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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賈珩麵色幽冷,一旁的黛玉見此,容色幽幽,輕輕歎了一口氣。
下麵這些婆子,偷奸耍滑,好賭貪財,哪一個不是慣常會踩低捧高的?
她客居在此,以往都不好經常使喚這些人。
賈珩聽著歎氣,看了一眼黛玉,情知黛玉感同身受。
紅樓原著就有言,寶釵建議黛玉熬燕窩粥食補,黛玉說擔心婆子咒她死,由此可見榮府婆子暗地裡是如何對黛玉風刀霜劍嚴相逼。
這邊廂,那婆子斜眉橫眼,白活一通,直將惜春氣得小臉蒼白,嬌小的身軀顫抖著,想要和這婆子爭執兩句,又擔心失了體麵。
“說完了?”
就在這時,一把冰冷的聲音傳來,在嚴冬凜寒中,宛若刺骨寒風。
那婆子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冷笑道:“正經兒東府的千金兒,在西府……嗯?”
說著,猛覺不對。
這聲音……
扭頭望去,麵色一變。
隻見一個神色陰沉的少年,緩步而來。
“珩……珩大爺……”那婆子頓時體若篩糠,麵如死灰,被那冰冷眼神盯視著,如墜冰窟,手腳冰涼。
惜春在一旁抿了抿粉唇,秀美雙眉下的明眸,靜靜看著對麵的少年。
賈珩看向那婆子,道:“不是挺能說嗎?繼續說,讓我也聽聽,你還能說出什麼道理來。”
寶玉房裡的獸炭,隻是煙火氣多了一些,都要被王夫人擔心嗆著寶玉,拿出去換新的,更不必說平日裡的飲食起居,周全體貼,精細複雜。
但惜春呢?
年紀小,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吃碗雞蛋羹補補,都要被說三道四。
雞蛋羹、胭脂水粉以次充好,畫畫顏料……還有什麼?
想來,這隻是冰山一角。
怪不得養成這般冷僻、孤絕的性子,才多大一點兒,就開口閉口要做姑子去。
在紅樓原著中,惜春所謂的青燈黃卷之語,很早就有了,這可不是在賈家敗亡之後,而是在賈家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之時,再不停地用燈謎、酒令等讖語來表述心誌。
一個才十多歲的小孩子,未遍見紅塵,何談勘破紅塵?
任何人的行為邏輯,都能從其原生家庭的成長軌跡中尋找到答案。
怕是並未勘破紅塵,隻是見慣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念及此處,看向一旁的惜春,見其衣著單薄,巴掌大的小臉兒白膩,滿是清冷之色,嬌弱的身形,宛若一朵嬌怯小花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一時間就有幾分動容。
賈珩取下披著的玄色道大氅,轉而披在惜春身上,溫聲道:“外間冷,先進屋罷。”
惜春抬起那張冷霜稍淡幾分的臉蛋兒,清眸怔望著對麵的少年,卻一動不動,任由少年係著大氅。
賈珩給傲嬌小蘿莉係好大氅,轉頭看向婆子,冷聲道:“你還有臉站著?”
那婆子聞言,激靈靈打了個冷顫,“噗通”一聲,跪在冰涼的石階上,揚起手掌,不停扇著自己的耳光,道:“珩大爺,我吃多了酒,豬油蒙了心,胡亂唚的。”
轉而看向惜春,哭著求饒道:“姑娘,饒了我罷,饒了我罷……”
賈珩看也不看那婆子,也不想讓惜春瞧見,遮擋住那婆子的視線,扭頭看向入畫吩咐道:“入畫,你現在就去後廚,要她們現在蒸碗雞蛋羹來,倒也彆說是我要蒸的。”
所以,他幫著西府查賬了幾十萬兩銀子,就養出這麼一幫廢物點心來?
