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硯下意識止步。
視線中,女子身姿優雅,眼神裡帶著期待與焦慮。她的手輕輕撫摸著馬車的木欄,指尖的每一次觸碰都透露出她內心的不安。
楚硯心尖莫名一軟,再無猶豫,大步走了過去。
虞清然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小鹿亂撞般,鬨騰極了。
“虞姑娘怎會在此?”
楚硯雙手交疊,微微一禮,顯得很鎮定。
其實若是留意,他的呼吸也是亂的。
虞清然臉熱道:“柳夫人去了府上,祖父擔心你,讓我來迎迎。”
楚硯感到內疚:“又給虞老添麻煩了,我母親她……”
“柳夫人已經回家。”
虞清然眼波流轉,指指馬車。
“我們要不邊走邊說?”
“也好。”
聞言,車夫掀起簾子,虞清然上馬車時,楚硯下意識地扶了扶。
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虞清然心跳的更快,仿佛連呼吸都不會了似的。
待楚硯坐穩,她便迫不及待道:“有一事實在對不住公子……”
“我知道了。”
虞清然被打斷,怔愣的模樣,和平日裡總是笑意盈盈一派端莊的樣子有些不同,有一種嬌憨的生動。
也是她這個年紀本該有的模樣。
楚硯眼眸愈發的溫潤,解釋說:“聖上都告訴我了。”
“這樣啊……對不起……”
虞清然俏臉通紅,貝齒輕咬了下紅唇,語速極快地繼續說道:“祖父不願意我嫁去溫家,受人拿捏,便瞞著我攪動輿論,想讓聖上主動毀婚……我知曉時,為時已晚。”
頓了頓,她又搖頭:“不,就算我知道,我也想那麼做,我確實不想嫁給溫子羨。溫家受安王擺布,我若嫁過去,祖父難免受掣製……”
楚硯又一次打斷她,“如此極好。”
虞清然有些茫然:“嗯?”
楚硯語氣溫和:“我也不願意你嫁去溫家,我們都不願意。”
虞清然不自覺地摳著手指,“可是你……”
楚硯笑了笑:“我給你講講時寧吧。”
他講了溫時寧的身世,她的性情,她的遭遇。
“從我記事起,母親就常教我,要好好讀書,將來做一個說話有份量的人。她同情時寧,總擔心溫家有一天會做出喪心病狂的事來……”
“從小我便立誓,要保護時寧,可我也不知該怎麼去保護,就想著等我長大了,考取功名,然後將她娶回家,再也不受人欺負。”
“我以為這就是喜歡……”
虞清然聽得認真,眼眸澄亮而專注。
楚硯話音微頓的同時,她的呼吸也跟著一緊。
短暫的沉思後,楚硯苦澀地扯扯唇:“直到此行,我親眼目睹了她的成長,以及她和二爺的相處後,我才知道,那遠不足已叫喜歡。”
“我能做到的最大程度就是將她娶回家,敬她護她,不讓她受委屈,可我從未想過,她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這個認知,一直讓楚硯覺得很難過。
“我口口聲聲說,知道時寧是顆蒙塵的珍珠,可我從未儘力去擦拭那蒙塵,是因在我心裡,其實根本不相信她會發光發亮……那隻是一句無關痛癢的安慰罷了。”
“比如時寧她一直想讀書,可我選擇了幫她讀書,而不是想儘一切辦法的讓她自己讀到書……我安慰自己說,我隻是不想她吃苦,可也許我骨子裡就是個狹隘迂腐之人,不信女子能有多大作為。”
“嫁給二爺的這短短一年時間裡,時寧她讀了很多書,能講出許多震撼人心的道理,敢拿筆作畫,她還拜廖神醫為師,學醫替人看病,她甚至還習武,會打許多種拳法。”
“她能種出罕見的藥材,她自己設計的溫棚,世間絕無僅有……她還想做大藥商,想著一本醫書……”
楚硯越說越激動,眼眶微微的發紅。
虞清然也是聽得心潮澎湃,喃喃道:“她做到了這世間女子都做不到的事,時寧真的好厲害。”
楚硯雙手捂了捂臉,極輕的喟歎:“是呀,她有那麼多的可能……是傅二爺,是他將一株小草養成了參天大樹。”
“世人都說,愛人如養花。”
“可大多數花匠,隻會把花養在溫室裡,困於後院,獨自欣賞。隻有傅問舟,他願意將花托舉到太陽光下,讓她自由成長。”
這份胸襟和能力,楚硯自認望塵莫及。
虞清然理解他的心情,但有不一樣的見解。
“每個人的立場不同,高度不同,所見所解自然也不同。你所認識的溫時寧,是弱小的,無助的,她是被困在後院裡的嬌花,是以,你想為她成為參天大樹,替她遮風擋雨。”
“而她與問舟哥相遇的時候,問舟哥是陷在深淵黑暗裡的那個人。無論時寧是嬌花也好,小草也罷,對他來說,都是一束光,一道難能可貴的風景。是以,他願意傾儘所能替她施肥,澆水,陪她日曬水淋,看著她慢慢成長。”
“你說的沒錯,愛人如養花,但還有一句,愛己應如是,看似是他養成了時寧,實則,時寧也將他從深淵黑暗中拖拽了出來。”
“你和時寧,從小一起長大,不是親人勝似親人,所以,你的出發點是嗬護和關愛。”
“而她和問舟哥,是相互救贖,日久生情,所以,他們更多的是想成就彼此。”
“沒有誰比誰更心胸寬廣,或是更值得時寧去愛,你們都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隻是相遇的時機不同,心境當然也不同。”
虞清然的一席話,令楚硯心中還餘留的那些無法言說的纏纏繞繞,豁然開朗。
是的,他不願意承認他對時寧的愛比彆人少。
那些日夜苦讀,難以煎熬的每一個時刻,他唯有想到溫時寧,才能獲得動力,繼續前行。
想著她的身世,她所受的那些委屈,他也時常心疼難安。
他一路奔波,馬不停蹄,是真的想站在那高處,能替她遮擋風雨。
但看著她和傅問舟在一起,是那麼的幸福快樂,那麼自由的做她自己,他也是真心的替她高興。
為此,他甚至對傅問舟感激涕零,崇敬有加。
他對時寧之情不虛,隻是這份情,不僅僅是男女之情,更多的是親情,是一份從年少時起就種下的執念。
是以,才放得下,才願意祝福。
楚硯鼻頭莫名的酸楚,眼眸含著赤誠之意,語聲微微的哽咽道:“多謝姑娘一番勸解,令我受益匪淺,豁然開朗。”
虞清然眸光閃爍,有些後知後覺:“我說這些話,隻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並非一己之私,想誤導公子。”