶如珍珠般皎潔而瑩潤。

“這是花。”他輕聲說,“這是我的信物。”

“這塊玉是哪裡來的?”雲渺好奇問。

“是我很小的時候”他想了會兒,“一個小神仙送我的。”

“原來這個世上有神仙啊。”雲渺有些驚訝。

“有的。”少年歪著頭笑了。

仲夏之夜,星光如紗,流螢如銀,花開花落,風裡遙遙有笙歌傳來。

“你看。”他說,“星星、音樂和花,這樣就都有了。”

雲渺微怔一下,回過頭。星光從天心的一點落下來,墜落、再墜落,落在少年的發梢上,星星點點地落滿了他一身。

無垠的流光在天地之間往返而來。

耳邊是無邊的、無止息的、流水般的喧囂。

“阿渺。”他忽而喊她。

在漫天星子裡,少年偏過頭,笑著說:“請你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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