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之中
午後日光透光夕窗而入,照耀在帷幔上的金鉤,反射著晶瑩的光芒,相擁而坐,耳鬢廝磨的兩人,心心相印,幾無隔閡。
賈珩抬眸看向芙蓉玉麵,綺豔成霞,幾是軟倒在自己懷裡的麗人,心頭也有幾分莫名的心緒。
所謂日久生情,人與人的感情都是處出來的,縱然是一條貓狗在一塊兒久了,都有幾許感情。
此刻,甄晴鬢間的蔥鬱秀發輕輕掃過賈珩的臉龐,賈珩一旁拿著手帕輕輕揩著鬢發之間豆大的汗水,問道:「甄晴,你多大了?」
甄晴此刻玉顏玫紅,鳳眸微微張開一線,眉眼見著羞怒問道:「問我這個什麼?你這混蛋是不是嫌我老了?」
說來可笑,兩人雖然經常膩歪在一起,但賈珩從未問過甄晴的其他情況,或者說原就不怎麼在意。
賈珩輕輕將甄晴垂落耳際的秀發撩至耳後,輕輕撫著彤彤如火的臉蛋兒,低聲道:「王妃正是年輕貌美,芳姿華豔之時,如何會老?」
甄晴感受到臉頰傳來的陣陣摩挲,芳心閃過一抹不自在,好像這是眼前少年第一次說她生的顏色好,秀眉之下,美眸瑩瑩如水,冷哼道:「我今年二十四,可比你大幾歲。」
這時候女子嫁人都比較早。
甄雪在珠簾處坐著,偷偷瞧了一眼兩人,心頭忐忑,這兩個人怎麼還聊上了?
賈珩輕聲道:「甄晴,其實當皇後很累的,六宮有那般多的事兒,也就典禮時候風光一回,真未必如王妃現在自在快活。」
甄晴:「」
賈子鈺,你是不是自信過頭了?雖然你也不差但那等金口玉言,生殺予奪,也是你給不了的。
「那你累死累活的,又是為了什麼?怎麼不娶著嬌妻美妾做一富家翁?為何剛從河南平亂回來沒多久,又馬不停蹄地趕來揚州整飭鹽務,這才剛到沒多久,還遭了東虜的刺殺,這些又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功名利祿?為了榮華富貴?為了立於他人之上?還有臉說
我?」甄晴冷睨了一眼賈珩,輕聲道:「賈子鈺,你和我沒有什麼區彆,你我就是一類人,狼子野心之輩。」
她早就看出來,這人何嘗不是權欲熏心?與她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念及此處,甄晴芳心一跳,隻覺心底有股難以言說之感。
賈珩冷聲道:「我怎麼可能與你一樣?我出生入死,費心費力,不過是為了在意的人不受傷害而已,為了報答聖上的知遇之恩,你隻為了你自己,你算計你妹妹,你將甄家拖入死局,你這些年將甄家奉送的錢財,收買京營的將校,地方都司衛所武官,宮中內侍,甚至楚王也不過是你的籌碼。」
這是一次觸及靈魂的談話,每一句都是鞭辟入裡,讓甄晴咬牙切齒,嗔目而視。
甄晴玉顏生暈,一如花樹堆雪,心頭微
震,怔怔地看向對麵的少年,隻是聽到賈珩再次提及楚王,惱怒地咬著賈珩的脖子,如同叼
著幼虎的母老虎,倒也沒有用力,微顫道:「你個死混蛋,就不能不提那人。」
賈珩心頭一跳,幾是難以自持。
這甄晴,都那人了?好吧,可能也是一時口誤。
「你剛才說的那些收買這個那個,我和你說,我從來沒有做過。"甄晴羞怒說著。
這些都是犯忌諱的事兒,她就算做了,也不能承認,反手這人就捅到了父皇那裡。
一旁的甄雪聽著兩人敘話,顰了顰眉,深以為然,姐姐自從做了王妃之後,這些年愈發欲壑難填,能讓子鈺教誨教誨她也好。
賈珩想了想,輕聲說道:「你就敢做不敢認吧。」
說著,輕輕撫過甄晴的肩頭,問道:「說正經的,據我所知,你二叔甄紹還有四叔甄鑄,都在江南大營為將,如果能夠配合我整飭江南大營,以舟船水師,清掃江南省沿岸海寇,將來縱然朝廷問罪,宮裡也會從輕發落。」
其實,甄晴想要利用他,他何嘗不想利用甄晴?