黛玉靜靜看著賈珩發作,罥煙眉下的秋水明眸盈盈波動了下,心頭若有所思。
入畫愣怔原地,就聽得紫鵑喚道:“入畫,快去罷。”
入畫“哎”了一聲,迅速跑去了。
賈珩麵色澹然,轉頭看向黛玉,道:“林妹妹,你過來扶著惜春妹妹,咱們先進去。”
然後,轉頭看向紫鵑、雪雁,道:“雪雁,去前院知會聲璉二奶奶,平姑娘過來,紫鵑,你看著這婆子。”
紫鵑、雪雁應了聲。
黛玉星眸閃了閃,上前挽過惜春的胳膊,柔聲道:“四妹妹,外間冷,一同進去罷。”
惜春點了點頭,垂下的小手緊了緊身上的玄色大氅,感受著尚餘的殘溫,貝齒咬了咬下唇,小臉上最後一抹清冷與怒色,也漸漸消失不見。
隨著黛玉以及賈珩進了屋子。
賈珩一進惜春屋中,環顧四周布置,不由皺了皺眉。
蓋因,惜春屋裡布置頗為簡素,也不知是不是先入為主的印象,總覺得倒像是禪房。
目光逡巡過書架,隻見上麵有幾本封皮泛黃的佛經,麵色頓了頓,再往裡走,抬眸看了一眼屏風後,半新不舊的被褥,臉色漸有幾分不豫。
坐將下來,更有一股冷意襲來,眉頭皺得愈發厲害。
事實上,除卻賈母的榮慶堂得以燒著地龍,旁得屋基本都是以熱炕、炭爐取暖。
這時,丫鬟彩屏斟了一杯茶給賈珩、黛玉,然後在一旁候著。
惜春坐在椅子上,凝眸看向賈珩,就這麼盯著,也不言語。
賈珩轉眸看向黛玉,問道:“林妹妹,四妹妹這裡怎麼頗為簡陋,還有這屋裡,有些冷了。”
黛玉玉容上現出悵然,輕歎了一口氣道:“四妹妹這邊兒短什麼、缺什麼的,也沒聽怎麼言語,想來也是不大想麻煩旁人的。”
賈珩看向被玄色大氅裹著的小蘿莉,見其一臉清冷,心頭倒有幾分了然。
惜春是最為孤僻,清冷的性子,原著中都能和妙玉頑一起。
當然,這在他看來,無非是同類特質的人,性情投契,抱團取暖。
彼時,惜春一雙明眸瞧著皺眉思索的賈珩,心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他明明不是自己的胞兄,對她那般關心做什麼?
“惜春妹妹,你在這邊兒受這些婆子閒話,怎麼不往東府說說?或是和你鳳嫂子說說。”賈珩沉吟片刻,問道。
惜春壓下複雜的心思,清脆的聲音中猶殘留著幾分清冷:“我從小在這兒邊長大,兄長那邊兒也不大管我,在這兒倒不好事事煩勞旁人。”
賈珩聽著惜春這話,暗道,果然是清冷、孤僻的性子。
賈珩想了想,說道:“那我和老太太說說,你搬到東府罷。”
惜春驟聞此言,小臉微變,嬌軀輕顫了下,清脆的聲音中帶著幾分莫名之意,道:“如今東府,我……怎麼住得過去?”
賈珩輕笑了下,道:“你原是東府的千金小姐,年歲漸漸大了,一直住在西府,也不大像回事兒,不妨回去住,當然,你若想回來串門兒,倒也不難,現在兩邊兒往來方便,回頭我就和老太太說,你漸漸大了,讀書學畫,甚至將來出閣,東府都要操持著的。”
惜春聞聽出閣,饒是年歲尚小,心底也有幾分羞意,隻是素來清冷的性子,抬眸看了一眼賈珩,沒有言語。
賈珩道:“你嫂子也在那邊兒,你們好有個照應,我尋個院落,再給你找個好畫師,以後好好學畫,你若想到西府玩兒,覺得這邊兒熱鬨,就隻管過來住,但東府那邊兒才總要有個家,哪怕是一年回去住十天半個月,那也是有的。”
惜春聞言,心頭微震,感受著其中的善意和溫暖,垂下彎彎眼睫,思量一會兒,輕輕“嗯”了一聲。
黛玉也在一旁聽著,暗道,珩哥哥是將四妹妹當自己的親妹妹來看了,東府那邊兒有個住的地方,誰也說不了什麼。
事實上,自從賈珍坐罪失爵之後,敕造的寧國府已與惜春沒有太過乾係,原本就地位尷尬的惜春,徹底是沒了著落。
甚至惜春如果不是因著賈母一手養大,留在西府都有不少閒話。