甄應嘉作為隆治年間的寵臣,其弟甄紹是江南大營六衛之一,飛熊衛的衛指揮使,官階雖然不高,僅僅正三品的武官,但統兵萬人,可以作為接觸江南大營的跳板,而四叔甄鑄則是鎮海衛,衛指揮同知,協管一支水師。
當然,甄家被抄是肯定的,甚至可以說,甄家是天子整飭江南官場的開始,沒有甄家,就沒有江南官場的整頓,但在此之前,還是要先行穩住甄家。
甄晴聞言,玉容翕然,芳心一喜,瑩潤泛光的玫瑰唇瓣抿起,秀眉之下,那雙清冽的目光,熠熠閃爍地看向那少年,問道:「你願意幫著我了?」
賈珩拿過手帕,輕輕擦了擦甄晴的臉頰的顆顆汗珠,看向那綺韻流溢的鳳眸,輕聲
道:「就是看你大熱天的,也怪辛苦的。」甄晴:「」
秀眉之下,美眸嗔怒流波地看向那少年,不知何時,聲音略有些酥軟發膩,道:「我二叔和四叔都在江南大營為將,能否調到京營?」
「不是調到京營,而是幫我整飭江南大營兵馬,重建水師,你四叔手下不是有著一支水師?"賈珩輕聲說道。
陳漢除卻在江南省諸府設衛,另在江南大營設兵,有六營衛,統兵官是衛指揮使,用來拱衛南都,但這些年久疏戰陣,難堪大用。
他此舉則是進一步剝離江南、江北兩座大營與江南官場的聯係。
換句話說,不論是天子將來整飭江南官場,還是推舉新政,遇到反抗,起碼兩座大營還是聽朝廷的招呼。
離京之前,天子特意交代過,但也說了不用強求,或者說沒有期望他南下一次能做出這麼多事兒,先將鹽務梳理一番,等將來北麵有著大勝之後,再整飭南兵,倒也不遲。
甄晴芳心欣喜,鳳眸流波,眼前一亮。如是立有功勞,或者被他任用,將來父皇哪怕秋後算賬,也會顧念一些,不會將甄家趕儘殺絕,更不用說,這人的平虜策,她也看過,水
師也是大有用處的,雖然去不了京營,但水師勝在安全。
心頭感動,但對賈珩嗔怒而視道:「你這人,剛才求你,你偏偏不說。」
賈珩道:「剛才不告訴你,隻是不喜歡那種交易的方式。」
甄晴:「」
芳心微震,清冽目光看向那少年的麵容,玉顏微滯,一時默然,心底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但過了一會兒,心底啐罵不止,這個混蛋偷香竊玉不說,還想連她的心都偷走,她才不會上當。
還不是她將他伺候舒服了,這才幫著想想法子。
賈珩道:「甄晴,不論將來是不是楚王禦極,國事尤在家事之上,不能因私廢公。」
甄晴冷哼一聲,冷聲道:「冠冕堂皇。」
麗人說著,將螓首靠在賈珩肩頭,心頭有些不知為何,忽而生出一股悵然若失。
她也不全是為了自己,以後她當了皇後,也會好好用這人平虜治國。
過了一會兒,賈珩附耳說道:「好了,等會兒,你也給你妹妹望望風。」
甄晴蹙了蹙秀眉,隻得起得身來,拿過一方粉紅手帕擦了擦,拖著有些綿軟的身子,凝起水潤微微的鳳眸看向甄雪,柔聲道:「妹妹,過去與子鈺說會話罷。」
甄雪臉頰嫣紅,有些不想過去,但裙下的繡花鞋,卻不受控製一般,從珠簾處進入廂房。
賈珩抬眸看向一襲天藍色宮裳長裙的麗人,拉過甄雪,坐在自己懷裡,輕聲問道:「雪兒,今天身子可好一些了?」
其實,甄雪上次倒也不是那回事兒,而是太過膽小,擔心纏綿時間太長,引起懷疑。
甄雪螓首偏轉一旁,羞怯說道:「子鈺,我沒事兒,你也彆,彆太折騰太久了,這都太險著了。」
如是讓人瞧見,她也不用活了。
賈珩輕輕環抱著甄雪,湊到晶瑩泛光的耳釘處,附耳低聲道:「那就看雪兒的能為了。」甄雪:「」
麗人心湖之內漾出圈圈漣漪,溫婉眉眼之間見著幾許嗔怒,說道:「子鈺,你都被姐姐帶壞了。」
甄晴:「???」究竟是誰帶壞誰?
賈珩正麵抱過甄雪輕輕拿起甄雪的纖纖素手,垂眸那一枚戒指,凝眸看向那朝霞雲霓,芳華弗禦的麗人,輕聲說道:「雪兒,最近都帶著這枚戒指?」
甄雪玉顏染緋,「嗯」了一聲,聲音微羞道:「我瞧著挺好看的,歆歆還問我是從哪兒買的呢。」
賈珩笑道:「你怎麼說的?她乾爹送的?」「你」甄雪芳心大羞,嗔惱不勝道:「你就不能正經一些。」
這件事兒怎麼能讓歆歆知道,他是乾爹,又不是親爹。
賈珩看向玉容玫紅的麗人,正色道:「你姐姐,你平時也勸她一點兒,她太過偏執了。」
反正就是在姐妹之間挑撥離間,搬弄是非。
甄雪玉顏緋紅,不知為何,聲音已經發著顫兒,柔聲道:「姐姐她這些年也不容易,楚王開府之後,諸事唯艱,天家規矩多,姐姐受了不少命婦的欺負,我想著,許是這個緣故,才一心想著輔佐楚王。」
甄晴那邊兒正端起茶盅,輕輕抿了一口,聞言,瞥了一眼撥弄是非的賈珩,挺直如玉梁的鼻翼中響起一聲冷哼。
妹妹與她說那些做什麼?他何嘗體諒過她的難處?
賈珩輕聲說道:「楚王妃怎麼也是親王之妃,也不至於受什麼欺負吧,如說不容易,還是雪兒不容易,這些年受著閒言碎語,王府中有一個婆婆還要站規矩。」
甄雪幽幽歎了一口氣低聲道:「婆婆怨我,我也能理解,北靜郡王府將來承嗣都是一大難題。」
賈珩目光閃了閃,正麵抱著,道:「是一個問題,如是過繼同族,終究是便宜了外人。」
甄雪盈盈如水的目光中滿是關切,低聲道:「子鈺,你也留意一些,昨天還是太險了,浣花樓那等地方,三教九流雲集,原就危險,你也不該去著的。」
賈珩輕輕扶著略有些豐腴的腰肢,輕笑說道:「沒什麼,其實提前就有防備,原也是引蛇出洞。」
甄雪黛眉籠起憂色貝齒咬著櫻唇,輕聲道:「子鈺,不要自持武勇,以身犯險,那個多鐸難道不是自持武勇,然後就受傷而逃,人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
說著說著,就覺得不對勁。
定了定神,輕聲道:「子鈺,你彆覺得我絮叨。」
賈珩目光溫和地看向甄雪,老馬識途,低聲道:「那我聽雪兒的,下次不冒險了,其實,雪兒絮叨一些好。」
甄雪秀眉彎彎,鼻翼發出一聲輕哼,玉顏兩側的玫紅氣暈一直延伸至耳垂,就連碧玉耳環都微微蕩起了秋千,心頭湧起甜蜜,聲音有些發顫說道:「對了,還有歆歆,她晚上睡覺不踏實,我留個嬤嬤照看她。」
賈珩附耳說道:「你放心好了,我會好好照看她的。」
甄雪也不言語了,隻是緊緊摟著賈珩的脖子,她剛才絮絮叨叨的,好似是他的妻子一樣。
念及此處,花信少婦秀眉微蹙,心頭幽幽一歎她的身子對
不起王爺,她的心真不能再對不起王爺了。
「我在想,尋個機會,咱們一家三口去玄武湖還有雞鳴寺轉轉。」賈珩忽而沉聲說道。
「啊什麼一家三口?」甄雪正自身心搖曳,被出其不意的詢問,忍不住驚聲說著,連忙掩口,羞意不勝問道:「怎想著去轉轉了?」
「主要是帶著歆歆,我們父女多相處一些。「賈珩轉而輕聲說著。
「嗯~」
一直待日頭西斜,西方天際金紅色晚霞染紅了天邊,照耀在整個庭院,宛如為飛簷勾角的庭院披上了一層紅色紗衣,而遲歸的燕子,飛至屋簷,輕輕梳理著羽毛。
賈珩整理了下衣裳,推開靠著花牆的一扇軒窗,從衣櫃中取出檀香以及冰綃放進香爐,隨著炭火微微燃起,青煙嫋嫋而起,讓人生出一股安寧之意。
「天色不早了,我們也得回去了,歆歆留在你這兒。"甄晴這會兒除卻眉眼流溢著嫵媚氣韻,神色恢複如常,雪白肌膚宛如桃蕊綻放,吹彈可破,輕聲道:「明天一早兒,轉道兒去金陵。」
方才,為免人起疑,這位麗人甚至還去方便一下,洗了洗手和臉。
「回去吧。」賈珩點了點頭,輕聲說著,前前後後敘話加起來也有一個半時辰,幾是字幕劇情的長度,這還是他有意控製。
看向盛裝華裙,明豔動人的甄晴,輕聲說道:「哎,先彆走著。」
「怎麼了?"甄晴鳳眸見著一抹詫異,就連甄雪也好奇地看向那少年。
賈珩走到近前,取出一個四四方方的錦盒,打開而來,從中取出一條翡翠項鏈,項鏈在日光下光輝流溢,心形吊墜。
賈珩看向麵現疑惑的甄晴,輕聲道:「剛才想想相識以來,似乎未送過你東西。」
甄晴見得那翡翠項鏈,秀眉之下的目光亮了下,惱怒道:「這是什麼項鏈?我不要。」
賈珩神色淡漠道:「就是地攤上買的,二十文一個,回去扔掉就是了。」
甄雪:「???」
不是,這話她是不是聽過?