但賈珩現在無疑是承認惜春的東府千金之位,旁人再難小覷。
惜春心如明鏡,如何不知這好意。
屋內幾人正說話時,外間卻傳來聲響,繼而惜春另外一個丫鬟彩兒,挑開棉布簾子,進來說道:“珩大爺,姑娘,璉二奶奶過來了。”
原來,雪雁去尋鳳姐,恰鳳姐在榮慶堂陪著賈母敘話,賈母聞聽賈珩因惜春之事發怒,心頭大驚,連忙先吩咐了鳳姐,領著平兒、彩明,並帶著一堆婆子、丫鬟過來。
至於賈母,隨後就至。
鳳姐一進惜春院落,見著婆子跪在廊簷下的一幕,麵色倏變,待瞧見紫鵑,連忙輕笑著上前問著原委,一顆心沉入穀底,挑棉布簾子進了廂房內。
先見著與惜春挽手安慰的黛玉,衝著點了點頭,而再看賈珩坐在一旁,麵色淡漠,一言不發。
“珩兄弟,這是怎麼了?”鳳姐帶著一股撲鼻的香風,近得前來,輕笑說著,似乎想緩解著冰冷的氣氛。
賈珩抬眸看向鳳姐,冷笑一聲,說道:“璉二奶奶,我出去月餘,府裡的仆人是愈發沒大沒小,連主子的臉麵都敢折,一個下人偷奸耍滑不說,在主子跟前兒還敢陰陽怪氣!”
與那婆子糾纏,殊無必要,而直接尋管家的鳳姐最為合適不過,這些嬤嬤好好整治整治。
他東府,現在是可卿管家,尤氏則在一旁協管,頭等注意事兒,就是嘴上要把門,但凡有碎嘴的,都要攆至莊田種地。
鳳姐一聽璉二奶奶的稱呼,心頭“咯噔”一下,情知動了真火,道:“珩兄弟,消消氣,那是個粗使婆子,不懂規矩,等下就攆出去。”
賈珩道:“隻怕不止這一個。”
當你在屋裡發現一隻蟑螂的時候,暗中可能已潛藏了一堆蟑螂。
其實,在榮府裡,哪怕是婆子也分三六九等,地位最高的自是李嬤嬤這樣的哥兒、姐兒的奶娘,次之的就是教引嬤嬤,再次之的就是普通婆子、粗使婆子。
鳳姐也叱罵道:“珩兄弟,我平時也是管束著的,但總有那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
說話間,入畫從外間挑簾進來,道:“珩大爺,廚房掌勺的柳家的,說雞蛋沒有了,讓我們自己花錢買,讓我在櫃裡翻著了,她轉而又說那是預備著頭層主子,不是給二層主子的……”
鳳姐:“……”
賈珩輕笑一聲,道:“好一個頭層主子,二層主子!我倒想問問她,在她眼裡,我是幾層主子?還是單單東府過來的都是二層主子?”
如果按著原著,在大觀園中,這柳家的巴結寶玉屋裡的丫鬟晴雯,在司棋來喚時,就說過這話。
此言一出,眾人心頭一突兒。
鳳姐更是“刷”地臉色蒼白,因為有一段時間都沒見賈珩發如此大的火大,再不要說東西二府之比,更是駭人,急忙說道:“珩兄弟,這下麵的人胡唚,你彆往心裡去。”
賈珩道:“如後廚說銀子不夠,可我記得上月,剛剛抄檢出了數十萬兩的銀子,現在一碗雞蛋羹都做不出來?還有這屋裡,鳳嫂子你自己說冷不冷?”
鳳姐一聽臉上愈是掛不住,喝道:“平兒,將那管事兒的廚娘喚過來!”
平兒在一旁早已聽得心驚肉跳,連忙喚了幾個婆子去往廚房去了。
此刻,一屋之人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出。
黛玉拉了拉惜春的小手,寬慰著惜春。
說來這還是探春當初對黛玉做過的事兒,黛玉此刻反過來拉著惜春的手,感受著小姑娘的情緒漸漸平緩,心頭倒也有幾分異樣之感。
一直依靠旁人的人,如果有一天發現自己已成了旁人的依靠,無疑是有著一種莫大的成就感。
屋內正等著,忽地外間彩屏挑開棉簾,入得屋內,道:“老太太、太太,領著幾位姑娘來了。
不多一會兒,黑壓壓一群人,從廊簷間挑簾進來,正是賈母、李紈、王夫人、探春、迎春、湘雲等人。
賈母看著屋內凝結入冰的氣氛,麵色變了變,問道:“珩哥兒這是怎麼著了?”
賈珩起身,看向賈母,道:“老太太也來了,正好也聽聽那些下人眼中的頭層主子,二層主子究竟是個怎麼劃分的。”
這話一出,賈母臉色一頓,急聲道:“這話又是從何說來?”
這時,鳳姐身旁的周瑞家的,就和賈母敘說了來由經過。
李紈,探春等人聽著,麵麵相覷。
賈母又驚又怒,將手中拄著的拐杖,狠狠砸了砸地麵,轉頭看向鳳姐,難得一見的惱怒道:“鳳丫頭,你平時怎麼料理的這些人。”
鳳姐心頭發苦,忙道:“老祖宗,下麵人多嘴雜,沒個輕重高低,現已著人去喚了,這必是好好懲戒的。”
賈珩麵色澹然,道:“老太太,惜春妹妹為我東府的千金,我與其兄雖有舊仇,但與她一個小姑娘並無乾係,左右不過是爺們兒之間的事兒,她什麼時候都是我東府的千金小姐,現在卻讓這些下人小瞧了去,劃到二層主子上了!”
賈母歎了一口氣,勸慰道:“珩哥兒,下麵仆人沒個眉高眼低的,這必是要好好懲戒的。”
賈珩道:“倒不是懲戒不懲戒的事兒,隻是好奇哪個是頭層主子,哪個是二層主子。我方才過來時,見著寶玉房裡的丫鬟襲人和麝月,說寶玉屋裡的獸炭煙火氣多了一些,就要換新的,而惜春妹妹這屋裡,炭火取暖尚不足,我想著惜春妹妹還是回東府為好,在我那邊兒,總還是能做個頭層主子的。”
賈珩雖沒有說“厚此薄彼,這西府不待也罷!”的言語,但也差不離兒意思。
至於言說此事,無非是給予壓力,讓西府好好整治整治下麵婆子的閒言碎語。
男人可能覺得這流言蜚語,都是雞毛蒜皮,但後宅這些小姑娘,被下麵的長舌婦說三道四,心頭慪氣藏心。
不說其他,後世都有網暴,真臨到自己頭上,被千夫所指,閒言碎語,立刻炸了毛,跳了腳。
你倒是大度一些啊。
賈母麵色微變,道:“這……珩哥兒,怎麼就到了這一步?”
王夫人:“……”
王夫人臉色難看,宛如吃了蒼蠅般。
這兜兜轉轉都能扯到她家寶玉?怎麼還有她家寶玉的事兒?
是了,方才她喚著襲人、麝月說換獸炭的事兒。
究竟是誰給這珩大爺說的!
她絕不饒了她!
這邊廂,聽著賈珩的話,探春、迎春以及李紈,神情不一而足。
這等踩低捧高,看人下菜碟的事兒,都是遇到過的。
再怎麼說,她們也是主子,卻時常要受下人的氣!
賈珩道:“老太太,惜春妹妹也大了,終究是我東府的千金,先到那邊兒住幾天,老太太若是念叨的話, 兩府隔著一條夾道兒,往來也便宜,讓她再過來小住就是,這小院也給她留著。”
東府有個家,哪怕不住,隨時可回去,在這邊兒都不會被人小覷了。
賈母歎了一口氣,卻是看出賈珩怒氣未消,這是要執意接惜春回府,許是還有以示寬宏、容人的心思。
隻是這多少掃了西府的顏麵。
她倒是不怎麼樣,她一手養著惜春長大,誰也說不出什麼,隻是……
這般想著,就轉頭看向鳳姐,問道:“鳳丫頭,你覺著呢。”
鳳姐臉色蒼白,強笑了聲道:“先讓妹妹過去住幾天也行,等這邊兒整頓了下人,再將妹妹接過來。”
她總覺得這段時間流年不利,先是自家男人,然後又遇著這麼一遭兒事。
賈珩道:“就這麼著罷,惜春妹妹,收拾收拾,隨我過去。”
他無心去看什麼懲治奴仆之事,到了他這個地步,表達一個態度就好,自該有他人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