甄晴輕哼一聲,心頭湧起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甜蜜,一時不再言語,正要伸手拿過,卻見那少年又是收回手,正要蹙眉嬌斥,隻聽傳來聲音道:「我給你戴上吧。」
甄晴柳葉秀眉蹙了蹙,抿了抿粉唇,一時無言。
忽而見著那少年緩緩湊近而來,那蟒服團紋之上張牙舞爪的蟒龍,因是逆著金紅霞光,蒼鬱偉岸,而脖頸之下的白色襯領映入眼簾,而脖子似還有著她方才留下的紅印。
而少年清秀俊朗的眉宇下,神色頗見著認真,而後就覺秀頸的一叢秀發之下手指忙碌著。
隨著翡翠項鏈落在自家身前肌膚之上,那翡翠心形吊墜傳來的絲絲縷縷冰涼之感,似乎漸漸撫平了原本燥動不安的心緒,甄晴芳心欣然,抿了抿唇,故作不耐道:「好了沒有?」
賈珩抬眸看向甄晴,麗人那彎彎睫毛之下,狹長鳳眸媚意流溢,櫻唇恍若玫瑰,麵無表情道:「好了,明天見吧。」
說著,也不理二人,翻身回轉書案。
看著那少年的背影,甄晴容顏微滯,欲言又止,也不說其他,與甄雪一同離去。
彼時,暮色四合,晚霞漫天,賈珩在軒窗之前立身片刻,輕輕歎了一口氣,簡單收拾一番,然後舉步出了廂房。
剛剛來到月亮門洞,忽而不知何時又見著一個身形窈窕,抱劍而立的少女,清眸譏誚地看著自己。
「又被強迫了?」陳瀟走近而來,鼻翼間捕捉到一股氣味,雪頰泛起淺淺暈紅。
賈珩沒有接話,一邊兒吩咐晴雯準備熱水沐浴,一
邊兒皺眉問道:「說吧,什麼事兒?」
「劉積賢尋你,說多鐸引路的兩個人的屍首找到了,多鐸應該還未出海,此外,劉盛藻的兒子劉昌道,逼迫一位鹽吏的妻子就範。」陳瀟玉容幽幽,妙目中浮起幾許莫名之意,低聲道。
賈珩說著,向沐浴的房間而去,忽而立定身形,傍晚暮色籠罩之下,山字無翼冠下的峻刻麵容隱在暗影中,臉色略有些幽晦不定,目光打量了陳瀟一眼,沉聲道:「等我沐浴更衣,一會兒去看看,錦衣府的人救下了沒有?」
見那少年麵如玄水,密雲不雨,陳瀟一時間有些後悔,輕聲道:「人倒是救下來了,劉盛藻的兒子劉昌道現在關押在錦衣府百戶所的大牢裡。」
賈珩看向身形高挑的少女,忽而探手如電,如往常一般伸手捏了捏那粉膩的臉頰,大拇指的邊緣探入。
「你"陳瀟清眸微縮,玉容先是愕然,而後震驚莫名。
幾是呆立在原地,也不知那根弦搭錯,輕輕舔了舔唇角,頓時難以言說的味感,在這位廚娘靈巧的味覺中,味蕾爆炸,魂魄齊飛,頓時,回想起來,恍若炸了毛一般,連連"呸呸」個不停。
天啊
賈珩道:「我現在都懶得理你看著,偏偏這張嘴指桑罵槐,含沙射影的,怎麼,吃飽了罵廚子?」
看的心神投入,唯恐錯過一幕,結果事後這這那那。
陳瀟羞憤欲死,揮舞拳頭向著賈珩肩頭揮去,再難保持往日的清冷神態,臉頰彤彤如火,低聲道:「你個混蛋!你怎麼能,怎麼能?」
卻被賈珩輕輕躲閃開來,然後也不理麵帶惱怒的陳瀟,向著廂房而去。
陳瀟麵色又紅又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